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从法师手里分到的钱也格外烫手,他觉得这是保枝子的卖命钱。阿信认为自己是不同的,他是读过书的,拥有和村民们不同的良知,更别提他原本就是对他们粗鄙和愚昧的行为十分鄙视的。
这之后,阿信时常拜访保枝子。他认为这是出于一种良心上的不安,他夜里睡不着,像龋齿在隐隐作疼,侧躺着、平躺着怎么也无法缓解疼痛,他日日受此折磨,只有见到保枝子的脸,才会舒坦几分。】
要不要加点感情线?譬如说阿信对保枝子或者对节子有懵懂的爱情?
爱情和负罪感的双重浇灌下,阿信的人设说不定更容易立起来?
可是什么都扯到爱情上,好像又太俗了点。
我喝了口茶,在冷风中,茶水已经凉了,味道变得有些涩口,表面上的红变成了暗褐色。
【阿信陪着保枝子,在保枝子聆听村民的烦恼时,他负手立于其身侧,垂下他本就歪倒的眉毛,甚至还悲悯的呜咽两声,村民们只想让人和他们一起痛苦,所以对阿信的感同身受他们十分受用。
村民们委托保枝子做些展现神力的事,譬如驱赶野狗,蝗虫,保佑收成。阿信就夜里偷偷去做,神奇的是,他龋齿的疼痛似乎止住了,于是他愈发卖力的去维持保枝子圣女的形象。
“是圣女的庇佑,让我们不受侵害!”
“圣女啊!还有几月便是收获的日子,请您一定要保佑村子的收成!”
保枝子对村民们百依百顺,在他们的许愿一次又一次灵验后,保枝子也渐渐相信了——自己乃是拥有神力的圣女,面对村人们匍匐在脚边的哀求,保枝子认为是自己的善心在隐隐作痛,她说——
“会好的,今年一定会丰收的。”
她身后的阿信,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想,在这场疯狂的造神崇拜中,他一定是唯一清醒的那个人,他愈发恐惧起来,他的龋齿又开始死命的、彻日彻夜的疼。终于,他疼得受不了了。
“在这么下去,我会疯的。”他说。
“我要离开这里,趁着还没有收获,我还能走,也许我能带上保枝子一起离开。”】
到此我是一气呵成,想着马上就是剧情的关键,接下来如何着笔要细之又细,不能有任何粗糙的地方,否则画蛇添足就不美了,干脆歇息片刻,等到晚上再来写后面的初稿。
窗外雨声变小了,长久的坐着我的后腰有些僵硬了,于是放下笔打了个哈欠,然后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冷气贴着后背爬上来,我打开窗户,雨滴打在小池子的石头上发出鸣响,我正要关门,却听到一声细微的蛙鸣。
似乎是池边的石块滑落,压住了一只小蛙,在这幽静的环境里,蛙声居然听起来有些凄凉,我房里没有雨伞,于是拿毛巾盖在头上挡雨,将石块挪开,放出了小青蛙。
“走吧,你一直在这里会叫个没完。”我想了想,说:“……会影响我写小说。”
不过,它肯定也听不懂我说什么,再说我今天已经不打算继续写了。居然一本正经的跟青蛙解释,我还真是爱干些傻气的事。
《贩卖机》那篇我已经投稿了,投递的杂志社自然不止一家,在我看来纯属碰运气,所以也做好了不中的准备,毕竟大多杂志社都有相熟的老师,无门路的新人想刊载作品,除非是旷世佳作,或者正和什么潮流实时能搭上边,否则希望并不大。
我早就怀抱好了这方面的失望,现在不过是等着结果,将我这一点妄念掐断罢了。
我打开手机,才发觉已接近六点钟了,我居然笔耕不辍,全神贯注的写了近三个小时。
“用纸笔写起来,要更耗时间啊。”我回忆起在网咖敲键盘的日子,感慨起来,“但是手写的质感差别太大了。”
“打扰了,稻井小姐。”诗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透过纸门的影子,见她的剪影比刚才要宽厚,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是换了身和服。
“有什么事?”
“那个,快到晚餐的时间了。”她提醒道。
“我还不饿,可以晚点么?”
“那个……”
我拉开门,诗织小妹妹穿着一身素雪的和服,衣角绣着银色的细花,她本是素颜,如今还化了妆涂了口红,她将头发挽起,打扮得十分成熟,同她身上的少女气质过于不协调。我恍然大悟——想必是在模仿她母亲吧,这种旅馆的女主人大多是这样的打扮。
“松山老师邀请大家一同用晚膳。”她言简意赅的表明来意。
我问:“松山老师是谁?”
“是我们本地的一位小说家,也是这家旅店的常客,松山老师经常在这里夜宿。”诗织的声音极轻,“近日都没有房客同他闲聊,他寂寞的很,往常陪着他的那位作家先生,今年不打算来了。今天见到大家……松山老师很高兴,便主动提出邀请,当然拒绝也是可以的。”
我本想说“都可以”,可转念一想,若是只有我一人应下,岂不是很尴尬么?我本就不大擅长同人交谈,听诗织所言,“松山老师”必定是憋了一肚子话想找人倾诉,我做不好应答,定会令他大失所望。
“其他人呢?”我问道。
我的房间在尽头,诗织一路走来,说不定会先问其他房间的客人。
她点了点头,说:“侦探社的二位和坂本叔叔都应邀了,现在正在松山老师闲聊呢。”
啊……搞不好是为了收集线索吧?
总之,不是我一个人就好,我说:“我也一起吧。”
我们穿过客房的长廊,来到中厅,这房间和客房布置相似,实际上却要更宽一些,房门敞开,雨天过后的穿堂风刮了进来,我一进门,就被风刮起的纸片扑到了脚踝。俯身捡起来一看居然是花札。
席间,太宰正与一位头发灰白相间的和服男性玩着花札,我远远看去分不清胜负,当我凑近了些,就听见太宰把牌往地上一拍——
正集齐了一套“五光”。
“还来吗?”男人问。
“就这样吧。”太宰声音轻快,心情似乎不错,“我不是贪心的人,更何况——”他看向我,“伊君来了。”
“您好。”和服男性侧过头来,我才发现他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年龄大约有五十上下,威严似金刚的眉毛,脸瘦长且有些松垮,“敝姓松山,松山研一,是这家旅店的常客。小姐也是侦探社的工作者吗?”
“我只是来休息的。”我在太宰旁边半米的位置坐下,他俩都是端正的跪坐,我也只好强迫自己和他们一样。
太宰已经将散落在地上的花牌收拾好装进小盒子里了。
“松山先生是为了写作才来旅店夜宿么?”他问。
“嗯,写作时不喜欢被人打扰,这里风景又好,又气氛宁静怡人,对我来说就是灵感源泉之地。”松山先生回得十分得体,他举起手表看了眼,说:“我去问问阿诗晚餐准备好没有。”
等松山完全离去,我颇有些好奇的挪了挪身子,凑到太宰先生身旁问道:“……松山先生的小说,太宰先生有了解过吗?是什么题材的呢?”
看松山先生作风老派,又有点儿文绉绉的模样,搞不好是写些严肃纪实文学的。
结果太宰听到我的话后,竟是伸手托住下巴,没有立刻回答:“那个啊……”
“……?”
“伊君,再过来一点,我小声告诉你。”面对他狡黠的笑容,我几乎没有戒心的又凑近了些,然后偏过脸将耳朵对着他——
“松山先生的作品,主题几乎都是围绕着男欢女爱、出轨、不伦之恋的禁/断爱情故事……”他轻声笑道:“伊君,耳朵红了欸。”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我想了很多,头都秃了,可恶,等我有空一定要写个清秀漂亮的文案出来。
评论不知不觉1k了,感谢大家的喜欢呜呜呜,作为回报我这几天有空把加更搞出来,感谢大家!(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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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夏日终焉(六)
恰好一阵风袭来, 我红得发热的耳根被冷风这么一浸,更是鲜明的发烫起来。我慢吞吞的往后退了半格,正想打个岔, 就在身后听到了平稳的脚步声。原来是本跟着松山先生一起离开的诗织,又折返了回来。
她并没有过问, 只是淡淡说了句:“花札要收起来吗?”
太宰笑着把纸牌盒子递给她, “麻烦你了,小川小姐。”
“叫我诗织就可以。”她说着, 收拾好东西鞠躬离开了, 就连欠身的弧度都像是千万次演练过的。
被诗织打断过后, 我本来藕断丝连的羞耻心像被干净利落的一刀斩断了。于是我扶着地面调整好坐姿,心中十分平静的朝太宰提问。
“太宰先生读过他写的书么?”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居然直直注视着他, 毕竟此刻我非常好奇他是否读过写满禁忌之恋的小说。
“没有哦。”他说,“直美给侦探社的各位推荐过,伊君很好奇吗?”
“多少有点。”我问道:“太宰先生还记得书名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拿出手机在谷歌上搜索松山研一的名字,接着翻到作品那一栏。
“她推荐的是这本。”太宰把手机放在地上, 指着屏幕上蓝色的字, “书名是《禁猎地》。”他点开链接,作品描述就弹了出来。
讲述一名事业有成, 却始终独身的成年男性,邂逅了一位上京读大学的乡下姑娘,痴迷于她的容貌与质朴的性格,于是出钱培育她, 本以为自己是爱情的主人,却在最后被乡下姑娘耍得团团转, 深深迷情于她,而这位姑娘在他的资助下,变成了自信窈窕的淑女,最后反而抛弃了他的故事。
“……是一个养成者反而被驯服的故事么?”我快速看完简介,小声呢喃,“日本人真是对养成系情有独钟啊。”
话是这么说,但看简介也不像是普通的养成。也许还反应了男女交往中逐渐变化的强弱势关系吧。
“太宰先生呢?”我顺势问道:“对这种题材感兴趣吗?”
他懒洋洋的说:“欸……伊君,这个时候如果回答‘感兴趣’,会被你当成变态人士的吧?”
“不会啊。”我摇了摇头,“反正对日本人来说有《源氏物语》美名在前嘛。”
更何况,养成也是分很多种类的。
他的手指敲打着榻榻米,“我对其并没有强烈的喜恶偏好。更何况……比起作品本身,松山先生本人的故事会更有趣。”他划过手机屏幕上对松山的简介,“你看,早年他也写过不少纯爱文学,以清新柔和的笔触为卖点,成绩也相当不错。后来文风和文章偏好突然转折,虽然同样大受好评,甚至热度翻了几番,可为何风格骤变的契机却无人得知。”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想写的吧。”我揣测道:“先靠常规的、能够让大众接受的作品打开知名度,等生活稳固了,再拿出自己心爱的题材进行磨炼,这样一来,哪怕失败了也能承受风险。”
要是一出道就写太过放诞的题材,要么被拉出来批评一番,要么一辈子沉寂,大受打击。还不如先稳扎稳打的出头,时机沉稳了再碰自己最喜欢的题材。
“但是……”我思索后,又说道:“可能是那时候的松山先生,还无法承受世俗的目光,所以用主流的文章来包装,不,武装自己。等到足够强大了,再悄悄放出壳子的灵魂给读者们看。”
他故意用一种浮夸过头,又不可思议的语调反问我:“你是说,他是为了不在人群中将自己显得太突兀?”
正因为太过夸大,反倒给我一种他是大人,而我是回答中了问题的幼儿园孩子,他必须要用夸张的反应才能让我对自己的回答自信一样。
“是啊。”我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十分笃定的点了点头,“大家都很害怕和身边的人不一样吧?如果发现‘只有自己不一样’,大多数人第一反应说不定是恐慌吧。对了,太宰先生认为呢?”
“唔……”太宰先生不置可否,他指尖抵着下巴,鸢色的眼睛没有看我,而是神游一样的盯着天花板,最终,在我以为他读条结束终于要放个大招来一段长篇大论后,他却身子往后一倾,调整坐姿重新盘好腿。
他笑眯眯的像个长辈似的夸赞道:“伊君……居然在想这么深沉的主题,成长了啊。”
太宰先生虽然语气轻快,可他分明是打算以插科打诨的方式避开这个话题。
本来有些期待听到他来一段精彩的解析,如今我却泄了气。
——因为我意识到,他其实是个相当内敛的人,根本不会轻易让人窥探他的想法。
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认为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被太宰先生忽悠过去了。
“好吧。”我说,“那等太宰先生想说了那天,我们再来讨论吧。”
太宰先生很狡猾。他摆出天真无邪的,孩童一般纯真的笑脸,表情上写着“你在说什么啊”。
在我的情绪到达临界点之前,他又把手机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