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他偶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还有身上那股子天真烂漫的像春日里被风吹到眼前的叶子那般令我的视线紧随其后的魔力。
我想光是絮絮叨叨的写这些,我能写上自己也想不到的篇幅。
好了,但是遗书也会被人看到,所以不行,以上都是废话。写出来了要是被人烧掉了也很可惜。
就算我有再多的想说的话,最安全的还是封闭在心里——这是对谁都好的最优解,当我离世,我便不会有遗憾。
房间里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舌卷起木炭的边缘,将他舔舐得焦黑。
可我好想活下去。
和你一起。
在我的意识被吞没前,这是我最后的祈愿。
……
……
黑发青年的眸中倒映着远处的发电风车,白色的影子骨碌碌的转着圈。一阵季风从大衣的底部钻了过去,没引起他注意。工作和生活这两件事在他身上是不分家的,是伴生而行的两条轨迹,总有人会将它们汇集到一起。
手机湿哒哒的,好在是防水款,和它的主人一样不被水害困扰。
全是未接来电。
他对这种屏幕提醒是习以为常的,通常来说都是国木田的工作催促。
中岛敦在天台上找到他时,他正在检查手机上的电话留言。前者急急忙忙的跑上楼,手还搁在门把上,与此同时太宰已经举起了手机,一条条的听着自己的留言。
“怎么了,敦君,慌慌张张的。”他说,“又被国木田君教训了吗?”
“太宰先生,侦探社来了一位小学生找你。”他一口气攀至最高层,还没喘过气来。
等中岛敦重新抬眼,就看到青年的表情与平日里有着他不需要刻意观察就能察觉的差异。
本是一潭只映着一轮央央明月的深不见底的池子,如今有人从外部捣进来几根枯枝,放肆的将水中的月影打碎个凌乱,将笼罩着水草的寒潭给搅出了波澜。
竟是连一丝朦胧的月影也不肯留给他。
“走吧。”
……
……
小山编辑承受着非同寻常的压力。
那条邮件是从他的手机里发出去的,万一稻井老师遭遇不测,他必然有责任,哪怕从法律上来讲和他的瓜葛是清算好的,但他做人的良心底线是无法承受这种可能性的。
他面前的青年相貌端正优雅,一双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山编辑,后者嘴唇翕动,什么话也说不出。
被对方找上门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武装侦探社,在了解到是稻井老师关系者后,他跌宕起伏的心更加不安了。
在以为会面对对方的怒火和盘问时,青年却什么话都没说。太宰治抛出一串车钥匙,小山编辑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的车钥匙,什么时候到了对方手里?
他心中百感交集,而太宰已经拿着钥匙走到了车边,自顾自的插入了钥匙。
小山说:“警方的人已经去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了解了前因后果而一起前来帮忙的中岛敦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更重要的是,他野兽的敏感已经让他察觉到太宰身上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气氛。
小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连忙说:“请,请您随意使用。”
“你能感应到她吗?”太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身旁的今剑。
首先向他求助的便是今剑,而他在听到那通堪称复杂的电话留言时也瞬间明白了——
无伊实有生命危险。
她今天唯一的行程就是和编辑见面,结果他们找到小山时对方才报警没多久。
今剑的感觉很模糊。他和无伊实没有正式的契约关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感应是否正确。好在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去寻找了合理的外界条件进行帮助——也许这得多亏了学校带给他的教育。
他咬了咬下唇,说:“阿伊现在很痛苦。”
他无法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凭借细丝一般风吹就倒的联系来抓住她的生机。
“救救她。”今剑说,“阿伊那么努力的活着,她不应该死。”
回应他的只有提速的码表和开车人的呼吸声。
……
……
警察就比他们先到了几分钟,看着包围在外的警车,小山心中不停的喊着阿门——他根本不信教。他想,万幸的是房子没有冒火,如果用火烧那就一切都完蛋了。警车的声音没能刺激到房间里的任何人,他立刻精明了起来,担心起了更恐怖的的事情。
“该死,房间被从里面钉死了!”
“门也一样。”
“能找到在哪个房间吗?”
“联络消防!”
现场的声音嘈杂了起来。
所有窗户都拉上了窗帘,他们根本没法判断无伊实在哪里。今剑早就从车上蹦了下来,他跑到紧闭的窗前,大声喊着:“在这里!”
“等等,小朋友,这里很危险!犯人可能持有武器,会劫持人质!”警察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校服后领,却被他灵巧的躲开。
今剑对着后面的同行者笃定的大喊:“打破这里的窗户!”
“敦君!”太宰的指令来得极快。
被喊道名字的少年一秒会意,将窗户和定死的木板一起打碎。玻璃的震响将所有在场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而他在闻到屋内的气息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是烧炭!”
他运用异能,立刻将周围的房间也打碎玻璃,让人从其他房间进去,让内部的空气尽量疏散。
“请叫救护车!”
太宰治则是说:“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这句话等于说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想再迟一步了。
就在中岛敦面前,摆着一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在钢琴背后还露出了人的身体,那是成人的男性躺在地上。其余人一进来,就闻到了令人不适的气味。再接着,就见到屋内一男一女、以及和一位早已死去的幼女尸体。
太宰率先一步将无伊实从室内搬了出来,她双目紧闭,刘海服帖的搭在额前,四肢已经因为捆绑而留下了红痕。不知道吸入了多少一氧化碳,即使被搬动也毫无知觉,唇色也显出的樱桃红。
他用小刀划开她身上的绳子,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保证呼吸顺畅。
太宰只是又一次的感受到了“人是脆弱的”这个无法控制的事实,无论是智慧、权势还是金钱,都无法改变这一铁则。
只有无伊实尚在微微起伏的胸膛能给他实感。
闪着红灯鸣笛的救护车如约而至,全程观望的中岛敦松了口气。
可被送上担架的无伊实毫无睁眼的迹象,中岛敦又心里揪得紧张起来,因为他站在远处,望着太宰治的背影,伴随着孤独和忧郁的影子,简直快和空气中压抑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心想——希望那位获救的女性一定要平安无事。
三人在医院的急诊室门口,今剑始终站在路中间,望着顶部的指示灯。中岛敦作为完完全全的局外人,除了祈祷什么也做不了,他不可能在这时说什么不负责任的乐观话。当他从急诊室的大门移开视线,依靠在墙后,却发现太宰同样背贴着墙壁——
他正将手机贴在耳边,一言不发,看起来不像是在接电话。
“……太宰先生?”
“嗯?”
少年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在些许明亮的灯光下,太宰的表情明暗难辨,足足有好几秒,中岛敦才听到他的回答——
“在听刚才没听完的留言。”
作者有话要说:
警方办案什么的我瞎编的不要深究不要深究!
今剑和无伊实是没有签订契约的,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另一种很特别的、并不稳定的感应。
就像是蓝牙吧,离得越近效果越好(?)
这个烧炭效果不太行主要是小林没把门关牢,总之是苟住了。
……这算是发糖了吗,算?
第59章 春宵苦短(一)
与谢野晶子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往了医院。
她与无伊实交情算不上深, 但也没有矛盾。在来的路上,她已经从中岛敦的电话中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方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是在电梯口遇见的中岛敦, 见他在这里而不是在楼上,她又担心起来是否情况紧急。
于是二人进了电梯后, 与谢野晶子直接提问:
“情况怎么样了?”
她知道自己是以备不时之需的选项, 烧炭中毒只要抢救及时,是不会留下什么问题的。
但没人敢赌, 所以她非常能理解。
“刚从急救室出来。”中岛敦的目光落在他刚刚按下的楼层数上, “已经送到病房了。”
电梯门开, 他们大步迈前,与谢野这才发现少年的手中居然还有一本全新未拆封的书,像是怕被误会, 中岛敦立刻表示:“是太宰先生让我帮他买的。”
与谢野被医院的白炽灯光打在头顶,照得她不是很舒服,她问道:“太宰呢?他让你买书干什么?”
“买书……我不知道原因。”
太宰的行踪本是件不怎么特别的事, 可中岛敦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他认为自己在充满酒精味的空气中,在太宰接听的那通语音留言时, 捕捉到了神秘又内敛的一种情感, 连带他也被这种含蓄的感情所带动,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收到与谢野晶子疑惑的目光, 他这才从晃神中走出来。
“……太宰先生在病房门口。”他说。
“只在门口?”与谢野晶子重复了一遍,她的天生灵感帮她挑出了关键字。
最初与谢野晶子听他这么一说,本是没有多想的。却在这种回味和提炼中,又顿悟到了什么东西, 她小声的“啧”了声后,高跟鞋哒哒的击打着地板朝病房方向走去。
回过神来的中岛敦紧随其后。
(与谢野医生的表情变了, 为什么?她想到了什么吗?)
……
……
我自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紧紧揪着心脏的感觉还没有撤离,就像有人握着我的心脏时不时的在挤压。我眼前太亮了,在我朦朦胧胧的视线中首先出现的,是纯白的天花板和蓝色的窗帘布。
我似乎被救下了。
我还没什么实感,身体不太受自己指挥,我应该是平躺着的,我想是在医院里。是谁把我送来的?是谁报警了吗?
头疼得厉害,像有人用钢锯在其中反复拉扯,最后还不忘用把手给你来个猛击。
“病人醒了。”是护士的声音。
随后就是拉门声、脚步声,鞋子的声音清晰可闻又熟悉。我依然没觉得自己很清醒,但我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人在我身旁,我想挪动身子看清是谁,可我完全没有能力支撑自己做这个高难度的费力动作。
他站了几秒,好像是打算离开了。
此刻,我心中升腾出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测。
会不会?是不是?可不可能是所我想的?
我嘴唇翕动,费了老大的力气想吐字,可喉咙像被人灌了砂纸,说不出话来,我明白这是因为烧炭留下的症状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我动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像只被哑了火的喜鹊。
下一秒,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沙色的衣角。
青年的声音仿佛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像在梦境中承诺给我的安心感。
“别说话,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如同被打开的匣子,盛装在其中的劫后余生的实感、庆幸以及幸福四面八方的朝我包围过来。
“我就在这里,稍微睡一会儿也没关系。”
犹如一股温暖的浪潮卷走我的意识,浑身放松下来的我再度睡去。
……
……
我这么一睡,醒来已经到了黄昏之后,夜色将至未至,天空呈现出一股褪色的绛紫色。我床边的窗帘已经被拉开了,我正好能看见天色。
“晚上好。”
我扭过头,太宰先生就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他看起来还是像平常一样风度翩翩,他正坐在医院的铝底支架的椅子上,靠着塑胶椅背,后背挺得笔直,一条腿置于另一条之上,更上面,大腿的位置摊着一本书。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在看书,他在等我吗?
——原来方才不是我意识不清醒时做的梦,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事。
我脱力的身体,在想到这个事实后,居然涌现出了力气。
我已经好了很多,我现在能说话了,虽然声音很小。
“太宰先生。”我声若蚊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叫了他的名字之后就没了下文。
他也不嫌我烦,而是耐心的问我:“怎么了,伊君?”
真好,还能听到他叫我伊君。
“太宰先生,刚才在看书吗?”
他轻声说:“毕竟伊君一直睡着,我也很无聊嘛。”
“抱歉。”
他反而笑了:“为什么要道歉啊?”
我不太好意思的扯了扯被子角,我问:“太宰先生在看什么书?”
太宰举起手中的白色封面,上面赫然是我借给他的那本《我的喜鹊》,只是他这本封面是纯白的,和我借给他那本红色的不同。
“我记得,太宰先生不是说已经看过结局了吗?而且……这本是重新买的吗?”
“嗯,刚才让敦君替我跑了一趟。”他说。
“为什么?”我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病号,纯粹对他的行为感到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