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关,出身包衣世家的待选宫女们的优势就出来了。她们根本就不怎么需要内务府教导嬷嬷们的严格训练,稍微交代一番,就可以直接分配到各宫去!
这些宫女中的精英,包括了曦月、晨星、曹丹华、李碧阳、高氏、安图氏等。
最后的终选,是原先小选流程里没有的。
能过终选的宫女只有两位,而她们的去向,正是——乾清宫!
终选考察的依据,当然就是顾问行提过的那些要求:琴、棋、书、画!
李公公微眯着眼看着剩下的几十位宫女,说道:“今儿个就先散了吧,你们都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日辰时,开始终选。”
李碧阳袖下的拳心狠狠地捏紧,她的时间,不多了!
曦月和晨星的小耳房。
曦月看着晨星仔仔细细地将她的七弦琴擦了两遍,净了手,点了香,又如前几日一般,练起琴来。
只是,晨星的心乱了,频频出错,不一会儿,她的鼻尖上就沁起了细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又一次错了音后,晨星突然推开了琴,俯在案上痛哭起来。
曦月轻抚着晨星的背,说道:“星儿,你别急,越急越容易乱。你的琴艺本就是我们这批人中最顶尖的,而且这几天你还练得这么勤,只要正常发挥,肯定能拔得头筹。”
晨星轻泣道:“月姐姐,可是我好紧张,我一想到明天的终选,我的手就止不住地发抖。我怎么这么没用!这可怎么办呀?”
曦月转过晨星的身子,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问道:“星儿,你就这么想侍候在皇上身边吗?”
晨星说道:“是。不瞒月姐姐,这是我自小的心愿。”
“从我懂事起,我就常听阿玛十分崇敬地说起皇上的事迹,说皇上年幼登基,年少有为,博闻强记,胆识过人,是不可多得的英主和圣君。”
“我家正堂摆着一副皇上嘉奖阿玛为官清正的圣旨,每一日,阿玛都会带着我们全家人向圣旨磕头,誓终生为皇上效忠。”
“我是女子,无法科举入仕进朝为官,惟愿做个宫女随侍皇上,端茶倒水,抚琴唱诗,为皇上解去一时乏累。”
曦月有些触动地说道:“原来星儿这么崇拜皇上。”
晨星点头,说道:“是,皇上是我毕生追随之主。月姐姐,你不也很崇拜皇上吗?”这一点她看得出来,不会有错的。
曦月笑道:“不及星儿。”
她当然崇拜康熙,千古一帝啊!
擒鳌拜,削三藩,复台湾,平杀俄,征葛尔丹,治蒙古,重农治河兴修水利,兴文重教编纂典籍!
哪一件拿出来,都是极了不得的功绩!哦,不过现在才康熙十二年,好多事还没发生呢。
总之,曦月虽然历史学得不咋地,对清史更是所知甚少,但康熙帝的十大功绩她还是听说过的,实在是令人叹服啊!
这样的皇帝,她怎能不崇拜?
晨星听她承认,高兴地说道:“真希望我们都能到皇上身边伺候,我和月姐姐好相互扶持。”
曦月吓了一跳,开玩笑,她崇拜康熙是不错,可近身伺候?那还是算了吧,她怕啊!
伴君如伴虎,一进宫就这么高难度,也太魔鬼了吧。万一失态了咋办?崇拜归崇拜,她远远地看着就好。她可不会忘记,这不是影视剧,康熙皇帝是真实的、杀伐果断的帝王!
曦月连忙摆手道:“星儿你加油,我不行。何况这次乾清宫统共也就只要两个宫女,要都全被我俩占了去,你让其他人咋办?”
晨星轻笑道:“瞧月姐姐说的,有何不可?月姐姐开解我是一套一套的,没想到轮到自己,原来也这么紧张呀?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月姐姐若是不跟我争,我还真觉得把握更大了点呢。”
曦月笑道:“我怎么可能跟星儿你争呢?我是真没想去皇上那边。”
一通话下来,晨星放松了不少,抚琴也总算恢复了以往的水平。
这一日深夜,月色黯淡,繁星点点。
曦月和晨星睡得格外沉。
次日清晨,曦月是被晨星的一声惊叫吵醒的,她睁开迷蒙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屋内空气似乎还残存着昨日檀香的味道。晨星练琴时,惯喜欢点一柱香。
不对,这檀香的味道有问题!曦月瞬间清醒。
只见晨星眼睛通红,声音嘶哑:“月姐姐,我的琴!断了两根弦!”
曦月大吃一惊。一看,果然!
七弦琴,最初有五弦,金、木、水、火、土,后周文王添一弦,周武王伐纣又添一弦,总共是七弦。
而现在,木、火两弦被人绞断了!
晨星欲哭无泪:“这是谁干的?竟如此害我?”
晨星这几天练琴,周围的宫女们都是听到的,想来是有人嫉妒晨星,才做下此恶事。但终选在即,时间紧迫,眼下不是追查这个的时候。
曦月抱住晨星的肩膀,脑子转得飞快,说道:“星儿别急,大不了换首曲子,奏不了《流水》,那就换首简单的,用不到木、火两弦的曲子!”
越简单的曲子,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更能体现出抚琴人的水平。曦月相信,以晨星的技艺,就算只有五弦,也能将曲子好好完成!只要她定下心来,千万别乱了心绪!
晨星却是痛苦地摇了摇头,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月姐姐,我的指甲没了。”
曦月连忙抓起晨星的手,果然!她右手养护得宜的指甲被人粗暴地剪短到齐肉,根本就拨不了弦!
这到底是谁?实在是太狠了!
曦月狠狠地拿食指揉了揉眉间,想了想又提议道:“大不了不比琴!星儿琴棋书画样样俱通,即便遂了那等小人的意不能抚琴,咱还可以以书画取胜!”
晨星闻言,将右手翻了过来,不发一言,泪如雨下。
艹!
曦月爆粗口了,这也实在太恶毒,做得太绝了!
晨星的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被人划了不深不浅的几道口子,有的已经凝固,有的还在往外沁着细细的血珠。
曦月赶忙拿出帕子替她止血:“星儿别急,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别怕,别怕啊,我们再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晨星绝望了!
琴,琴坏了,指甲被剪了!
棋,不适合在终选的时候表现,总不能上场与人对弈吧?
书、画,本可以用作备选,可手指受伤了,握笔挥毫怎能不受影响?书画之道本就精细,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她又哪来的底气以伤手应战?
她的心愿,就要这样落空了吗?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晨星痛哭出声。
此时,不远处的另一间小耳房内。
曹丹华面目凌冽,挥手就扇了毫无防备的李碧阳一个巴掌,压低的声音掩不住浓浓的怒气:“蠢货!”
第11章 如愿
李碧阳自小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何曾有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突然被她一向视为好姐姐的曹丹华扇了一巴掌,顿时委屈得不行,捂着脸道:“丹华姐为何打我?我做错了什么?”
曹丹华面有愠色,看向李碧阳的眼神冷得寒冰:“你竟然还不知道错在哪里?你这个蠢货,你就不该进宫来!”
李碧阳咬了咬嘴唇,满脸不甘地反驳道:“我知道我不比丹华姐处处优秀,但我也是有自己的追求和打算的,丹华姐你不能辱骂我,你又凭什么说我不能进宫!”
“凭什么?”曹丹华气极反笑,“就凭你自作主张,任意妄为!就凭你野心大,心眼小!就凭你胆子大,脑子笨!谁准你不跟我说一声,就动用小翠的?”
李碧阳不服气地说道:“小翠是表姑母安排的人,我怎么就不能动用了?同样是进宫,凭什么你可以用,我就不可以?表姑母是你嫡亲婶子,可我也是表姑母的侄女,她一向也很疼我的!你这么欺负我,就不怕表姑母知道了怪你吗?”
李碧阳说的表姑母,就是曾做过康熙皇帝奶娘的孙嬷嬷。因孙嬷嬷之故,曹氏一族深受皇帝信重,孙嬷嬷的丈夫曹玺先是做了御前侍卫,后调任南京,做了江宁织造,是个大大的肥差。
孙嬷嬷在宫中多年,为子孙长久计,不显山不露水地,也发展了一些自己的势力。好些不显眼的小宫女、小太监曾受过孙嬷嬷的恩,如今长大了,正好可用来襄助进宫宫的小辈们一臂之力。
钟粹宫的粗使宫女小翠,就是其中的一个。
曹丹华冷冷地说道:“婶子要是知道你因争一时之气,就这么贸然动用她留下的人,第一个就要责罚你!叔父和婶子不在宫中当差多年,当年留下的人虽不算少,可总是有数的,用一个少一个,岂容你轻易浪费?”
李碧阳说道:“丹华姐说的哪里话,我用小翠怎么就是浪费了?这几日万琉哈氏一直在练琴,你也是听到的。有她在,别说是我了,就是你上场,你有把握赢过她?有她在,我们怎么能被选中去乾清宫伺候皇上?”
曹丹华手掌不自觉地蜷曲,脸上仍是一派冷静地说道:“关我何事?我又没想过要争那个名额。”
李碧阳气呼呼地说道:“丹华姐不想去,可我想去!废了万琉哈氏,我就能成功去乾清宫,小翠就算被抓了,那也是值的!”
曹丹华冷笑道:“你以为你这样就一定能入选?李碧阳,我告诉你,你最好是能通过终选,否则休怪我不留姐妹情面!”
李碧阳满脸的倔强,不停地喃喃重复道:“我一定能通过的,一定能的……”
曹丹华紧皱着眉扭过头去,决定先看看情况,或许这个蠢货真有那个运道?或是不成的话,那她到时候动手也是来得及的。
午后,终选。
由于此次终选出的两位宫女是要去乾清宫伺候的,皇后为表重视,特意派了她的心腹凌嬷嬷前来把关。
出乎李碧阳的意料,晨星来的时候,仍是抱着她视为宝贝的那张七弦琴。定睛一看,只有五弦。
李碧阳嗤笑道:“万琉哈氏这是对自己的琴艺太过自信,不屑于用七弦琴,而是打算用五弦琴来演奏吗?”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脚被狠狠地踩了一下,差点痛呼出声。
曹丹华淡定地移开右脚,目不斜视,悄声说道:“闭嘴!你这是生怕万琉哈氏注意不到你,怀疑是你动的手脚吗?”
李碧阳连忙捂嘴,再不敢出声。
宫女们依次上场,各展其能。
曹丹华心不在焉,李碧阳信心满满。
晨星忧心忡忡,曦月跃跃欲试。
终于轮到了晨星。
晨星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
曦月朝她鼓励地一笑,上前一步,向凌嬷嬷请示道:“正黄旗包衣,正五品护军参领之女乌雅曦月,请求凌嬷嬷、李公公和赖嬷嬷许可,允我与万琉哈晨星一共琴箫合奏一曲《高山流水》。”
“琴箫合奏?”李公公不敢自专,问凌嬷嬷道:“不知您怎么看?”
凌嬷嬷颔首表示同意:“倒是新鲜。准了。”
于是,就在李碧阳不可思议的视线下,曦月接过了晨星那张断了两弦的七弦琴,将手中的紫竹洞箫递给了她,相携上场。
曦月抚琴,晨星奏箫。
箫声沉沉,琴声旷远,如巍峨之高山;
箫声宏亮,琴声清冷,如灵动之流水;
互为知音,心意相通,琴箫合奏,两相应和,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举座皆惊。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李碧阳喃喃道:“乌雅氏,她怎么会抚琴?还是在缺了两根琴弦的情况下?”
曹丹华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以为跟你似的,什么都恨不得表现出来,跟个大马猴似的在人前演呢?乌雅氏这是深藏不露!”这个乌雅氏,她日后得多留心了。
曦月和晨星相视而笑,对两人的默契合奏十分满意。
凌嬷嬷眼有赞许之意,说道:“不错,你们两个都很不错!”
身侧的赖嬷嬷轻声问道:“那她们俩都过了?”过了的人,到最后的时候再从中择出两人,才是最终的大赢家。
凌嬷嬷点头:“都过了吧。”
曦月和晨星谢过凌嬷嬷他们,一同下了场。
曦月笑着说道:“星儿方才表现得极好,定能得偿所愿。”
晨星将紫竹洞箫还给曦月,说道:“得亏月姐姐鼎力相助,真没想到月姐姐琴技如此高超。我若能如愿,月姐姐当居大功。我会一直记得月姐姐的好的!”
曦月说道:“星儿何需客气。星儿的箫声也是极不错的,令我大开眼界呢。”确实很不容易了,晨星的右手是被划了些小口子,受了伤呢。挥毫书画是绝计不成的了,吹奏洞箫也是得忍着手指连心的疼痛的。晨星性情坚韧,实属难得。
为了不让晨星的一番精心准备付诸东流,为了不让那幕后恶人毒计得逞,曦月不再韬光养晦,露了一手。她将琴曲《高山流水》改编为琴箫合奏,以箫声弥补了七弦琴缺了两根琴弦的缺,更显得悠远流长。
是金子,那怎样都是会发光的;是土坷拉,就是机关算尽也是落得一场空。
曦月微微眯眼,望向竭力保持平静,但难掩慌乱的李碧阳。
等终选结束,就是算总账之时了!
果然,李碧阳上场的时候,方寸大乱。加上她想压晨星一头,故意也选了抚琴。这下好了,珠玉在前,谁能还耐得下心注意她的木椟之作?
李碧阳发挥极差,比之平日相之甚远。她算计来算计去,反害得自己毫无疑虑地落了选!
曹丹华看了她一眼,说道:“把眼泪收一收,落选就哭成这样,哪有一点你们李家的气度?”说着从衣襟里抽出一张帕子递给她。
李碧阳接过帕子擦去满脸泪痕,带着丝哭腔道:“谢谢丹华姐。”
曹丹华将帕子抽了回来。李碧阳呐呐道:“丹华姐,帕子脏了,我来洗吧。”
曹丹华只是不语。李碧阳怕惹她生气,再不敢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