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来了——”义勇远远的听到声音,将刀收回鞘中。
医疗人员从车上下来,将真菰移送上担架,其中一位戴着蝴蝶头饰的女性指挥道:“先看看有没有中毒情况。”然后扭头对着我们说:“还有谁接触过?算了,安全起见,麻烦大家都做个测试。”
“只有我和锖兔。”义勇说。
“还是在场全员都做个检查比较好。”对方认真的提议道:“还有辆车,你们一起过来吧。具体如何交涉就麻烦你们了。”
锖兔点点头:“我知道了。”
锖兔和那些受惊的女学生是同年级,又是隔壁班,由他出面安抚,很快就将她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同意了去医院接受检查。再另外的,就是雪村和陌生的赭发青年那边。
……
……
中原中也一直守在雪村身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虽然他无聊的时候也有想过,是否身边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个里世界,可没想到这古怪的剧情真有一天会发生在他身上。
(反正我的存在已经够荒唐了。)
(再来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他想抽根烟,可在场的不是未成年就是伤者,他只能作罢。
锖兔告诉他,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和他们的医疗人员一起。中也没说什么,欣然同意了。雪村还在昏迷中,太宰走到他身边,他很自然的问了一句——
“这孩子怎么办?”他虽然想照拂同僚的遗孤,可毕竟雪村还是做错了事,他没有资格替受害者做决定去擅自原谅雪村。
太宰公事公办的表示:“移交给专门处理这些的特殊部门。”
中也眉头微微蹙起:“……我知道了,带她走吧。”
(说起来,自己的那位下属雪村,临行前还交代过一句话。)
(“如果爱乃犯错了,请不要包庇她。不要让她像她母亲那样,变得无药可救。”)
他对着锖兔说:“走吧,去医院,做检查。”
锖兔终于在事情结束后,露出了舒缓的笑容。
“好,麻烦到这边车上来。”
……
……
我们接受了一系列的专项检查,确定了没有后遗问题,蝴蝶发卡的女性——蝴蝶香奈惠朝着我们露出和善的笑容,在经历了一系列令人神经衰弱的非科学事件后,没什么比医务人员的微笑更令人心安的了。
我坐在一旁,握着手中已经变回刀剑的今剑。在我抚摸他的刀身时,能感受到他隐隐的共鸣,震荡着我。
关于鬼、鬼杀队的话题,我已经从太宰先生那里得知了。如今还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等真菰他们,以及太宰先生和那名赭发青年还在隔壁接受检查。
最早检查完的是雪村,她已经被几名西装革履的公务员带走了,我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大家都没有问题,可以回家了。”
其中一名胆子略大的女学生举手问道:“今天的事情……我想我作为当事人,有权利知道真相,这里不是普通的医院部门吧?能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相信在场的其他人,同样有这样的困惑,她们作为受害者被卷入了与非人类的战斗,亲眼所见怎么砍都死不了的怪物,简直可以在她们的心中留下阴影了。
“我也想知道……可是好可怕,我们国家真的有这种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怪物吗?”
“以后晚上都不敢上街了……我说,国家没办法处理掉它们吗?”
女生们小声讨论起来。
蝴蝶香奈惠拍了拍手,示意她们安静。
“如果想了解情况的话,请拨打这个电话。”她在白板上写上一串电话,“好了,这个时间再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放心,我们这边已经安排了人保护你们回家。回去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见蝴蝶香奈惠并不准备给她们解释,想起这怪物晚上出没,她们依旧是心有余悸,在听到有人保护她们回家后,一个个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赭发青年——我已经得知了他的名字是中原中也,他从房间内出来后,主动朝我打招呼,开口就是一句:“你是未良小姐吧?雪村的事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我接受了她父亲的嘱托要照顾她。”他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两秒后,再次化作一句:“抱歉。”青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不是很好。
“失礼了,我先离开了。”
女高中生和中原先生都离开后,等待区的长椅上就只剩我一人了。窗外夜色降临,从医院的小窗只见一排排整齐的路灯亮着光。
见我不动,蝴蝶香奈惠主动问道:“是……稻井小姐吧,你不回去吗?”
“我和真菰她们住在一起。”我解释道:“我等她们一起。”
“真菰还不是能探望的状态,放心,她虽然受了伤,不过伤得不重,好好休息,大概一周左右身体就能康复。”蝴蝶小姐的轻而温柔,拥有抚愈人心的魔力,“稻井小姐不用担心。”
“锖兔和义勇今天不回去了。”太宰从房间里出来,一边缠着手腕上的绷带,一边朝我解释:“他们晚上还有别的任务。”
我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反正我们是同路。”
话虽如此,开车将我们送走的是相关的工作人员,临行前还给我们一人一袋紫藤花香包,建议我们佩戴在身上。在靠近岔路口的位置,我们就下了车,太宰先生说接下来还有话要说,就不必麻烦了,反正距离回家也很近,这附近还算人口密集,总体也很安全,对方才同意。
踏着水泥路,脸上拂过的是习习夜风。
“太宰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吗?”在经历了如此荒诞的现实后,我胆子出乎意料的大了起来,主动提问。
“不,与其说是‘有话要说’,不如说是有些感慨吧。”他的声音仿佛消融于夜色,变成又暖又捉摸不透的某种存在了,在逆着路灯的灯光下,俊秀的脸上辉映着柔和的光影,“无伊实小姐,比起最初见面的时候变了不少。”
“太宰先生认为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的?”
“愿望一件又一件的实现,难道不是好事吗?”他笑着说,“至少比一无所有要好太多了。”
一无所有的我是最为一败涂地的,手中什么也握不住的感觉很糟糕,连带着会产生“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把握”的不安定感,一旦生活稍微改变,就战战兢兢,恐是镜花水月。
“……正因为不是一无所有了,所以才感到恐慌。”
好不容易有了容身之所,尽管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将自己融入其中,可是,雪村将真菰从我眼前夺走时,我恐慌极了——我害怕我的容身之所被人破坏,变成最初那个什么都握不住的我。
太宰的表情舒展开来,他问我:“无伊实小姐是怎么看待真菰他们的?”
“真菰对我来说是来之不易的朋友。”我思忖后答道:“就当是我擅自决定的好了,我单方面认为真菰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会对雪村的行为感到恐惧、愤怒。”
“是么?”我的不安在他面前是无所遁形的东西,太宰说:“真菰一定也早就将你当做朋友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管太宰先生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可这话对我来说十分受用。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抬头凝视着苍穹中深暗的夜色,不由得发出一阵喟叹:“原来活着是真的会有好事发生的,至少不是除了失去,就只有失去。”
说完,就连我自己都愣神了。
(这话说的,就像我死过一样。)
“无伊实小姐这么想,我也多少有点安心了。”夜风传来他轻巧的声音,“至少对现在的你来说,活下去是件还不赖的事情吧?”
他双手原本插在口袋里,说完这句话后,抽出了手机,对我说道:“我想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纪念什么?”
他做出一手抵着下巴思考的模样,可我看他分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太宰勾起唇角,吐出了一句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无伊实小姐的生日。”
“……我的生日?”
(我,生日?不对,我有生日!我的生日是……)
(……我想不起来。)
太宰对我在原地不动,陷入沉思的举动似乎早有预料。我望向他,本以为会从他脸上见到我们最初见面时,那姣好得根本看不出是在步步引诱我的完美笑容,可没想到他只是驻足等待,同我目光相接时,回以我一个安抚的笑容。
“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家乡在哪里吗?”
“记得。”太宰先生当时突然提了这么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所以我印象很深,“我回答的是‘类似八原’的地方。”
“这就是问题。”他说着,又恢复了步伐,我于是紧跟在他身旁,静候下文,“无伊实小姐,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过去。”
我大约知道他为什么会调查我:“是因为我搜索你的名字吧?”
“嗯。”他说,“‘稻井无伊实’——记录一片空白。除了这个名字和长相之外,没有任何资料,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手机号码。”
我放在口袋里的手下意识的握住了手机。
……先前稍微提到过,我的记忆十分混乱,缺失了大量重要的东西,我所拥有的东西是常识、可是从我知道名为太宰治、江户川乱步的文豪来看,我的常识并不是适用于这个世界的。除此之外,我还拥有正常的知识,比如正常的算术,文字能力。
但我缺失的是我作为一个人,真正存活在世上,与他人区分开来的身份。
我是的名字是什么?我拥有家人和朋友么?我在哪里学习过,参加过什么工作吗?我的生日是哪天?
太宰继续说:“很奇怪吧?可是无伊实小姐能拥有手机,办理手机号码,也拥有自己的银行卡账户,就像是被人设定好了基础的人物资料,给予了基本的生存物资。除此之外富余的信息一概不添加似的,换句话说,就像是自由度极高的RPG。”
“就在刚才,我做了一个小实验。”他说,“在无伊实小姐说出自己的家乡后,资料上发生了变更——出生地变成了八原。”
“……等等,这也就是说……”答案呼之欲出,“我的‘人设’,是由自己的意识来进行添加的?”
难怪太宰先生让我面对雪村时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我的思想被雪村影响,我的人格设定上就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后果。
我问出了另一个困扰我的问题:“这样的我还能算得上是‘人’吗?没有自己的记忆,没有身份也没有羁绊,我真的是‘人’而不是什么被创造出来的其他东西吗?”
“我也有考虑过这件事。”
路灯将他的头顶渡上一层暖光,他的声音伴随着步伐,生出扣人心弦的节奏。
“——会因为害怕失去而裹足不前,会因为预料到痛苦而装作视而不见,会因为在意他人的眼光而小心翼翼的模仿别人,会因为不想给他人添麻烦而宁愿自己独自难过,会为了重要的人鼓起勇气去做自己不敢想象的事情……”
“——无伊实小姐,毫无疑问,你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啊。”
太宰的说辞如同引我入胜的圣诗,我咀嚼着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话都是他在告诉我——我是人类这一事实。
“记忆这东西构成的不过是你过去的缩影,而不是你这个人本身。”他说,“原本大家都是这样的——由自己决定自己要成为什么人,无伊实小姐把自己当成是使用了官方特典后的二周目空白存档吧。”
“再说……”他的笑容略带俏皮,“无伊实小姐可是连垃圾分类都搞不清楚,这种烦恼还不够证明你是人类吗?”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把严肃的哲理问题绕到这里来,假如我是猫科动物,此刻一定尾巴束起来背上炸毛了,“太宰先生……这个不能混为一谈……”
“抱歉抱歉~”他开朗的,并且毫无诚意的朝我致歉了,“自我构建全新的人格本来就是件不稳定的事,无伊实小姐虽然能给自己增添一些‘设定’,就目前看来,也只是类似游戏资料书上给玩家自行编辑‘名字’、‘生日’、‘出生地’之类的程度。”
“与其说是构建人格,我更倾向于是将一个原本的,活生生的人洗掉了资料,并且给予了她重新填写资料的权力罢了。”
他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峰顶传来——
“真正构建起‘稻井无伊实’的,是无伊实小姐与人结下的‘缘’吧。”
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太宰先生在做的事对我来说都是正面又积极的,并且我周围的人都在不加掩饰的对我施展他们的善意。
……我在无意识中,被太宰先生帮助了许多。如果不是太宰先生干涉我的生活,我一定会继续落魄堕落下去,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在的“无伊实”。
如果说这之前,我对太宰先生的感情是朦胧暧昧,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的缩影。那么现在,虚幻的影子逐渐变成眼前真实的、人类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