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嬷嬷说道:“那娘娘可要把乌雅氏抢回来?”
钮贵妃轻笑,说道:“这倒不必。皇后只顾着跟本宫别苗头,根本不知道乌雅氏的‘好处’呢。若她知晓了,避之还来不及。”
舒嬷嬷说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钮贵妃凤眼微眯,红唇轻启:“就放在皇后那儿吧,这样或许更好呢。来日请安时,本宫就作势争上一争,好让皇后彻底将乌雅氏留住。本宫倒要看看,等皇上在她那儿发现了乌雅氏,她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钮贵妃所料没错。
钮贵妃想要曦月,是想要一份对长姐的追忆和怀念;而赫舍里皇后抢过曦月,纯粹地只是与钮贵妃斗习惯了,什么都要争上一争,抢上一抢罢了。
坤宁宫。
赫舍里皇后近来春风得意,心情不错。
凌嬷嬷伺候着赫舍里皇后用了一盏燕窝粥,笑着说道:“娘娘最近的胃口好多了,可见小主子是个懂事的,心疼皇额娘呢。”
皇后轻抚腹部的手顿了一顿,面上闪过一丝忧色,说道:“这么懂事,该不会是个小格格吧?”
凌嬷嬷赶紧说道:“不会,不会,娘娘您鸿福齐天,怀的肯定是个小阿哥,是皇上的嫡长皇子!”
一旁的大宫女鸢尾也讨好地说道:“是啊,凌嬷嬷说的没错。而且奴才听说过,女人的体质决定了生男生女,所以生了儿子的就一直生儿子,生了女儿的一断地生女儿呢。娘娘之前生的是小阿哥,这一胎肯定还是小阿哥!”
凌嬷嬷脸色顿变,迅速按住皇后的肩头,轻抚着她的背,不断地柔声重复着:“娘娘,您怀着小阿哥呢,千万千万不可动气!贱婢出言无状,奴才这就让她滚。”
说罢,狠狠一瞪鸢尾,示意她出去。
鸢尾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脸惨白地行礼,步子有些踉跄地告退。
皇后长长的睫毛轻颤,两滴清泪滚了下来,声音有些哽咽:“凌嬷嬷,你说的不对。本宫肚子里的就算是小阿哥,那也不是皇上的嫡长皇子。本宫可怜的承祜啊,他才是!”
康熙皇帝八岁登基,十二岁大婚,如今二十岁了,膝下尤虚,无半子一女。
但是,康熙皇帝曾经有过皇子的。
康熙六年,马佳庶妃生承瑞,两岁殇;
康熙八年,皇后生承祜,两岁殇;
康熙九年,那拉庶妃生承庆,一岁殇;
康熙十年,马佳庶妃又生赛音察浑,两岁殇!
四个皇子,皆幼殇,未曾序齿。因而,凌嬷嬷才有皇后腹中小阿哥是嫡长皇子的说法。
其中,承祜之殇,是康熙皇帝和赫舍里皇后心中最大的痛。悲怒交加的皇帝,下令彻查后宫,一时人人自危。
后来……宫里换了一大批的宫人!
甚至,连钮祜禄贵妃都换了!
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新进的宫人不知道,老宫人也不敢提。一转眼,两年时间就过去了,那些带着血泪的前尘往事,似乎也随风飘散了。
凌嬷嬷告罪了一声“奴才僭越”,将皇后搂在了怀里,不停地重复着、安抚着:“娘娘,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你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人能跟您相比。”
“您生的小阿哥,一定会是皇上的嫡长皇子。”
“钮祜禄氏的格格,哪里比得过咱赫舍里氏的格格?姐姐不是您的对手,妹妹同样不是您的对手!”
“贵妃娘娘就是再傲气,在您面前也得收着。您让她请安,她就得行礼;您让她跪,她不敢不跪;她看中了什么,您也都可以抢过来!”
“皇上虽然也宠爱贵妃娘娘,可多少是看在她姐姐的面子上。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一直是您啊,娘娘!”
“皇上十二岁的时候与您大婚,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年少夫妻,共患了许多艰难,如今,该是您享后福的时候了!”
皇后微微抖动的肩膀终于停了。凌嬷嬷拿起帕子,给皇后细细地拭去眼泪,又取过仙姿玉容粉和陌花海棠脂给她重新上妆。
皇后平静了心绪,眉头却仍是微蹙:“可有了身子的又不止本宫一个。马佳庶妃和那拉庶妃也怀上了,算算日子,比本宫的还要早些呢!”
她们两个,怎么这么能生!马佳庶妃都生过两个了,那拉庶妃也不是头胎!
凌嬷嬷笑着说道:“娘娘何需多虑。只是怀上而已,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呢;就是生了下来,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也不一定呢。”
凌嬷嬷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但皇后和她心知肚明。
反正,嫡长皇子,一定得是赫舍里皇后的!
皇后妆容重新完成,揽镜自照,十分满意。
她突然想起小选的事情,说道:“着人跟顾问行说一声,记得别露了行迹。让他注意着点那个万琉哈氏和高氏,别让她们起幺蛾子,冲撞了皇上。”
“还有,提醒一下顾问行,以后给乾清宫选人这样的事,必须先得本宫同意,绝不可自作主张。这次就算了,本宫不与他计较,但是绝没有下一次!”
“问问咱们这位顾大总管,可还记得是谁推他上的位,做了皇上身边的第一人?饮水要思源,否则,本宫能让他怎么上去的,自然也能让他怎么下来!”
“本宫相信,顾问行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让本宫失望的。”
凌嬷嬷一一应下道:“您说的是。事关重大,奴才过会儿就走一趟,交给底下那些小蹄子可不敢放心。”
皇后颔首表示同意,想了想,又问道:“这次本宫宫里也留了两个宫女?”
凌嬷嬷回道:“是的,娘娘。一个是曹丹华,正白旗包衣,是孙嬷嬷的嫡亲侄女儿;还有一个是乌雅曦月,正黄旗包衣,就是贵妃娘娘原先看中了的那个。不知娘娘对她们有什么打算?”
皇后三根金镶玉护指轻轻敲着妆台,发出清脆的声音,嘴角出现一抹淡笑:“曹丹华,孙嬷嬷的侄女是吗?看在孙嬷嬷的面上,本宫也不好亏待了她。”
“就让她做个二等宫女,来本宫的正殿做些端茶送水的事儿吧。”
“乌雅曦月?呵,贵妃稀罕的,本宫可不在乎。随便安排她做些粗使活计,不许她踏进殿内一步!”
第14章 欺负
曦月和曹丹华同到坤宁宫当差,受到的待遇却是相差甚大。
曹丹华一来,就受到了鸢尾、杜鹃、玉簪等大宫女的热烈欢迎,姐姐妹妹地称呼了起来。等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凌嬷嬷就引着她进正殿拜见了赫舍里皇后。
片刻后,曹丹华就一脸笑容地出来,右手上多了一只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镯子。
可轮到曦月,情况却是大大不同了。
坤宁宫的宫人对她极为冷淡,曦月在正殿外头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宫女太监进进出出经过她身边不知多少趟,可没一个停下来跟她说半句话的。
日头渐大,曦月白皙的脸上渐渐地被晒出了红晕,两条腿也跟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
这简直堪比站军姿啊!
曦月实在难忍,稍稍活动下脚掌的时候,先前完全不理会她的杜鹃等人就开口斥责了:“真是个不识礼数的,皇后娘娘跟前,岂容你形容散漫,毫无仪态?”
直到近午时分,凌嬷嬷出来,才终于给曦月这大半时辰的“站军姿”划上了句号。
凌嬷嬷板着脸说道:“回去吧。皇后娘娘要用午膳了,这会儿没空见你。”
曦月行礼告退,在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二等宫女海棠的指引下去了她的住处——一间跟她小选时在钟粹宫住的房间差不多的小耳房。
狭小,简陋,到处都是灰尘。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需要跟人合住了吧?
曦月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不由苦笑,这样的小耳房,想来也不会有人跟她合住。
海棠见曦月的脸色不好,想起自己初入宫那几年的经历,暗自叹了口气。她拉着曦月在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案几上坐下,安慰道:“曦月,你别难过,咱刚来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这是凌嬷嬷在磨炼咱呢。过阵子就好了。”
曦月感激地向海棠笑笑,在她的帮忙下领了床褥衣物等必需品后,就打了一盆水,开始清扫这间小小陋室。
一时地被欺负、被针对不怕,新人哪有不吃点苦头的?但若这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她也不是个泥捏的!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迟早会找出来!
海棠见曦月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全无颓态,不由有些惊讶,暗自佩服。
次日清晨。
众妃嫔齐聚坤宁宫,向赫舍里皇后请安。
皇后端坐上首,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妆容十分清淡,衬得微有些圆润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两把头上簪了两支点翠凤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装饰,也就明黄色的常服召示着她六宫之主的身份。
而右侧最上首的位置上坐着的钮贵妃,则是一身大红色的旗装,配套的红宝金饰越发显得她华艳夺目,微微上翘的凤眼扫过众人,带着睥睨独尊的凛冽。
妃嫔多是老人,皆暗暗心惊。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钮贵妃早就不再是初入宫时的青涩小格格了。这架势,竟颇有大钮妃当时的风范!
据说当年立后,太皇太后是权衡了很久,才选定的赫舍里皇后,又当场圈定了大钮妃为贵妃呢。一后一贵妃,是同天迎进的皇宫。
之后,康熙皇帝的后宫多了好些女人。马佳氏,那拉氏,兆佳氏,纳喇氏,董氏,张氏,等等等等。但是,都只是庶妃,没有一个有正式的位份。
偌大的后宫,有正式册封的,除了皇后,就只有贵妃一人!
之前是大钮妃,如今是钮贵妃!
钮贵妃瞥了一眼侍立在皇后身侧的曹丹华,轻启朱唇,似乎毫不在意地说道:“皇后,这就是你特特从新进宫女中挑出来的人?臣妾看着也不过如此。”
钮贵妃对上赫舍里皇后,是从来不尊称一声“娘娘”的,太皇太后、太后、康熙皇帝这三巨头对此都视若罔闻,皇后则好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些细节。
皇后含笑看了一眼曹丹华,眼里尽是满意之色,说道:“曹氏深得本宫的意。倒是贵妃之前就提起过景仁宫想进新人,不知你可有看中的?”
告诉你,然后好让你再次截胡,或者分派到其他地方去吗?钮贵妃冷冷一笑。
皇后心情颇好地饮了一口茶,十分温和地说道:“贵妃不必跟本宫客气,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本宫提就是。本宫身为六宫之主,管着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事,难免偶尔有些疏忽。贵妃不说,要是受了委屈,皇上怪罪下来,本宫可担不起。”
钮贵妃将尾指的红宝指套飞快地转了好几个圈。时刻强调自己六宫之主的身份,真是让人厌烦!
想起此行的目的,钮贵妃皱了皱眉,作势有些为难地说道:“皇后,臣妾听闻坤宁宫新进了两个宫女,一个是曹氏,那另一个乌雅氏呢?”
皇后笑容更盛,说道:“那乌雅氏本宫也喜欢得很,都舍不得让她沾了本宫宫里这些琐碎杂事,因而还未给她安排活计呢。”
钮贵妃面露焦急状:“皇后没给乌雅氏安排差事,可见坤宁宫是不缺她这一个小小宫女的。正好,臣妾的景仁宫想添个端茶倒水的人,不如皇后就将乌雅氏给了臣妾吧?”
皇后莞尔一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据凌嬷嬷说,乌雅氏抚得一手好琴,是个十足的雅人。本宫一向是惜才的,实在舍不得让她去做端茶倒水这些事。这样吧,贵妃,这坤宁宫其他宫女,你看中哪个,本宫就给你哪个,绝不二话,可好?”
钮贵妃拧了拧帕子,眉头紧蹙,说道:“不用了。臣妾哪敢让皇后割爱。”
接下来的时间,钮贵妃肃着张脸,一言不发,还推说身体不适,推了接下来去慈宁宫的请安。
皇后见钮贵妃如此作派,更是欢喜。就是对着马佳庶妃和那拉庶妃微微凸起的肚子,心情也没那么糟了。
而另一头,钮贵妃一回景仁宫,就瞬间变换了脸色,笑颜如夏花盛放。
曦月的差事,很快就安排下来了。
皇后对钮贵妃托词曦月是雅人,舍不得她端茶倒水,但却示意凌嬷嬷将她当作粗使宫女来用。
每天天还没亮,宫人们还在安睡,曦月就得起身,将后殿的落叶清扫得干干净净。这些活,必须在凌嬷嬷她们起床前做完,说是不能让一片落叶坏了皇后的心情。
呵,皇后的心情可真是脆弱呢。
扫完落叶,曦月一整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曦月尝试着跟大小宫女太监搭讪,结果却是处处碰壁。似乎所有人,都把“无视”这两个字做到了极致。
除了海棠,那个曦月刚进坤宁宫时,就私下里安慰鼓励过她的二等宫女。
不过,曦月眯了眯眼,海棠这么做,反倒让她更提防了。
这个海棠,身后又有什么秘密呢?为何唯独她,对自己示好呢?
曦月感觉得出来,海棠对她的关怀是流于表面的,笑意从未达到眼底,而且来她这里也太勤了吧?挑的还尽是不引人注意的时候。
似乎,海棠只是在听命做事?
是听谁的命呢?是皇后吗?自己不过是一个新进宫的小小宫女,皇后为何要让人盯着她,防着她?
曦月十分疑惑。
这一日清晨,曦月扫完落叶后,按照往日,又将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不过,曦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七弦琴,决定试探一下心中的猜测。
凌嬷嬷说皇后看中的是她的琴艺。
那么,就从琴这里突破吧!
曦月正襟危坐琴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暂将纷杂心绪全部清除,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悠远,细腻,空灵,宁静,一曲《春江花月夜》,从曦月的指尖缓缓流泄而出。
突然间,琴声中断!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曦月抬头一看,顿时失望不已。
来人姣好的面容被嫉色扭曲,柳眉微竖,杏眼轻瞪。
正是曹丹华!
以曹丹华的性子,她来干什么,曦月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