李乡绅老来得子的宴席,排场弄得很大,这往来的张钱孙李几村,或多或少都邀请了些人过去。除去李家村的人,其中邀请人数最多的,当属张家村。
一来是李乡绅的独女嫁给了张家村的里正,二来是这几村之间,李家村和张家村来往最为频繁。
路上倒是碰到不少熟人。
林初月手上拿着赴宴的礼,又走了一路,多少有些累后半程走起来要慢了许多。
虽是如此,但也比邵全德要快上一些。
邵全德注意到林初月喘气声重了许多,他停下脚步。
“阿月要不要稍微歇会儿?”
已是后面半程的路,林初月原本想一下走完,但既然邵全德的都开了口,她也有些累,那就稍微歇会儿。
“好,反正现在也还早,不必这样急。”
两人坐在路边上休息。还没等多久,前面的路就缓缓走来一辆牛车在路上,车轮滚在地上哒哒哒的声音,引得林初月不自觉往那儿看。
牛车走得越来越近,直至林初月身边突然停下。车上跳下来一个人,他看着她身边的邵全德,眉眼带着笑意。
“邵师傅,是要去李家村吗?”
那人语气颇为熟稔。
邵全德点头:“是呀,我动作慢,怕赶不上中午的时候,就早些出发,怎么你突然过来了,是来接我们里正一家的?”
“嗳!我们老爷早早的就派人过去接了,我这来是接邵师傅您的呀,老爷和我们说您腿脚不便,想着过来也不太容易,就让我们架牛车过来接您了。”
说话的正是李老爷家的长工,之前来过邵全德家,他眼熟。
那长工一边说着,一边把邵全德搀起来,林初月跟在后面一起上了牛车。
有车可坐,接下来的路就舒服多了,林初月听着自家阿爹和那长工一路闲话,不知不觉间就走了几里地,到了那李家村李乡绅的家门口。
李乡绅的家是这十里八乡难得的青瓦房,大而宽敞,光是院子就有一亩地,主屋侧间建的也要比平常的屋房更高些,听闻李老爷在于安城里也有自家的宅子,但因为李老爷念旧,所以除开需要去城里商谈生意,主要还是待在这李家村里生活。
林初月和邵全德一下牛车就有人接待他们,把带来的礼交托给旁人后,就引着他们去里面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酒席桌,围坐着的村民已经有些人闲谈在一起,脸上畅快开怀。
他们是张家村的人,就被带到了张家村人的位置,待到他们坐下,仆从就又去了门口迎人。
林初月他们坐着的位置略靠前排,接近李老爷屋子的正院,桌子上摆着茶水干点。林初月一坐下就注意到他前面那桌的人。
正是他们村的里正,旁边坐着的想来就是他的夫人了,也就是李乡绅的女儿。
里正夫人保养得当,看上去倒是比林初月想象的年轻许多,身上穿着的衣料也和旁人截然不同,不像他们这样穷乡僻壤的人,倒像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夫人。
林初月收回目光,把注意放到她这一桌。
坐着的人她都认识,对面的是他家隔壁的那户,挨着的是最村头的那户。
“李老爷这次把排场弄得可真大,这里里外外请了都要有百来人了。”
“那可不是,这可是老来得子啊,听别人说李老爷带着夫人去城里最有名的大夫那看过,说极有可能是个男孩呢。”
“那可真是好事,李老爷为人和善,辛辛苦苦这大半辈子,这也是福报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不见得所有人都开心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见那开口的村民,悄悄把目光向前面他们那桌的里正夫人扫了一眼。
“咱们里正夫人突然得了这样一个差辈的弟弟,真能是好事?”
最先开口的村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样说话。”
那人嘿笑:“话糙理不糙呗,多了个分财产的弟弟,谁心里得意呀。”
这样的言论丝毫不避讳,虽声音不大,但实在不好听,别说里正夫人听到,就连在一旁的林初月听了也忍不住皱眉。
同桌的有人提醒他:“就算要说这话,你也小声点,好歹是李老爷的宴席,别弄得不好。”
“我这不是只敢在你们面前说吗……”
几人还在小声议论着,似乎除了林初月和她面前的邵全德以外,周围的人都没大在意这几个人的言论,一边吃着茶点,一边闲谈家常。
“阿爹……”林初月看向邵全德。
邵全德手指放在嘴边摇了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管,就当没听见了。
虽然这几位村民说话确实难听了些,但他们说的也不是毫无依据。
他们张家村里正,就是四年前上任的,能选上这里正之位,还得多亏里正夫人。若不是有里正夫人连带着李乡绅这样一层关系在,这位置可能还轮不到他来做。
里正之位,自来就是廉洁公正之人担当,四年前的张家村里正,不过是位普普通通一位村民,谁能说他就符合这位置,还不是多靠李乡绅帮忙,请了几位秀才推举。
虽说这里正后面上位之后,办事能力手段确实可以,但上位之前,还确实是查无此人。突然一个这样的人,被几位秀才推举做里正,那时便被人议论。不过后面时间过得久了,人们淡忘了,也就没人再去闲话。
这如今正当四年一任的里正换届之际,李乡绅又老来得子,谁还能担保,这李乡绅能胳膊肘伸那样长,帮着自己已经嫁出去的女儿的相公呢?
若是里正不连任,不再掌管他们的户册和赋税,就凭里正那样徇私的做派,有几位村民能对他假以辞色。
不多时到了饭点,这几十大桌陆陆续续上起了菜,色泽动人,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林初月觉得眼前一亮,其中有几道菜,恰好是前几日她在于安城的酒楼同邵砚山一起吃过的。
旁边的邵全德温声对她说:“是不是看着就觉得美味,很想吃?”
她点头。
邵全德笑了笑又开口:“这些菜都是于安成最有名的酒楼做的,为了预备着宴席,前些日子我们李乡绅就去了于安城那最有名的酒楼,定了他们后厨师傅一整天的时间过来,还专程到派人去接。”
“这些都是于安城酒楼师傅做的?”林初月问他。
“那可不是,李乡绅可真是有心了。”烧钱的一边说一边点头。
谈话间,从里边主屋里还还走了过来两人。
因这隔得不算远,林初月瞧得仔细,那中年男子可不就是李乡绅,他牵挽着的是一女子,那女子孕肚微隆,行动时如若柳风拂风,约莫就是那年轻的续弦夫人。
他俩缓缓走来,看这样子估计是要在其中一桌落座。林初月收回目光,猝不及防就看到他们村里正正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那两人。
第34章 年节将至 混乱,稳定
只是很快他又收回了视线, 脸上还挂着笑,看向那李乡绅和他的夫人。
坐在最前面那桌的是和李乡绅关系最近的,其中就有他们张家村的里正和里正夫人, 以及他李家村一些旁的亲戚, 挨着林初月很近。如若不是这样,她也不能一眼就望见那边的动静。
“阿月还愣着做什么, 不是想吃饭吗?已经开席了, 不用拘束可以动筷子了。”见林初月像是在发呆, 久久没有动作,邵全德在旁边低声提醒她。
林初月这才收回心思,点头, 专心吃饭。
中午时间过得很快,吃饭吃得差不多就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甚至有些村民在临走前还不忘系的李乡绅旁边送上几句祝福的话。
这下又有几位李家村的村民走过去了,说了几句话,只听那李老爷笑的开怀,连连点头, 而后又凑到自己女儿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连带着张家村的里正, 几人皆是眉开眼笑。
林初月这边也吃得差不多,邵全德刚才已吃好,只是因着林初月慢些,加上自己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在旁边坐着, 一边饮着茶水。
看见林初月放下筷子, 邵全德开口问她:“可是吃好了,要不要再坐会儿?”
“吃好了,”转念想了会儿, 她又开口道,“阿爹,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下午还想在家里练会儿字。”
邵全德点头,对着同桌的乡邻拜别,后拉着林初月去了李乡绅那桌。毕竟人家还特地请了牛车去接他过来,这下要走,若不问候一句,那实在说不过去。
林初月跟在后面,去了李乡绅那桌。
桌上几人聊得正尽兴,笑声不断,就看正和里正夫人一改平常端着的架势,在李乡绅面前变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注意到邵全德过来,李乡绅把目光转向他,略略点头后,又对着张家村的里正开口。
“这位就是我刚才和你们说的邵师傅,巧了也是你们张家村的,主屋里正放着的那尊送子观音就是他雕的,你丈母也很喜欢。”
方才几人正是说到主屋里正坐的那尊送子观音,几人好一番夸奖,使得李乡绅眉开眼笑。
里正闻言,开口就夸:“早就听村里的人说,我们张家村的邵师傅雕刻不俗,还被于安城里的富庶老爷远道过来求作,这次见他的刻作,果然是名不虚传。”
李乡绅连连点头:“那可不是。”
“有这样一座送子观音足见得爹您的诚心,”瞥了一眼在旁比自己年纪还的续弦,里正夫人又道,“爹您肯定能得偿所愿。”
李乡绅笑眯了眼,一把揽着自己的夫人,又在那才三月的孕肚上轻轻抚摸着。
“李老爷如此诚恳,又宴请各村乡邻这样的心意,难能可贵,观音也会庇佑,定能如愿以偿。”邵全德在一边谦和道。
林初月也跟着应和:“李老爷您纯心善良,肯定能如愿的。”
李乡绅笑意更深:“你们这一家人可真是会说话。”
“哪里是会说话的,事实原就是这样。”邵全德接话,“今下时候不早了,我同我女儿就先回去了。”
“愿李老爷,岁宴欢心,年年如今日。”她跟着说。
“哈哈!但真不愧是出过秀才的家,说起话来也和其他人不一样!”李乡绅说着,又转头招了招手,让旁边的长工过来。
“去后院牵牛车送邵师傅他们回去。”
长工应下,动作麻利的去了牵牛车。几番感谢之后,林初月别过李乡绅,踏上了回程。
只是在临了离开院子时,林初月总觉得那里正的目光似有深意,奇奇怪怪,让她心里莫名。
李乡绅遣人送了林初月和邵全德回家,待到家的时候天色也尚早,邵全德除开那雕像,手头还有几件活计,不过时候不赶,可以慢着来,趁着日头还早就主屋里借着光线做活了。
林初月回了自己房里,拿出从邵砚山屋里搬来的一沓纸放在自己桌面,开始练字。
之前邵砚山写的那一帖字,林初月已经临摹的有些相似了,这一张张的皆可见得她的进步。她就想着,自己再多写写,积少成多,待到邵砚山年节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这样勤奋刻苦以后,定不会再置喙她字丑了。
直到写的手酸,林初月才收了笔。
她走出屋门去了院子后,计划着今晚的吃食打算,考虑的差不多,林初月正要去地窖里拿些备用的菜出来,还没过去,就听见她家院子边门口传来咯噔咯噔车轱辘的声音。
林初月赶忙收住步子,去了院子前。
牛车停在他们院门口,林初月走过去看,是以往经常送小麦来给她的乡邻。
林初月心下一想,这差不多到了月底,莫不是邵砚山那边又让他捎些东西过来?
“邵阿月啊,你过来下。”那位村民对着她招手。
林初月点头,打开院门走了出去,随后就见那位村民递了一封信给她,然后又从牛车上拎下一盆花。
花红艳艳的开的正好。
林初月觉得眼熟,好像……这是她上次在渝林书院看到的山茶花吧。
“这……花?”她犹豫着开口。
村民笑了笑:“这是邵秀才让我带给你的。”
他拎着牛车缓缓进了院门:“还有三斗小麦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帮你拎厨房里?”
林初月点头,抱着那盆花,跟着一起进了院门。
村民帮她放好小麦,收了扎着的袖口,拍了拍双手,起身迈步走向林初月。
“邵秀才让我和你说,这花是他们书院院长种的,耐寒也好养活,只需要把它放在院子里照料着就可以。”
林初月哦了一句,随后又问:“那我阿弟他还有说什么吗?”
“没了,邵秀才只让我把这些交给你,旁的也没说,只让你看信。”
林初月送那村民出门,临他走时还与他道了声谢,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那知那村民听了,笑着挠了挠头。
“谢什么,其实是不该谢的,原本就是同村,进出城随便帮一下也到不了哪儿去,邵秀才那边不仅谢了我,还给了我不少的跑腿费,我这还哪里担得起你一句谢呢!”
林初月闻言一愣:“我阿弟会给你不少的跑腿费?”
她原本还觉得这样时常麻烦乡邻帮忙带东西是非常不好意思的,原来邵砚山每次都会给钱?
“是啊,邵秀才每次让我递东西都会给我三十文钱。”
说起这个,村民也有些惭愧,他本来是不想收的,可邵秀才态度坚定,看那样子,要是他不收就会让别人去帮忙了。
林初月听完立刻理解了,其实邵砚山这样做有他的道理,虽然说是同村的也进出于安城,送个东西,不过就是随手方便一下,但人家帮你那是情分,要一直消耗这样的情分,那显然不合适。
她抿唇微笑:“即便是这样,那也还是要同你说声谢谢呀,每次都帮我把那小麦搬到厨房,这要换做是我一个人,那可做不来。”
林初月的夸赞多少让村民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声道了句不用谢,牵着牛车从村路上离开了。
她揽着那一盆花,放在了院中挨着窗门的沿边上,伸手拨了几下那山茶花的叶片,随后心情愉悦的进了主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