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君,要出去吗?”
“嗯。”我稍微走近了些,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国木田先生手中被回形针装帧好的资料,上面附带的照片也被我不小心扫到了,实在是有点倒人胃口的场景。
“稻井小姐是要出去取材么?”国木田见我在他背后,问道。
我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主要是为了今剑才来的,只说自己有点事要办,并且要找个风景宜人气氛恬静的位置激发自己的写作灵感,也难怪他会这么想。
“算是吧,出去走走。”我说,“对了,坂本先生,您知道八原寺往哪个方向去吗?”
他放下资料,“嗯……”了一声后,说:“从这里往南边走吧,要过两个路口,往树林里头走。不过,小姐你去寺庙做什么啊,取材?难不成你也是小说家?”
“不。”我否认的太果断,于是又欲盖弥彰的补了一句:“网上不是有人会写游记之类的Blog文章吗?我也差不多吧。”
“圣地巡礼之类的?”他说,“八原寺也不算什么风景点吧。”
“不过啊……”太宰插入到谈话中,他望向屋外的太阳,“有点闷。天气预报说几小时后会下暴雨,听坂本先生的语气,八原寺在森林里,想必路不会好走吧?”
“对对,外地人最好不要在下雨的时候进林子。”坂本附和道:“再说,住持貌似有事外出了,还得过几日才回来。”
“……”我无语了。
这会儿,就连一贯沉稳的国木田先生也看破了我反应,认真的吐槽起来——
“坂本先生,这种事情你应该早点说啊……”
没想到坂本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是要去找住持么?”
我硬着头皮说:“那我只能等他几日了,坂本先生知道他大概要多久回么?”
“快的话两三日吧。”他说,“慢一点可能要一周了。”
想起自己先前说“干脆趁着给今剑解封的机会,在八原赖上几天度个假”,没想到一语成谶——虽然说是不可控因素导致的。
既然去八原寺也只会扑个空,还不如回房间好好休息,拿出稿纸写会儿东西来得有意义。我刚准备回房,又想起自己跟诗织小姐预定了晚餐时间,原计划是建立在去过八原寺之后预估的时间,现在就没必要了。
未免让厨房的阿婆要单独挑时间替我准备,还不如和侦探社的二位定在同一个时间,能给阿婆少添点麻烦。
我心中这么想,就问道:“太宰先生和国木田先生晚餐的时间定下了吗?”
“六点钟左右吧。”国木田整理着手中的资料,问道:“怎么了?”
“没事。”既然和我时间一样,就没必要改了。
天气预报十分精准,没想到在我们谈话这短短几分钟,天色就暗下来了几分,眼看着乌云就要聚集起啦,很快就会变成大雨落下了。
我还在房门口,伸手给自己扇扇风,他们居然没开空调,还一个比一个穿得厚实。
“不开空调么?”我问。
太宰叹了口气,目光幽怨的看向国木田:“我是想开的啦……但是呢,国木田君说身上的汗没干就立刻对着空调猛吹,一定会感冒的,说什么也不让开。”
底气十足的国木田瞥了他一眼,“这是为了健康着想,在这种地方染上风寒,会严重耽误工作进度的。”
然而太宰岂是三言两语就会放弃的,他干脆一扯领子,抱怨道:“但是风扇也不给用,就太鬼畜了吧,国·木·田·君~”
“多说无用。”国木田眉毛都没抬一下,“好好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那我也不打扰了。”在密不透风的过道站了会儿,我也热得想回去吹空调了,但是被国木田先生这么一教训,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回去偷凉。
我心里边在暗想——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吹个空调就感冒吧?
“伊君也是六点吃晚餐么?”我正要走,就听太宰问道。
我点头,回了一声“嗯。”
他眨眨眼睛,“那六点见。”
回到房间后,为了打开冷气,我把面朝庭院的门给关上了。一边关心中一边好笑——嘴上说着想在能看到院落风景的房间写作,这不是立刻就朝空调屈服了吗?
没能带今剑出门,我心中有不小的负罪感,于是将他放在矮桌旁,陪着我写作。
摊好稿纸,空调的冷风吹得我一片清凉。
我写下了这篇文章暂定的标题。
——《圣母无法获救》。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写完后回头看,都觉得自己在小动作里扣糖吃(喂)
等无伊实赚钱了一定要给她买个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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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夏日终焉(五)
窗外已然开始落雨了, 雨点砸在草地里发出窸窣的嗡响,很快就成了淅淅沥沥的、有节律的声音,等稍微适应了鸣响之后, 我也将精力投入到写作中来。
我想,首先要写一个不寡淡的开头, 或者说是全文的矛盾与核心, 能一句话概括进去就最好,于是我提笔写下——
【保枝子是娼妓之子。】
【她生来目不能视, 日常全赖母亲照顾, 就如此堪堪到了十岁。若非其目盲, 她定能从镜中看见自己同母亲如出一辙的五官。照理说,村中若是有她这般天生缺陷的孩童,大人们即使假惺惺也能挤出点儿同情匀给她, 可保枝子并未从村人身上得到过关怀。这很好理解,毕竟在封闭地方的人来看,她拥有一个败坏风俗的生母, 她的血骨有一半源自母亲,村人自然认为她从根本上继承了这种不洁。
母亲节子原本是这村里的女孩, 被卖去了那种地方后, 竟然又赎身回来了,一并回来的还有当时尚在襁褓的保枝子。好事者见当年干枯瘦小的节子如今依然是容貌昳丽的人妇, 却不见其丈夫身影,于是私下问她对方是何人,每次节子都以腼腆的笑容回之,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问了。因为女人讨厌她那张与她们久经风吹日晒不同的、细腻的皮肤, 她笑起来,她们便更要拿这件事做文章, 认为这种笑容中是饱含情欲的、下流的典范。同时,她们也不准男人们看,更不准男人们为了得到节子的笑容,就反复去问那些使她窘迫的问题这种行为。】
年轻的独身母亲抚养女儿,又偏生我笔下这个村子被我设置成民风极其封建,与大环境格格不入的节子自然会被大家当做异类看待。
……但是,比起最直接描述她如何出体力干活,如何务农织布,我认为更折磨人的是风言风语和刺目的视线,尤其是做过娼妓,对察言观色富有经验的节子,每日枕在村民的白眼上过日子,一定是不好受的。
“但是,一成不变的打击和讽刺,时间长了说不定就麻木了。”我停下笔,呢喃道。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能打破现状,说出节子心中想宣泄的愤怒的人出现。
这个人可以是高尚的,也可以并不高尚。
……如果这个人是出于虚荣心而站出来说些不腰疼的话,节子的悲剧性会不会有所提高?
我继续下笔。
【就像是为了和村中压抑又老掉牙的气氛唱反调,一名叫阿信的男性斥责他们狭隘。阿信是读过书的,在整体教育程度低下的小村子里,竟然莫名有些威望。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搅和,大家干脆就避着节子,不日日夜夜盯着她的一言一行了。
阿信后来离开了。而节子日复一日独自操劳着,抚育她唯一的女儿。尽管村人对她并不热络,但节子依旧保持着善良,若是有人委托她帮忙,她也乐得行善。
“我是为了积德。”她抱着保枝子,告诉她:“这样一来,我下了黄泉后也能庇佑你。”
她的努力至少不算是无用,时间流逝,节子眼角的鱼尾纹加深,柔夷纤细的手也因为干活而长了不少的粗茧后,村人说她身上的“风尘气”淡了不少,对她也和颜悦色了。
“保枝子。”她告诉女儿,“你看不见东西,这是神罚——你生来是要赎罪的,你要多做善事。”
在保枝子没有光明的世界里,母亲的话便是不可违抗的神谕。】
母亲是伟大的,但母亲同样是愚昧的,她结识的三教九流中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文人墨士,大家都是挥舞着同样高度的旗帜,她从别人手中接过的自以为是信仰的旗帜,实则是早就折断的次品。
保枝子是在错误的教育上一去不复返。
……这么写会不会太生涩了?
算了,先就这么定了,全篇写完再改。
【这一年村中遭了瘟疫,幸运的是母女二人都为染上疫病。可节子上山采草药,不小心滚落下坡,折断了脖子,当场就断了气,保枝子变成了真正的孤儿。
阿信因为偷窃,被人打折了腿,狼狈的回了村子里。他身上的钱早就挥霍得一干二净,剩下的零角子也都拿去看病了,可谓是一穷二白,但他想到曾经村民们对他盲目的膜拜,就无法容忍自己被字都不认识的粗鄙乡民所鄙视。
于是他寻了个江湖骗子,说是法师大人,村中疫病久久不好乃是有神明降罪,要做法事清晦除污,事后二人将钱财均分。
法师本想着只用装模作样的做些仪式便能拿到钱,没想到村民们居然将保枝子绑了去。
“若要说污秽,那一定是这小瞎子身上的,自她母亲一脉传下来的秽物。”
法师本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江湖骗子,哪见过要拿人命填的篓子。他见保枝子生得楚楚可怜,又双目失明,如今被暴怒的村民们用麻绳困住,勒得脖子和手臂上全是红痕。立刻心生不忍,于是又编了一套新的说辞。
“这女孩哪是什么污秽?她生来目不能视,是因为其身体太过圣洁,无法直视人间的浊气罢了。”他说完,还低头说了句慈悲的话,不去看村民的表情。
法师的好意是浮于表面的,如水中的光斑一般虚假的东西。他只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心中的恻隐之心与被人盛赞的虚荣心作怪,他本来只想阻止村民迫害保枝子的性命,却在愚民的赞美中洋洋自得起来,说了不得了的话。
“这孩子呀,我是说保枝子小姐,是神仙寻来的圣女,你们看,她未曾患病啊!”他说,“据我所知,她母亲也十分健康吧?这就是证据。”
他脸颊泛红,虽然并不是特别圆润饱满,但和饥肠辘辘又染病的村民比起来,法师像是彤红的果实,见他那张富态的脸如此笃定,村民们一时间除了相信,竟想不到别的选择。
“节子不是帮过我们很多吗?保枝子这孩子,一定和她母亲一样。”
“所以说,保枝子是圣女咯?”
“法师大人,有保枝子在我儿子的病情就会好转吗?”
面对众人的诘问,法师抹了额头上凝出的汗水,以一种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自信说道:“会的,会的,有保枝子小姐在,一切都会好转的。”
在这场虚荣挑着愚笨团团转的闹剧中,唯有置于漩涡中央的保枝子,和所有人抱着不同的想法。
——这是赎罪的机会。
——正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我和母亲一样,是生下来就要赎罪的,所以我要抓住这次机会才行。】
“……”
我放下稿纸,我对保枝子的着墨似乎太少了,作为女主角,她身上几乎没什么我能描述的东西,形象太过空洞,本就是短篇小说,要是不能将女主角的形象树立起来岂不是跑题了?
【等到阿信回来,才发现不计后果的法师和不知轻重的少女铸造出了空空洞洞的圣女保枝子。而阿信因为盗窃的丑事败落,在村中地位一落千丈,他倒也不介意,毕竟法师给阿信分了一半钱才离开了村子。
阿信后来想,也许是上天开眼,大家相互请保枝子去家里做客后,疫病居然奇迹般的有了好转,于是保枝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村中的圣女,村民们将她移到了更好的房子,铺上柔软的褥子给她,女人们替她换了体面干净的衣衫,孩子们摘取花儿制成花环送给圣女。
保枝子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敬爱的圣女,坐在村里最亮堂的屋子里,倾听村民的烦恼,抚愈他们因为贫困和病痛而藏满不安的心。事实上,保枝子什么都不用做,她从小失明自然不是农桑,节子对她呵护有加,甚至大门都很少出,再加上她与节子九分形似的美貌,让她与村中女孩子们有着天壤之别。
月轮照在她的脸上,皎皎的光芒映着少女神圣的面容——有那么几分圣女的样子。
保枝子是幸福的。她不会再因为是娼妓的女儿就被人另眼相待,此外令她欣喜的并不是布料柔软的外褂,也不是窗明几净的房屋,而是她得到了被人肯定的力量——她正沉浸在一种被人需要的满足感中。
唯有阿信战战兢兢,生怕保枝子被村人拆穿后遭到惨痛的报复——他自认为保枝子会变成这样,他也有责任,毕竟那骗子法师是他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