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爹,我问你个事情……”
“阿月有事大可直说,怎么还犹犹豫豫的?”
“就是……就是我房里不是多了床新被嘛,那是您帮我置办的吗?”
她觉得如果是仅余下一床,那应该是把这个让给邵砚山才是,就算邵砚山明个就要走了,但她也不该这样独占。
邵全德摇了摇头,“不是,那是阿砚买的,这次回来他几乎带了一车的东西。”
她有些出乎意料,“那……那他自己怎么不准备一床。”
“这物件占位子极大,多了几样,车上便放不下了,所以他只置办了两床回来,阿月和阿爹,我们一人一件!”
“阿月你也不必担心,阿砚在书院里生活的很好,他能够处理自己的事情,我们过多的关心反而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
得到邵全德这样的话,林初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明明几个月前他们的关系还一直不大好,林初月怕他,他不也是应该对她漠不关心的,怎么会是这样?
林秋月把柜子里那床新被子再次拿出来铺盖床上,看着素色的被子,她心里暖融融的,眼眶竟有些湿热。其实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把她当外人,就算是邵砚山,那也是打心底里关心她的。那相应的,她也该给邵砚山一些关心。
天气寒冷,就算邵砚山扛冻,也不可能觉得一点都不能。之前在城里买的棉布和棉絮还剩下很多,她想给邵砚山做一双手套再加上一条围脖,如此就算是寒冬冷月,也会温暖几分。
打定主意,林初月就要去自己床头的篮筐里拿剪刀和棉布。
她发现自己的篮筐里多了一个布包,样式倒像是装毛笔的。拆开了一看,确实是笔。
笔身细而长,被打磨的格外光滑,手感极佳,一点都没有刺刺挠挠的感觉,大小拿在手上正好合适,笔头却并不是狼毫,而是削得略尖的……
木炭。
对,没错,是木炭。
林初月用那支笔在纸上画了几下,落笔清晰流畅,一点都不卡顿。
能做出这种东西,还无比准确的送到她常用的篮筐里的人只有一个。
邵砚山。
他知道她用不好毛笔,画画写字都极其难看就帮自己做了适合的碳笔。
林初月突然想起昨天邵砚山勒令他不准用刀削看,还让他用毛笔让她练字画画的场景,真是好气又好笑。
做这样的碳笔并不容易,邵砚山却在短短一晚就做了三只。
真是……
她林初月像是那样勤奋刻苦。会在短时间内把三只炭笔用秃噜皮的人吗?
只能说邵砚山高看她了。
林初月用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绘画技巧,简单的画了几朵牡丹和芍药,看着跃然纸上的花卉,林初月突然有了些想法。她拿上纸笔绣线和绸缎,匆匆赶去了村长夫人那里。
*
还在余安县收到李书怀来信的时候,邵砚山就打算过去一趟。他曾经在李家村私塾的那半年,李书怀一直待他不错,虽然在整个私塾要参加童生试学子里,邵应山的年纪还算小,可李书怀却并没有为,因为他年纪小而看轻他。
甚至还大方的分享过自己多次秋闱的经验。
李书怀也有建议过让邵砚山去今年的秋闱探探风声,毕竟年纪还小,就算落榜,那也无伤大雅。但那时邵全德劳疾复发,邵砚山根本无心去百里外的省城。
得到邵砚山今日要来登门拜访的信儿,李书怀早早便下了私塾,嘱咐学生们回去认真温书自己就回了家,让妻子好好的准备午饭,务必丰盛些。
邵砚山是他数年以来最得意的学生,在邵砚山的身上,李书怀真确的察觉到了天赋异人这四个字的含义。
旁人几天才能背下参透的文章,邵砚山一目十行的看,居然就能记个分毫不差。
李书怀曾经校考过他,让他以经书中文句为题。那时邵砚山才十二岁,竟能筹谋写出千字的文章,实在匪夷所思,便是活到这把年纪的李书怀也没见过谁能有这个本事。
虽然知道邵砚山身处不太富余的张家村,但李书怀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蛟龙一时困于浅滩,迟早有一日他能一飞冲天。
邵砚山到的时候,李书怀正好从收房出来,看到他过来,喜不自胜。
“砚山!许久未见,这难得拜访何必带上这样多东西。”接过邵砚山手里拎着的礼盒,李书怀迎着他往主屋里去。
“老师见笑了,只是些薄礼而已。”
主屋里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两人一进去,李书怀的妻子随后又端了一碗菜进去,几乎摆满了整桌。
放下碗,李秀云笑着看向邵砚山:“阿砚,许久不见,你可还记得师母?”
他颔首:“当然是记得的。”
“阿砚你是不知道,你老师他收到你回信当时有多开心,知道你不久会过来,几乎是把你天天挂在嘴边时常念叨叨的,我都烦了。”
被自己的妻子当场拆穿,李书怀有些绷不住脸,“阿砚别听你师母胡说,她都是开玩笑的!”
李秀云瞪他一眼,全然不在意李书怀的反应,“你瞧他都这把年纪了,行事还遮遮掩掩的,明明心底都把人记挂得紧,还要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书怀气得不行,嘴角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可又拿李秀云没办法,只能斥她,“你少说两句,还不把阿琴喊来吃饭,哪有让客人等她的!”
见李书怀这副模样,李秀云捂着嘴轻笑,“知道了,我这去叫阿琴,你们父女两个真是完全不同的德性,一个遮遮掩掩一个十分大胆,可偏偏遮掩的是男子,大胆的是女子,真是全都反了。”
李秀云去了外院后,李书怀才松了口气。
“你师母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让砚山你见笑了。”
“老师言重了,师母这样的性格,随和可亲,只让人觉得分外亲切。”
“你这小子,夸人倒是张口就来!这样的话……”
“好香啊!”悦耳的女声打断了李书怀接下来的话。
而后,就见屋外蹦蹦跳跳走来一个俏丽的身影。
第10章 有了想法 砚山拜访旧师……
这可不就是李书怀的宝贝女儿李挽琴。
年方十三,正值豆蔻年华,长得娉婷婀娜,是李家村少有的好颜色。李书怀和李秀云夫妻二人把这唯一的女儿宝贝得紧。也正是因为得宠,李挽琴行事便多了几分率性洒脱,和村里其他人家的女孩全然不同。
就是在这样客人登门的情形下,她也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你这小皮猴,一个姑娘家整天在外疯玩,如今都有客人来,怎还不知道收敛一下。”
李书怀啧了声,可偏偏这语气温柔是打心眼里的宠溺。
“可不是,都到吃饭的点了,这才回来,真是不懂事!”身后跟上的李秀云附和道。
“哎呀娘,你怎么跟着爹爹一样呛我呢!”李挽琴拉着李秀云的手腕,低声撒着娇。
李秀云无奈的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凑到她耳边,“客人在看呢!”
李挽琴撇了撇嘴,悻悻地松开了手,跟着李秀云一起落座。
“阿砚啊,这是我和你老师的女儿,名唤李挽琴,与你同岁,整天没个女孩子的正经样,你可别见怪。”
邵砚山垂眉浅笑,眉宇柔和。
看邵砚山并不在意,李秀云又对着李挽琴开口:“这位是你阿爹的学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秀才,若不是有事耽搁了这年的秋闱,可能如今已是位举人老爷了。”
“那不是比爹爹要厉害多了吗?”
李书怀听着连连点头:“确实如此,别说是比我,就是同余安县里那些同龄的学子也不遑多让。”
“老师过谦了。”
李挽琴也难得见自家爹爹如此赞许别人,她悄悄打量起邵砚山,见他端坐着,目不斜视,一张脸虽没什么表情,可却仪表堂堂气度非凡。
李挽琴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直到身旁的母亲不动声色地扯她的袖子,才后知后觉,羞怯地收回目光。
吃过饭后,李书怀让邵砚山同他一起去了书房,主屋里只剩下李秀云李挽琴母女俩,李秀琴帮着自己的母亲收整了碗筷,一起去了厨房。
她平常虽爱玩些,但却也不懒惰,得空便会帮母亲做些家事。冬日里的水凉,李秀云不忍自己女儿受寒,想让她先去歇着,但李挽琴却不依,自顾自的动手洗碗。
“阿娘,阿爹那位学生,我怎么看着不太眼熟呢?”
把碗筷沥了水,李秀云答道:“当年砚山只在你阿爹面前学了半年,后面就去了于安城的书院,你又没见过,怎会眼熟人家。”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秀云侧头看她:“以往家里来了客人怎的不见你如此关心?”
被自己母亲问得一怔,李挽琴有些不大好意思,转过头拿棉布擦干净了手上的水。
她嘟囔了句:“那……那以往家里来客人也不见得阿爹如此热情啊!”
“你阿爹热情,是因为砚山优秀,让他引以为傲,”说到这,突然停下仔细的打量起面前的女儿,“那挽琴你又是为何这样,难不成,是瞧上了砚山?”
李挽琴被说的脸热,佯嗔道:“阿娘你可快别乱说!”
“是吗?我是乱说,你脸为何这样红?”
“阿娘,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嘴巴撅得高,一双柳叶眉拧得紧。
“行,不打趣你了,”李秀云笑了声,轻拍自己女儿的肩膀。
“虽说阿砚是张家村的人,但在这十里八乡,但凡是读书人,又有哪个不识得他,他可是鼎鼎有名的,莫说是你,就是后面几个村落,怕也有不少姑娘喜欢他,你要真看上了还不一定排得上号呢!”
“真……真有这般夸张?”
“娘哪里会骗你,不过你若真是喜欢,借着你阿爹这层关系,我们倒算得上是比旁人更近几分,我也挺想要阿砚这样一个女婿。”李秀云说着,脸上多了几分期盼。
她也听李家村旁的人说过,邵砚山家境贫寒,但那又如何,少年有志何愁成事,他们一家也断不会以出身高低去评判人家。
只是……
想到这儿,她侧头看向自己娇俏的女儿。
年轻人的事儿他们也不打算过多插手干预,随缘罢。
*
林初月饭后便匆匆去了村长夫人家。
她带着自己快速描摹的牡丹与芍药。
起初开始画的时候,因为不大习惯这过于薄的纸张,林初月还不小心用炭笔把几张纸戳坏了,后面渐渐的熟悉了才描摹出了明显的花纹。
出来的成品和林初月之前练过的花卉极为相似,虽颜色更深些,但已经是在这个时代能够画出最贴切的模样了。
林初月到的时候,村长夫人也在秀帕子。她的速度要比旁人快上许多,下手既稳又准,绸缎还不见描摹的痕迹,想来是图样已经深入记忆,随意下针,便能稳健的扎出来。
“邵家的姑娘,你是说这牡丹芍药图你有想法了?”村长夫人把手上的绣绷置于小茶几上,抬眸问她。
“恩,”林初月点头,随后把自己画好的图案放置于桌上,给村长夫人看。
“我研究了之前绣铺里绣娘描摹的图案,上面的牡丹芍药都十分美丽生动,让人看了便心生喜欢,两花虽各有千秋,但仔细想来,二者花期确实不同。”
村长夫人颔首,示意林初月继续说下去。
“通常牡丹在五月开放,而那芍药要晚上半月左右,那若在同一时节,牡丹盛放时,芍药应还在闭蕊,芍药盛放时,牡丹花期已过。”
村长夫人凝眉:“你的意思是说,这幅牡丹芍药图雇主要的不是两花争艳,而是一开一败?”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要这副绣品的人是于安县富绅钱老爷的夫人,听绣铺掌柜说,几年之前,钱夫人和钱老爷还是伉俪情深,恩爱有余,即便成婚已有二十余年,依旧恩爱不改。
可偏偏几年之后钱老爷却看上了一位院里的清馆,听人说那女子身世可怜,是罪臣之女,原也是千金小姐,一朝厄难才流落到这般境地。钱老爷抬了那瘦马为小妾之后,原本恩爱了几十年的夫妻,自此不再从前。
钱夫人当然不如年纪轻轻的女子那般貌美,而那小妾据说还怀上了钱老爷的独子。
在这种情况下,钱夫人要送小妾一副牡丹芍药图,这很难想象是别无他意的。
或许也是失意女子的一种排遣罢了。
村长夫人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觉得是描绘的图案还不够精致秀美雇主才不满意,如今听林初月这样一讲,倒是犹如醍醐灌顶。
虽说这种想法只是猜测,但也是有根据而来,不是凭空猜测。
“邵家姑娘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你便按照你的想法下手,”说着村长夫人把视线转向了桌上的那幅描摹图,目光触及图纸,她视线顿住。
村长夫人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画法,只单用一种颜色,灰蒙蒙的几片阴影便构造出了花的模样,还尤其生动逼真。村长夫人的父亲也是这张家村为数不多的秀才之一,因家庭影响,也算识得几个字,通晓些道理,和目不识丁的村妇当是不同。
“这画好生稀奇……难道是你弟弟教的?”
听到弟弟这两个字,林初月先是一阵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村长夫人说的应当是邵砚山,她即刻点头。
“恩是阿砚教的。”
“果然家里有读书人,便是不同的。”
听着村长夫人的话,林初月若有其事的点头。
两人又就这幅图的构造商议了会儿,天色已有些晚,不多时,院子里进来了几名村妇。林初月看,是当时她来的送还绣帕时的那些村妇,应当是来领工钱的。
按照惯例前一日交绣品,后一日领工钱。
村长夫人招呼她们坐下,去里屋拿出自己之前记录数据的账本,对着人头,一个一个的发工钱,收到工钱的村妇都喜笑颜开。虽比不上自家主业收入来得多,但也算是份来钱轻松的活计,只要别贪懒不仔细绣花时出岔子,那就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