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声扑通扑通。那象征着生命的东西,带着些微弱的力道,蹦上来撞他的手指。
他的唇角颤抖了一下,无声的唤了一声阿姒。
心中的情绪此起彼伏,白日那仿佛梦境般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纷乱的闪过,在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
那些都是真的。
她完好无损的回到他身边了。
而且…还那么好……
让他几乎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如此阴暗污浊,被她过路时带来的光芒照亮一次,被她伸出手拉了一把,就再也无法放开。他在黑暗中窥伺着,垂涎欲滴的肖想着,终于又将她诱到身边,不动声色的缠住她,包裹她……
可她是自由的。她又要离开去别处了。
于是他发疯了,为了永远的挽留,不惜毁了她。
然后……这世界再也没有光了。
远处没有,近处也没有。
哪里都没有了。
身周只剩荒芜的黑暗的时候,他才终于在巨大的恐慌中明白,于他而言,她的存在如此重要。
哪怕像星星一样遥远的不可触碰,仅仅抬头仰望,也足以慰藉此生。
在失去她的那些日子里,他甚至在心中祈求上苍,只要她能回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也愿意……自缚双手,放她自由。
可是人的贪欲总是无止境的。
在她渐渐复苏的时候,他又一点一点的,开始反悔了。
最终使尽了卑劣的手段,将她留在他身边。
他还是放不了手。
除非他死去。
他把刀交到她手上。
可是她……用那刀给他剥了一个苹果。
……
静谧的夜里,郑姒在温暖的帐中睡着。
容珩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几乎要流出血来。
这段日子中的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他的出生不受期待,甚至为人所忌惮厌恶。
后来,无数双暗中拖拽的手想置他于死地,可是他却因此被激起心中的恨意,咬着牙往上爬,疯狂又快意的将那些东西斩断或是踩得稀巴烂。
他一直认为,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该死的人,的确是他。
容珩静默良久,有些失魂落魄的抬起眸,最后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带着睡意,迷迷蒙蒙的抬起眸子看他。
然后蹙了一下眉,将他的手从被窝里扒拉出来,又往里挪了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留给他一大片地方。
第80章 【80】
郑姒醒来的时候,容珩已经不在了,不过伸手去探,旁边的位置还有余温。
她赖了一会儿床,然后慢吞吞的起来,披衣穿鞋梳头发。
外面有人叩了叩门,郑姒扬声喊了一句进来,便有两个侍女低眉顺目的走进来,一个端着一盆温水放在盆架上打湿棉帕,一个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发。
她自己能收拾好自己,不过有人伺候的时候,她也很乐意倚在那里享受。
郑姒问了她们的名字,得知她们一人叫舒兰,一人叫舒叶。而后又问她们殿下的去处,她们说殿下已经离开这里入城了。
听到这里郑姒愣了一下,问她们这里是哪里,她们说这里是殿下先前置办的别苑,在城北的望云山上,之前一直空着。
郑姒听了之后,问:“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说:“奴婢不知道主子的身份,只知道您是殿下带回来的人,怠慢不得。”
“他走之前,对你们说什么了吗?”郑姒问。
“并没有特别嘱咐什么。”舒兰垂首答。
“没说我让你们看着我,不许我出门?”郑姒仰头看了舒兰一眼,问。
“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我现在出门爬个山,你们会拦着我吗?”她又问。
“主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哪有拦的道理。”舒叶笑着答了一声,而后又道,“不过今日太阳很大,外面晒得慌,主子若是想出去透气,不如挑一个阴凉的天。”
“太阳很大?”郑姒推开窗子看了一眼,见外面果然日光明媚,繁密的绿叶上洒满了金灿灿的阳光,迎面吹来的风已带了隐约的热意。
“现在几月了?”郑姒问。
“已经四月了,再过几天就立夏了。”舒叶说,“往后就一天比一天热了。”
“四月?”郑姒惊了一下。
她在瑢州的时候,二月还没过完呢,这怎么忽然一下子变到四月了?
“我来这里多久了?”她抬眸看向舒叶。
“主子是三月初的时候被殿下带来的,到现在已有一月了。”舒叶说,“起初您一直昏迷不醒,全靠汤药山珍吊着命,后来殿下寻到一个秘法,这才将您医好。”
郑姒不禁有点后怕。
看来我是真的差点就死了啊。
“殿下说过他什么时候再来吗?”她问。
舒叶摇摇头,道:“殿下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提及。不过……”
“怎么?”郑姒扬了扬眉。
“殿下走的时候很匆忙,好像是京中有了什么要紧事,是宋大人亲自来寻的。”舒叶知无不答。
她话音刚落,舒兰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她挡在了身后,笑着对郑姒说:“主子在这屋里可闷得慌,要不要奴婢引着在这云中苑逛一逛?也好熟悉一下。”
“没事,不急。”郑姒道,“改日吧。”
“那奴婢先行告退。主子有什么吩咐,随时可以传唤我们。”舒兰冲她低了一下头,然后带着舒叶退下了。
郑姒隐约听见她似乎训了舒叶两句什么,没听太真切。
她站起身,在屋中踱了两圈,梳理自己新知道的信息。
这儿是个别苑,容珩在她昏迷的时候将她带来,安顿在这里,千方百计的将她救活了,还安排了人来伺候她,那些人对她很恭敬,唤她主子。
嗯……她好像渐渐摸清自己的定位了。
大概和当初在星河苑里的容珩差不多。
这样的日子好像还挺美的……
郑姒毫无心理负担的接受了。
不过,除了女主之外,和男主纠缠不清的女人,好像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刚了结了一条炮灰线,如今好像又开始一条……
算算时间,如今已经是四月初了。大概还有一月,擢选太子妃的百花宴就要开始了。
到时候“人美心善”又有手段的郑姣就会凭借着之前积攒下来的声望和好感,以及容珩对她并不排斥的态度,理所当然的获得皇后的青睐,顺利的成为东宫未来的女主人。
郑姣在之前容珩与容景明争暗斗的时候,用自己的方式暗中帮过他不少忙,并且她那副人前乖巧人后变脸,表面柔柔弱弱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实则拿刀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样子,引起了容珩的注意,让他对她生出了好奇心,开始暗中观察她。
他并没有与她多亲近,只不过对她比旁人多了两分耐心。不过落到旁人眼中,这就是了不得的特殊对待了。
容珩一向不近女色,之前破天荒的将一个女子收入府中,震惊了不少人。不过在那女子惨死之后,明眼人就都看出来,那女子只不过是被容珩留在身边做样子罢了,他对她根本没有半分情意,只将她当做棋子。
昔日的裕王,如今的太子,若轻易地对一个女子情根深种,那才是怪异的事。有了郑雪怜的先例在前,聪明人都不会再听信那些太子痴迷于谁的笑话了。
这种时候,他对郑姣的态度便变得特殊又微妙起来。
在旁人看来,殿下若是对某个女子感兴趣了,就应该像他对郑姣那样,并不怎么热情,却多几分耐性。
如今的王皇后并不是容珩的生母,也没有什么有实力的母族,她能有今日的风光,全靠当初站对了队,选对了人。
所以她不会做让容珩不顺心的事。
容珩喜欢谁,她就会选谁。
东宫之中不能无人,在容珩看来,多养一个人无伤大雅,跟多买一个奴婢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不想见那个名义上的太子妃的话,也没人敢摁着头让他见。
故而他觉得选谁都行,只要本本分分的不作妖,他都会让她活着。
而那个人是郑姣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有意思一些。
因为他知道,陈韫喜欢她。
陈韫温润端方,光明磊落,是个光风霁月的、仿佛所有的光都落于其身的人。
是容珩最讨厌的那种人。
而且先前,陈韫这个君子在得知他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的时候,义正言辞的当面驳斥过他。
若不是郑姣拿诱人的条件与他换他的命,还请了长公主来为他说情,容珩早就图一时之快杀了他了。
他与他算是有不小的过节,能看到他因为求而不得变得痛苦不堪,对容珩来说是极为美妙的乐事。
而且,郑姣还将贺骁勾得神魂颠倒。
那个人曾经拿剑指过他。
把郑姣夺过来,会获得加倍的快乐。
于是他欣然为之。
之后,他们一人主内一人主外,相处的十分和谐。
再之后,容珩登基,郑姣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后。
而后,在容珩冥思苦想琢磨怎么祸祸这个王朝的时候,郑姣对他说,如果你将皇位拱手让于外人的话,容氏那些祖宗肯定在底下气的跳脚。
而如果这个外人是个女人的话,天下得大乱一番。
容珩一听,觉得这个注意很妙,一纸诏书禅位于她,自己不干了。
于是郑姣成了女皇,容珩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出家当了道士。
据说是因为想学让天地变色的法术。
小说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
只想看甜甜的恋爱却误入大女主文的郑姒,觉得自己看了个寂寞。
她觉得郑姣的爱情在陈韫下线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可是大家都觉得搞事业真香,只有她孤独的在悲伤。
于是她打了个一星,满心疮痍的起身去上班。
然后死了。
郑姒回忆完之后,觉得背后冷嗖嗖的,又感受到某种宿命的安排。
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开始想当下紧要的事。
她如今被容珩养在城外,就好像是偷偷地安置在别处的情人。
而在郑姣成为太子妃之后,她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第三者。
到时候她会有什么后果?
郑姒面色凝重的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想不出来。
因为原书中根本没有提这一档子事。
容珩和郑姣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合伙人,都在兢兢业业的搞事业,每天忙得很,都像性冷淡一样对异性毫无兴趣。
在小说里,这种狗血戏码连产生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现在……却阴差阳错的、夭寿的发生了。
郑姒愁眉苦脸的坐在毯子上,抱住了枕头。
如果郑姣知道了这种事,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大概没什么反应。
也不对,以她的性格应该会笑眯眯的抓住这个把柄,趁机向容珩讨一点好处。
至于那个外室…若是没什么价值她估计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搭理她。
她好像……还挺安全。
郑姒倒霉惯了,突然被命运眷顾,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她这里是剧情几乎波及不到的地方。
也就是说,她可以放心的留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睡觉睡到自然醒,心情好了可以在山野间溜达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想出门可以抱着枕头在屋里宅一整天。
然后在剧情线结束,容珩出家当道士的时候,她就变成了被他抛在尘世的苦命人,被他无情的忘却。
到时候,她就可以尽情的撒欢了。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见谁就见谁。
这也……太棒了吧。
郑姒的一双眸子忽的亮了。
她抱着枕头高兴地直打滚。
这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郑姒没来得及刹车,滚完之后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坐起来,瞧见站在门口的容珩。
他好像被这场面镇住了,有点吃惊,又有点想笑。
“你不是有事?”郑姒有些不好意思的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
“办完了。”容珩关上房门,走进来。
办完了?这么快?舒叶不是说是大事吗?
郑姒脑中冒出许多疑问,出了会儿神,有点心不在焉,所以在容珩问她“刚才在想什么”的时候,她没来得及思考,嘴一秃噜,说:“在想你什么时候出家。”
第81章 【81】
容珩:“……”
郑姒浑身一僵,整个人都要凝固了。
她的嘴角抽搐两下,慌忙找补:“啊、啊,我是说……”
“我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出家门的。”她仰起脸,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容珩突然推门出去了。
郑姒听到砰地一声关门声,颓丧的双手撑地,叹了一口气。
而门外,容珩无声无息的倚在房门上,一点一点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
之后的那段日子里,郑姒不怎么能见到容珩,不过偶尔,又会在不经意的一抬眸中,督见他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几十天的时光,是她最无忧最闲适的一段日子。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在一个外人鲜少踏足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结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