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出乎意料的平静的日子中,她渐渐地对容珩有了些改观。
抛开书中他的人设,以她的视角,用她的眼睛来看的话,她只发现他身上不动声色的温柔。
除了刚醒来那天虚张声势的威吓,他从未对她做过她假想中那些阴暗的事。
望云山上有满山的烟树,在春夏之交,披着绒毛的花梗堆成毛茸茸的一小簇,从远处看,就像淡紫色的烟雾。
郑姒能够自由出入,她穷极无聊时,曾早早地起来,到山顶看过日出。
不过她往山下走,却走不出那片林子。
闲来无事,她为此观察过每一棵树,然后发现有的最顶上的枝丫系着随风飘扬的红缎,有的树下颜色不同的土壤里,埋着可疑的白骨。
这儿应该结着一个什么邪门的阵法,郑姒稍微接触过一点这方面的东西,能看出几分门道,于是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来这里玩烧脑的“密室”逃脱。
并不是想离开这里,只是单纯的能从解密中获得趣味而已。
两年前郑姒无法想象这样被迫困守一地的日子,可是在漂泊的时间长了之后,她发现一方安稳的屋檐也别有魅力。
当这种安稳还附有期限的时候,即便枯燥无聊,也并不怎么让人无法忍受。
郑姒渐渐地有些不明白容珩为什么让她留在这里。
她原本以为他一定别有目的,可是这段日子,他什么都没做过,她也几乎什么都没有做,硬要说的话,她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留在这里。
日复一日的,天长地久的留在这里。
在这个见不到旁人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在他能一眼瞧见,触手可及的地方。
从蛛丝马迹中泄露出太多怪异的事。
但是她像是泡在一汪温水里,心无旁骛的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
就这样顺其自然,一切都会有答案。
变化发生在五月初的那一天。
那一日,舒兰和舒叶早早地将她叫起来,给她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将她引到门前停放的马车旁。
郑姒掀开帘子,看到容珩心不在焉的坐在那里,瞧见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伸手对她说“过来”。
她乖乖的上了马车,握住他的指尖,坐在他身旁。
马车沿着漫漫的山路慢慢的下行,郑姒掀帘看了一会儿外面变幻的树影,在绕过一棵大树之后,她看到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景致。
他们离开望云山了。
“去哪里?”郑姒终于忍不住抬眸问他。
他没说话,垂眸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抬手给她戴上了面纱。
马车停下之后,容珩坐在那里没有动。
郑姒掀开帘子朝外面瞧了瞧,见眼前是她曾来过几次的皇家别苑。大门开着,她朝里望去,瞧见三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王公贵女,都是些熟悉却许久未见的面孔。
她有些愣神。
这时候,耳边有人用惊喜难抑的声音,唤了一声“小姐”。
那声音很熟悉,郑姒循声看去,瞧见盈绫闪动着泪光的双眸。
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容珩。
他眸色深邃,目光却很温柔,抬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顺势滑到后脑,俯身凑近,隔着面纱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她的唇。
“下去吧。”鼻尖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他说,“乖一点。”
郑姒晕晕乎乎的依言下去,被盈绫扶着手,往别苑中引。
“你…怎么……”郑姒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
盈绫一直盯着她不放,听到她这样问,说当初她在城北等她,可是没有等到,最先推门而入的是容珩的人。于是她就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后来在听说她葬身火场之后,她就无人问津了,还是宋青想起了她,做主将她放了出来,带回京城一直将她留在容珩府上。
她早些日子已经听说容珩找到了她,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自瞧上一眼,看看是真是假。直到今日,忽然被叫出来,被吩咐了一堆事情,然后就就在这门前一直等着。
“没想到还真的见着了小姐。”盈绫笑中含泪,说,“就像做梦一样。”
“一声不吭的消失,确实是我不好。”郑姒微微垂下眸子。
盈绫摇了摇头,向四周瞟了两眼,轻声道:“小姐谨慎些是对的。”
“若您在当时被殿下带回京城,恐怕过不上如今的安生日子,难有什么好时候。”
“怎么?”郑姒轻轻地问了一声。
“那时候…殿下的眼睛里都是淬着毒的。”盈绫回忆起当初,声音中含了几分惧意,“您若是落在了他手心里,怕是不会太好过。”
郑姒点了点头,心道,那时自己也不甘心落在他手心里。
她想有自己的人生,不甘心做他的附庸。
“而且……”盈绫继续道,“那时候京城里的形势乱,无数双眼睛盯着殿下,盯着他身边的人。殿下最关切的那些人,往往下场最凄惨。”
郑姒回想了一番,暗道的确。原书中那个美艳的贵妃私底下阴毒的很,见不得容珩和郑姣好过,常常使阴招戳人心肺。
她并不是出身名门的正统大小姐,而是某个邪门的宗族或者门派中出来的女子。在当今陛下南下游湖的时候,她曾在他座下抚琴起舞,一举勾住了他的心,而后就被他带回皇城,享尽殊荣。
她很有野心,也有点能耐,虽是女子之身,却长袖善舞,将不少臣子都笼络到了自己的麾下。
后来她的儿子得了疯病,她也在政斗中输给容珩,被人拿捏到了错处告到皇帝面前,往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皇帝看清了形势,挥挥手将她贬入了冷宫,丝毫没有感念旧情。
而后,她短暂的消停了一段时间,带着恨意蛰伏在暗处,出其不意的给郑姣和容珩来了一口。
她联络上了以往混迹江湖时那些手段毒辣的朋友,让他们将郑姣一直暗地里护着的陈韫绑了,丢到了蛇窝里。
而那一日,郑姣正一无所知的在百花宴上出风头。
人被找回来的时候,陈韫只剩下半口气了,一直昏迷不醒。郑姣什么都没说,将他安顿好了,转头便与太子成婚了。
在结局的时候,成为女皇的郑姣一意孤行,不惜一切代价的将逃入江湖的贵妃抓住了,一通折磨之后将她弄死了。
死之后贵妃被她的舔狗将那破败的躯体拼拼凑凑,找了个地方让她好好地入土为安了。但是没过多久,容珩就找来了,又把她挖出来一把火将她烧成了灰,然后把骨灰扬了。
他虽然很疯,不过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这缺德事是贵妃先对他做的……
在百花宴那一天,贵妃的那些狗腿子去祸害陈韫的时候,她带着人去挖了容珩母亲的坟墓。
还当着容珩的面将棺中安静沉睡的她给烧了。
并且哈哈大笑的告诉他,想不到吧,他母亲黛姬就是她害死的。
旁人总以为她入宫时那人已经死了月余,无论怎么看黛姬的死都怪不到她头上,孰不知她已在暗处筹谋好几年,将自己的脸弄得与她有七分相似,而后在她擅自离宫的那天晚上,灌了她一碗毒。
她说黛姬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一反常态,日日.逼迫他。
说她一生善良,死到临头才发现善良无用,多么可笑。
还说,我这是帮了她,她原本就不想活了。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和她在种满烟树的望云山长相厮守。
她笑着对容珩说,你母亲看到你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因为她在腹中怀胎的时候发现,那个说只爱她一个人男人在同别的女人厮混,她放弃一切去追寻的爱情,彻底破碎了。
而她呢,还要忍受怀胎之苦,孕育和那个男人的孩子。生他的时候好几次力竭,险些就要一尸两命。
“你知道为什么后来成功了吗?”她恶毒的笑着,说,“因为当日你那父亲不在宫中,主持大局的太后说,若实在不成,就去母留子。”
“我可没有骗你,那是那日一个有幸存活下来的稳婆,亲口对我说的。”她说,“所以容珩,你就应该去死。若不是你,她不至于困守在深宫中耗尽生命。”
“若不是你,说不定她还在某个风轻水暖的地方,正逍遥。”
她将她的骨灰洒入风中,大笑着说:“她在这里困了这么多年,死后一定不愿意继续留在皇陵,和那个狗男人同居一穴。”
“这样,她就自由了。”
那日,容珩一反常态的站在那里,听贵妃大放厥词。起初还会面色狰狞的反驳,但后来,就渐渐地不说话了。
她走的时候,他没有让人拦。
他喝退了身边所有人,自己留在那阴冷的陵墓中,枯坐了三天三夜。
第82章 【82】
园林中曲水流觞,四周衣香鬓影,轻纱飘扬,容色靓丽的贵女或私语或娇笑,周围萦着淡淡的香风。
书中提到的百花宴,就在今日。
今日这一场繁华热闹的宴会背后,发生了许多事。
陈韫遭到毒害之后陷入昏睡,一直没有再醒来。郑姣怀着满腔恨意,走上了一条孤独的路。而容珩在从陵墓中走出来之后,选择了弑父。
之后,贺骁起兵造反,率十万精骑兵临城下,黑云压城,宫中一片愁云惨淡。
容珩知道他是为了郑姣,所以他在空荡荡的金銮殿中,将一杯毒酒抵到了她的唇边。
他不怕身死,不怕败北,反正本就没有什么生的意欲,也没有什么赢的渴望。
天下大乱正合他心意,王朝断送也是他多年夙愿,贺骁此举,正中他的下怀。
不过他虽然可以输,却不想让贺骁如愿,既然他想要郑姣,那他就让他永远也得不到。
而后呢……
而后他可不想看什么新朝建立,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他会想个法子,在新君未立之前将贺骁弄死,然后让天下陷入彻底的混乱。
达成这个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做了。
到时候,他或许就会去死了。
在将毒酒抵到郑姣唇边的时候,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郑姣自然不可能这样死掉,她告诉容珩,死亡并不是报复他所憎恶之人最好的办法,让他们活着痛苦才是。
她说自己有一个办法,能让贺骁余生都在痛苦中度过,也能让容姓皇族祖祖辈辈都郁恨难平。
容珩很感兴趣,他们二人密谈一番之后,郑姣独自一人出宫,用自己的方式联系了贺骁,与他说容珩对她的险恶用心,城中此刻的布防情况,还约他夜半时分相见。
贺骁上钩了。然后郑姒背叛了他,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被人摁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歇斯底里的质问她为什么的时候,郑姣停了一下,说,因为容珩能给我的,你给不了。
而后贺骁锒铛入狱,而郑姣之功在民间广为流传,她的名望一下子提了上去,被赞为不世出的贤后。
在那之后没多久,容珩禅位后消失,而曾经卑贱如泥土的郑姣,终于站到了一个所有人都得仰望的地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今天的百花宴开始的。
郑姒停下脚步,仰头看天边变幻的风云。
马上…就要结束了啊……
“小姐?”盈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郑姒转身折返。在那一瞬间,和迎面而来的郑姣擦肩而过。
她眸光不动,脚步未停,穿过人群踏出大门,看到停放马车的那地方空荡荡的。
容珩已经离开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盈绫,神色淡淡的说:“别跟来。”
而后一个人走入街道。
盈绫并没有听她的吩咐,在她身后不近不远的坠着。
郑姒走进一家成衣店,换了身行头用黑纱裹住头面,混在人群中出来了。
她凭着隐约的记忆去寻最近的车马行,在穿过一条幽暗小巷的时候忽然被人扣住腕子拽到一片黑暗中。
那是一处逼仄狭小的场所,能闻到馥郁的书墨香。
方才拽她进来的人不知去了何处,郑姒正要在黑暗中伸手摸索的时候,不远处漏进刺目的光,那人随手合上暗门,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
柔和的光泽将逼仄的空间照亮,郑姒在光晕中看到郑姣尖尖俏俏的脸。
她穿一身藕白裙衫,发间别一支浅色发簪。仍是那副我见犹怜的清弱长相,可眸中却没了当初藏不住的卑怯和拘泥,显出一种淡然的几乎有点冷漠的从容。
她上上下下的看了郑姒一眼,笑了一下,说:“好久不见。”
郑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刚才怎么那么急着走?”郑姣偏了偏头,道,“看见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让我疑心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看错了。”
“有点事情。”郑姒语气平淡的说。
郑姣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来,眸子幽幽的盯着她,问:“什么事?”
郑婢了一下眉,有点烦躁。
“宴会已经开始了,你不要因为好奇心在这里和我这个不足挂齿的人浪费时间了。”她说,“耽误了你的大事就不好了,不是吗?”
“我的大事?”郑姣笑了一下,眸含深意的看她,“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郑姒扯了一下唇,瞟她一眼,轻声道:“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到陈韫的结局,眸中忍不住染上了悲色。
她不欲多说,深吸了一口气,道:“拦住我有什么事?想问我为什么死而复生?还是想知道我而今境况如何?”
“死而复生是个意外。我在当时翡州过得很落魄,处处被人针对,一直郁郁寡欢。后来被人陷害,险些葬身火场。幸而被一个过路人救了,这才幸存下来。”
“不过那人不是个好人,他强逼我嫁给了他,将我困在屋中,对我非打即骂,我忍受了两年才终于找到机会逃出来,说不定不久之后还会被抓回去。”
“明白了吗?我与你已经是云泥之别了,已经不值得你再看一眼。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