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死。
我悲哀的、无法挽回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求救的方法已经被堵死,这座房子甚至被他从内部用木板钉上了全部的出口,在这万籁俱寂的恐惧中,我有几次都觉得心如死灰。
我会就这么死在这里,和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人,死在一个房间里,看起来就像自杀一样,被迫用死的方式加入这个家庭,扭曲我的本愿。
前不久我还没有找寻到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生活才刚刚走上正轨,想不到要这么结束了。
他从我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了通讯录。
“我记得……是叫‘太宰’对吧?”
猝不及防的听到这两个字,我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更紧,指甲都快掐进肉里,疼痛的感觉令我意识清明了几分。
“你要做什么?”
他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只是之前撞见你们一起买东西,我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而已。既然要把你从他身边抢走,怎么说也要给他留个信吧?”
他当着我的面,拨通了电话。在一阵漫长的等待中,我说不出自己的心情究竟如何,电话的嘀嘀声,间隔都让我觉得比平时长,就如同在心脏叶上蹦跶,而最后是无人接听。
自动转换为了留言模式。
小林先生很无奈的是表示:“看来,老师您的运气真的不太好,只能语音留言了。”
他脸上爬满笑容:“——和你的男朋友道个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快破4k了,加更大章。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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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好事多磨(十二)
小山编辑正在会议室听着隔壁部门的同事念令他昏昏欲睡的计划书, 说到底这项目和他关系并不大。拉他来很可能就只是凑数的,他无聊得要命,心想还不如回去审稿, 或者偷偷和老师们聊聊天。
他一手放在桌下,索性打开手机进入邮箱, 他想起前不久和负责的某位年轻作家谈论稿件的事情只到一半, 那条邮件他不知自己是否发出去了,于是打开已发送邮件重新确认。
在长长的一条列表中, 他看了一条自己没什么印象的讯息。
是发给稻井老师的。
“奇怪……”他抬头看了眼台上的同事,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怀疑接收到了错误的反馈,他打开那条邮件反反复复查看。
他和稻井老师约的时间分明是五点。
可邮件上他写的是——
“抱歉,时间有所变动, 和老师见面的时间调整在下午一点可以吗?”
无数种可能在颅顶狂跳,他只觉得心惊肉跳——这根本不是他发的信息。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一秒也没法慢悠悠的在会议室坐下去, 好在这只是个小会议室,没有领导, 他立刻起身, 动得太急了,凳子发出一身巨响, 同事们纷纷看向他,他脸都涨红了,说了句“抱歉,十万火急”就从椅子上扯起自己的外套夺门而出。
他离开会议室, 不停的给稻井老师打电话。
“无人接通,怎么会是无人接听?该死。”他胖胖的身子从楼梯快步奔下, 发出了哒哒的响声,他毫不在意,他希望只是对方正在忙而没听到他的电话。
鬼使神差的,他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铃声在办公室内响起,他脸色唰的褪色,闻声而望——小林的手机在他的桌上不停的震动、发出刺耳的铃响。
“小林编辑呢?”他问向他身边的人。
对方本埋头读稿,被他这么一问也抬起头来,回想一番后告诉他:“……这么说起来,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不会是跑回家照顾小孩了吧?”
一种灾难来临的预示降临在了小山编辑的头上,他不停的拨打电话,依旧没人回复。
直到他笨重的身子奋力的来到警局门口。他的衣衫已经全是汗,他手臂上还搭着他的外套。
他正承受着一条生命的重量,他本来就不直挺的肩塌了下去,看起来有些颓势。
“——我要报警。”
……
……
我有想过,如果电话拨通了,我就立刻求救,什么别的也不说。可如今只能留言,那么求救就无法在第一时间传达到了。
我想是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我的生命注定要终结在此了。
留言已经嘟了一声响,这种催促很是恼人,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就先喊名字。
“太宰先生。”
说些什么,不如说是能说些什么。
我的大脑以我从未想过的运转速度飞快的运行起来——
首先,表白是绝对不可以的。在生死关头留下的死亡信息中居然是示爱?太下作太令人作呕了,堪称卑鄙无耻。这对活着的人来说绝对不是值得怀念的东西。除非我恨极了他,这可是对生者的怨毒诅咒,会对他纠缠不清直到进入坟墓,我还没这么怨毒,所以表白什么的我肯定是不会说的。
我又想到,即使我死后他也一样会受女人喜欢,所以还是算了,别让他记得我——等等,这想法可真够自大的,他干嘛要记得我?
“太宰先生。”我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我念着的这几个字就像一种魔咒,将我从深陷无力的边缘扯了回来,让我做自己最后的告白。
那就随便说点什么。
我想,就像平常那样就行。
我提醒自己,别说些让人感到负担的话,那就说些令人听了开心的、值得庆祝的好事算了。
“《圣母》入围了比赛作品前十,在修改过程中太宰先生帮了我很多,如果获奖了……”我想着自己是瞄准二等奖去的,“购物折扣券有一万元多呢,太宰先生拿去买想吃的东西吧。”
他喜欢吃蟹,喜欢酒,除此之外还对一些垃圾食品情有独钟——他其实吃的很少,可我就知道他喜欢。他身上有种孩子气的跃跃欲试,就像是在保持一种对外的矜持似的,刻意远离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可我只要察觉到一丁点苗头,就忍不住想溺爱他,想把他喜欢的都送给他。
“温泉旅行我想是没什么希望了,第一名真的很难啊。”我吸了吸鼻子,朝他抱怨:“夏天也快结束了,今年的祗园祭是已经错过了,如果其他地方还有庆典可以赶上就好了,但我想大概率要等到明年了。”
“被太宰先生那么一说,我也想看抬神轿了。”
要是明年,有人能陪他去看一趟神轿的游/行就再好不过了。灯火通明的夜幕下、泛着淡影的山峦下,吆喝着的游/行队伍,抬轿人们闪耀着人的光辉的、能够像活水一样灌溉给每个围观者的生命力,也给他一点吧,希望他不要嫌弃全是汗涔涔的男人味。
“好想去京都旅行,想去清水寺。马上到秋天了,好想去枫林簇拥的湖畔,在如火如荼的枫林之湖中悠闲的曳舟,我实在是憧憬水波荡漾的船上眺望远山和寺庙的感觉,想必是朦胧又浪漫至极的——曾经我还想要定居京都呢。其实去大阪也可以,说来惭愧,我连天守阁都没去过。”我大胆了起来,说平常很少说的长句子:“我想可以拍很多照片,还可以当做是给下一本小说取材。”
他好些时日前还问我小说构思如何,我没脸告诉他自己还压根没动半个字,不想被他当做是怠惰散漫的人,这么说能不能稍微挽回一点形象呢?至少我有努力在考虑自己的未来,思考如何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很重要的事。”我试着总结道:“开着留言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对了,便当盒不要忘了,因为是我找锖兔借的,是要还给他的。你从我这里借走的那本书可以留着,我又买了本一样的。”
其实没有,我觉得那本书他怎么处置都行,他要是愿意留着,我会铭记五内。
遗憾的是我没机会知道他认为的喜剧结局是什么样的了,不提还好,现在想起来我却在意得不得了——分明是生死关头,我还在惦记一本恋爱小说的结局,像什么样,蠢到无以复加了。
我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呢,我早就做好了会有凉凉的液体从脸上淌过的准备,但我此刻一直在想一些能给我勇气的,令人愉悦的事情,就像害怕打针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会在一旁安慰他们,告诉他们“想一些好玩儿的开心的事情”,我以前对这种行为是嗤之以鼻的,现在我明白了,这是的确了不起的一种精神逃避法。
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他的事,导致对恐惧的感觉都变得迟钝了。
我可太丢人了,别的事情一件都没想起来。竟然老老实实的全都在想这一个人的事,甚至还意犹未尽,兴致盎然,看来我的精神上早已酩酊大醉。
我还在查漏补缺,我又说:“还有一件不是很重要的事。”
这次是我要爽约了,得提前告诉他。
“超市的鸡蛋限购,这个月已经取消了。”
当然是假的,据说还要卖完整个九月呢——但我想他不会知道的。
“可以不用等我了,之前真的很感谢。”
人们聊天时还会说什么?天气吗?
“近期天气反复无常,入水什么的还是请太宰先生克制一下,不要生病吧。”
真遗憾,我想说我希望他别再这样了,但我是没有资格管教他的,也没有资格管教任何人。我说得很委婉,希望他别觉得我多管闲事就好,但他这人性格太好了,就算讨厌我了,估计也会顾忌我的面子不说出口的,等等,这不是道德绑架吗?你可太糟糕了。
我的语言开始混乱,词语变得贫瘠匮乏,如果可以我想把全世间最好的祝福语都送给他,希望他的人生永远是日光明媚的。
不是我也没有关系,谁都行,至少能和他成为朋友,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恋人也行,爱人更好,如果他快乐,那就让他长寿一些,把曾经的不愉快全都补偿在后续的人生里,让他长长久久的能绽开笑容,不是对我笑也没关系,谁都好,总之别让他伤心了。如果可以,请谁来把我身上的幸福收走送给他吧,他看起来总是很难尽情开怀的样子。
这些都是我臆想的,其实只要他过得好些,怎么样都行,没有必要循规蹈矩的过下去,但是至少,我希望有人告诉他“你真是个很好的人”这件事。那个人千万别像我这样裹足不前错过时机,别像我一样胆小懦弱,要聪明一点,别像我总是猜错他的心思,别像我给他添麻烦。
我说得很慢,吞吞吐吐的。原来语音留言的时间这么长,足够我将所有的碎碎念都吐出来。
我的归纳能力真的很差劲,前言不搭后语,只会在心中大放厥词,嘴巴上说不出伶俐讨好的话来,纵使有万般念头和祝福的话,溜到嘴边就全被压缩成了一句干巴巴的话——
“希望太宰先生能一直保持好心情,再见。”
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起去看夏日祭。
第58章 好事多磨(十三)
小林等不到我的下文, 挂断了电话。他问我:“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不想同他说话。
他很显然也看出了这点,他说:“我还以为至少会说一句表达爱意的话呢。难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那就在死前,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
我用干涩的声音说:“他是我男朋友, 但我觉得没必要把爱啊喜欢啊挂在嘴边。”
“不愧是稻井老师,真是充满着文字创作者的那股子含蓄呢。”他可能是在笑, 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了什么, 他说完后就背过身去,去将炭火盆搬到房间里。
“我本来想用别的方法, 但是怕死后身上留下伤痕, 会吓到小葵的。果然还是烧炭最保险, 毕竟要给小葵一个完整无损的新妈妈嘛。”他自顾自的说话,然后往火盆中加木炭块。
不是这样的,我还有好多话想说。给我认识的每一个人, 但凡是在我这短小的人生中同我有过交集的任何人都是。
我死后会怎么样,大家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
今剑要怎么办,他会被人重新送回时政吗?会被重新封印起来?继续在黑暗中度过余下的无尽刃生吗?我觉得非常的对不起他, 胡乱的给他的未来增添了我的颜色实在是太抱歉了,他有许多比我更好的选择, 回想起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让他摒弃了刀剑的本职, 和人类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写作业、参加社团活动、练习竖笛。他会不会因为我被其他刀嘲笑?
很遗憾,我无法成为令他骄傲的存在。
我的葬礼上真菰会哭吗?最好还是不要, 我知道她看起来娇小,实则内心比我顽强坚韧太多,如果我的死让她如此悲痛,那我是何等的罪人啊!我的葬礼还有谁会来呢?离得近一点的想必很快就知道了, 夏目他们也许就没办法了,说不定我要离世几个月, 才会被察觉到异样。
好不容易重逢却是在我的墓前吗?
还好我们交情不深,不需要他浪费太多心思替我神伤,只需要给我一束百合花就好。
小林将我的手机关机,点燃了炭火。房间里很快就飘起了一股燃烧物的异味,我被束缚着身体,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几分钟,我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应该早早写下遗书,用文字记录下我浪涛般汹涌起伏的情绪,不管是爱意也好还是什么别的,我敢肯定至少能写成一本中篇小说——其实我所拥有的记忆不足以支撑我写出这么多篇幅,但我在抽丝剥茧的从记忆中剥削出一条又一条关于他的事情,每一个微表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他说下的每个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