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握着刀,心里却想着要如何使用它扭转情势,接下来遇到雪村,我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怎么样能够让真菰和孩子们获救,没拿到刀之前,我分明没有如此庞大的勇气去思考这些。
太宰打开手机,说了句“他们很近了。”,紧接着,他在手机中快速点按着,像在寻找着什么,突然问道:“无伊实小姐,你的家乡在哪里?”
“……?”他的提问简直风牛马不相及,我差点咬到舌头,“为什么突然……呃……”
“不在横滨对吗?”
“不在。”我下意识的回答,“不是很繁华的地方,大约是更质朴、更接近自然一点的位置。”其实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可我就是这么笃定——我的家乡应该是这样的地方。
想起茑子小姐给我见过他丈夫所拍摄的,在八原老家的照片。
“是八原那样的地方。”我补充了一句。
太宰看着手机屏幕,点了点头,没再讨论这个话题。
老实说这情况下,他一打岔,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虽然日光犹存,却已经有些西斜了,想起太宰说鬼这生物畏惧日光,若是躲到太阳落山后再出来,我们就优势全无了,这时候谈什么营救,简直痴人说梦。
“无伊实小姐。”他说,“无论雪村说什么,怎么煽动你,都请你当做耳旁风。抛弃掉你的思考能力,什么都不要想,只记住一件事——那就是救人。这件事很重要,请你务必向我做保证。”
“你的意志只要有一丁点动摇,就会被雪村趁机而入。”他再三告诫道:“什么都别想。”
我很少见到他这么沉重严肃的表情,那张应该像孩童般露出无邪笑容的脸上不该刻着如此深沉又充满警觉的神情。这证明他所说的非常重要,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重视起来。
这和他问我家乡在哪里有关系吗?
太宰是不是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
甚至说他的发现,足以左右接下来的战局?
“都说了什么都不要想了啊……”他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直到事情完全结束前。”
“我明……”
我话还未落,一阵扭曲的光影如同万华镜般乍现于空中,我和太宰先生连忙拉开距离退到后方。
四周的空气胶着,如同被搅和成稀泥一般,雪村就是在这么一片衰败的夕阳中现身的。她眼圈泛红,似乎是哭过,眼下被擦得脱了皮,看起来可怜又狼狈,却是没什么美感。她手中攥着某个东西,从露出来的上半截里,我发现是我曾经陪真菰探望班长时,在医院里写下的便签条。
她是通过便签条,找到我的位置的?
“我找到你了,未良小姐。”她将便签条扔到一边,见我后退的姿势,她不安的啃咬着下唇,“……为什么要退后?该生气、愤怒的人明明是我吧?你骗了我啊!”
“!”
我已经不太跟得上她的思路了,我正想在脑中搜寻我是否说错过话,太宰先生在我前方的背影却提醒着我。
“别乱想。”
我提问道:“你把他们送到哪里去了?”
雪村抽刀出鞘,那柄短刀看不出其原貌,通身漆黑,刃上还有缺口,似乎是经历过战役后损毁在战场上的残刃,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我送她们‘神隐’了——去往永夜的主人处。”
永夜……是鬼么?
“真浪费。送她们那群讨厌鬼去了那种好地方。”她说,“真菰同学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鬼食人。
只要想到这点,我就对那些孩子们的未来捏了把汗,就算真菰是能斩鬼的猎鬼人,万一她们到的地方不止一只鬼呢?外加要保护那些孩子,肯定多有掣肘。
雪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恢复如初,不那么狰狞。
“……未良小姐,我从你的文章中所见的,是你和我一样对心爱之人满怀敬意、爱意、只想用最神圣最洁净的身心来供奉他的信念。”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你明明是理解我的……”
我简直被说得脸颊要发烫了。
——这是不正确的!
我心慕之人根本不喜欢被我当做神明一样供奉!四舍五入他都亲口这么说了啊!
“……既然你理解我,为什么在太宰先生说完那些话后,却又不来安慰我,不来理解我的内心呢?”她说,“你不会觉得被羞辱了吗?”
我身旁的太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不妙啊……”
沟通大概是没可能了。
我的眉头简直要拧成水龙头。
不对,这不对劲,雪村至少在当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甚至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同太宰交谈得十分愉快,并且认真的反思过自己的求爱行为中,是否和后援队的众人一样有过过激、会给心上人造成困扰的情况。
——是谁在背后对雪村说了什么?让雪村对她自己的行为认知产生了偏移。雪村现在明显是一副“我没错,是你们说错了”的态度。
说到底一切的起因只是一个少女的慕爱,被有心之人利用而坠入了狂乱的深渊,甚至还可能背负上几条血淋淋的人命。
雪村往前走了两步,她高高扬起头颅,以看待不洁之物的目光居高临下的蔑视我——
“还是说——未良小姐喜欢的人,是太宰先生?所以被对方否定,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根本没脸也没胆子去看太宰先生的表情,丢人,太丢人了。
少女洁净的面庞,似乎剥开表层,底下的便是狂笑的罗刹面孔,“我有个好法子。让未良小姐和太宰先生一起‘神隐’吧,去到远离尘世的神之净地,由长生不死的夜之主人赋予你们永恒、绝不改变的爱恋。”
我的神经弦仿佛被人扯断又系上,理智崩得四分五裂,一股源自本能的灵感使我抽出刀来——
“——今剑!”
一股清凉的灵气从足下涌上,夏夜的热流被吹散得七零八落,手中沉甸甸的刀已然空掉。取而代之的,是面前一位服装古朴,白发红瞳的稚童,而他手中所持的,分明是我手中的那柄短刀。
“太好了呢,主公大人。”作天狗打扮的幼童声音稚嫩清脆,“这前面的……是主公大人的敌人吧……主公大人在安全的地方等候今剑就好。”
这孩子的自称是今剑?
——他是今剑?
我破碎的世界观还没来得及重新拼合,就见雪村手中的刀同样化身成了人形,可它通身漆黑,看不出全貌,刃一进入战场,就同今剑不分彼此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进行对阵。
不科学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在眼前发生,我却只能被迫接受现实,这感觉并不太好,但现在不是仔细思考的时候。
我对着今剑喊道:“不要受伤!”
“目标是他们二人!”雪村的声音同样从战线的另一侧传来,接到指令的黑色刀刃开始躲避今剑的攻击,蓄力后用力一甩,趁着今剑转身的空隙,便从他臂下穿过朝着我们冲来。
太宰先生一把牵起我,朝着更远的地方跑开,还没等我们走开两步,空中跃下一道漆黑的身影,电光石火间,黑色刀被巨大的冲力蹬出去好几米开外,扬起的灰尘还没散去,我就听见太宰先生的“唔啊……”的感叹。
形容一下这声音,活像是在暑假见到了自己讨厌的同班同学——
“事情变麻烦了啊。”
今剑迅速来到我身边,关切道:“主公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
面前的那道身影,堪称人形兵器,只一脚就将这谜一样的非人类生物踹出去老远,如今他扭过头来,我才看清他的长相——是和他所持的暴力堪称绝配的,张扬又恣意的一张面孔。
就在见到我身旁的太宰时,他的表情立刻精彩了起来:“……你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我才要问这句话呢。”太宰说,“——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很显然我又不是你,只要看到雪村同学极肖她父亲的那张脸,真相就摆在了台上,反正肯定是中也被拜托了要照顾孩子吧?”
看赭发青年的表情,明显是被说中了,他说:“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雪村手里的刀,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来他显然是已经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太宰先生、无伊实小姐!”
“你们没事吧?!”
紧接着到场的,是锖兔和义勇,他们没想到还有不认识的第三方在场,陌生的面孔有好几张,导致他们更加提高了警惕。
在见到相熟的人之后,我稍微松了口气,只是真菰她们还被关在不知道哪里,一想到这里,我的呼吸又紧促起来。
义勇和锖兔所习得的技巧是用来对付“鬼”的,可是“鬼”在异空间藏了起来,雪村虽然被鬼哄骗,用刀去标记他人,可是雪村自身,并没有能转移他人的能力。
看来关键还在这柄黑色刀上。
“政府那边联络了我们。”锖兔说着他在赶路中得到的消息,“鬼应该是将这柄刀作为载体,一部分和自己的身体同化了,所以加强了他的空间血鬼术。只要将刀折断,他所制造的空间就会崩溃。”
今剑恍然大悟:“难怪看不出刀的本体是什么了,原来混入了其它的东西。”
紧接着,他主动请缨:“主公大人,请让我来吧,清除它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我点点头,“拜托你了,请务必将我的……朋友,带回来。”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
锖兔和义勇也加入到讨伐中来。
不一会儿,黑色刀的刃身上,就出现了更深邃的裂痕,濒临折损。
……
……
太宰先生和赭发青年是熟人,义勇和锖兔早就拔刀挡在第一线,警惕着对方是否还有后招,而雪村终究不是鬼,只是被鬼所迷惑的普通人,他们顾虑太多,不方便下手。
“中也。”太宰作为冷静的战局分析者,心知不能放任雪村,万一她以身作盾冲进战场,后果不堪设想,“雪村就交给你了。”
青年压低帽子,说了句:“知道了。”
他临时加入战场,信息严重不足。他接触到那团黑色的人形物体时,便感觉到触感极其古怪。
这东西不是人——几乎是同时,他就做出了依靠本能的判断,哪怕这个结论离谱得吓人。
好在作为荒霸吐,他的接受能力很强。
将雪村击晕后,没过多久,那柄黑色刀刃就在战斗中一折为二,从刃身中缠绕的滚滚黑气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逐渐转化成低哑的哀嚎,仿佛是生命垂危的凶兽最后一次高鸣。
……
真菰的处境很困难,她最庆幸的,便是今天背着自己的日轮刀,即使被卷入漆黑的异空间,亦有一战之力。她本就是灵巧性极强的剑士,哪怕在视野不开阔的环境中,也能发挥出自己的长处。
但,这是只有她一人的情况。
鬼所创造出的空间十分的狭小,并且漆黑无光,对真菰来说是极大的障碍。
她还要背负着其余几位被雪村一起转送过来的同学的性命,要保护她们,又要一边在神出鬼没的攻击下躲避,甚至反击,是十分劳心劳力的。
好在这只鬼前些时才被她重创,如今灵敏度大不如先前,否则真菰没有把握自己能同时保护好这么多人。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的一对一,她是绝对不会输的。
(我不可以退缩。)
(如果我退缩了,她们就没有退路了。)
(再撑一会儿、只要再撑一会儿——)
挥刀、挥刀、挥刀——
斩、躲、斩——
在无数次的重复着这个过程,在黑暗中因为缺氧,甚至眼前有了白光时,躲在阴暗处的敌人陡然迸发出一阵绝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漆黑的空间如同一颗被人从外部剥开的虫卵,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昏暗,但依然能照亮心房的夕阳。
率先回过神来的,反而是其中一位女学生。
“得、得救了吗……?”
“我们出来了?”
“我们真的出来了呜呜呜呜……”
现出原形的鬼再也无处可逃,和他融合的黑色刀又被重创,外加他本就身负重伤,哪怕拥有再强的恢复能力,如今也是如死狗般苟延残喘,义勇和锖兔二人正是满身情绪无处发泄,就等着斩杀恶鬼,在外面不用束手束脚,不过几个呼吸,就被日轮刀斩下头颅。
真菰见鬼身死消亡,才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瘫倒在地。
“真菰!”
(是无伊实小姐的声音。)
……
……
“真菰!”
她身上的校服破得快成布条,我上前先是抱住她,摸到她身体,才发现流了好多血。太宰先生脱下自己的风衣递给我,我帮真菰盖在外面遮挡身体。
“无伊实小姐……大家都没事吗?”
“大家都很好。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咳,我没什么大问题,看起来严重罢了。”
“你别说话了。”什么“只是看起来严重”,这种掩耳盗铃式的安慰方法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