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马车一路行到了五皇子府。
李玄瑾知道李子凌来了时正在书房和心腹商量事情, 他回京已经有四五日了,但刚一回京就被景和帝安排办了几件事, 几乎都没怎么在皇子府, 昨儿才得了天假。
他想了片刻后,对侍卫吩咐道:“请安王去花厅。”
当初安王被戚婵砸伤后昏迷了好些日子,后来他清醒后他去探望过他,安王当时倒是苦笑着表示鬼迷心窍了。
李玄瑾本来对李子凌是有一些歉意,但只要一想到若不是戚婵戒备心强, 现在可能就……
而自那次见面之后,李子凌卧床养病,而他没多久,就离开了京城。
再见李子凌,比起年前的孱弱不勘,他恢复了去年夏日虽单薄病弱但精神尚且不错的样子。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李子凌看着上首眉眼冷冽的青年, 捂着唇咳嗽了几声,“玄瑾,大半年了, 你还在为当初我的一时糊涂生气吗?”
李玄瑾放下手中茶盏,侧眸看向李子凌。
李子凌神色后悔,他低下头说:“我当初是太害怕失去阿婵了,哪怕瑞圆大师说她和我八字不和,我也舍不得离开她。”
说到这句话,李玄瑾的眉眼没有任何波动,李子凌则目光缥缈地看向远处,“我当时一时情急,也没想出别的办法,便想若是那样她就不会离开我了,没想到伤害了她。”
李玄瑾看了他许久,忽然沉声道:“你现在还没放下戚……二姑娘。”
李子凌垂下头,茶水反照出自己的脸,他点头承认,“是放不下。”说完,他抬起头看向李玄瑾,见李玄瑾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下,他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伤害阿婵的事,我只会守着她,等着她。”
话落,他眉眼浮现一股深深的忧愁,“阿婵在若县养病,我给她写了很多封信,她都没有给我回信,她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
说完了戚婵的事,李子凌又笑了下:“对了,玄瑾,我还没有恭喜你,恭喜你得封齐王。”
恭贺完李玄瑾,但见李玄瑾还是没有想要和他交谈的意思,李子凌遮住眉间的阴郁,笑着站起身告辞了。李玄瑾想了下,将他送到侧门,停着安王府马车的地方,眼见李子凌已经走到车轴处了,李玄瑾忽然叫了他一声。
李子凌扭过头。
李玄瑾抿紧了薄唇,劝了他一句:“既然戚二姑娘和你无缘,你还是放下她吧。”
李子凌怔了下,好一会儿,他才看着李玄瑾苦笑道:“我也想,但我放不下。”
李玄瑾闻言,没有再说了。
李子凌转身上了马车,车帘被马夫放下,将车厢内和车厢外阻隔成两个世界,确定再也看不见李玄瑾后,李子凌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京城发生的事戚婵知道一些,但李子凌和李玄瑾这件事她不知道,其实她写的信里有问过李子凌,她觉得按照李子凌偏执的性子不会就这样和她一刀两断,但李玄瑾回的消息都是李子凌在府中养病,并无异常。
其实这件事李玄瑾拿着笔想了半天,犹豫是否写上,只是最后只字未提。李玄瑾知道自己的私心,他不想让戚婵知道李子凌时至此刻都还对她念念不忘,哪怕戚婵不喜他,他还是不想她知道。
当然了,当写完这封信发现没有李子凌的只言片语,李玄瑾也感到了一点点羞愧,他没必要有这么大的醋意的,但想到这,李玄瑾直接拿火漆封好了信封,让人把信送出去。
两人的通信频率并不高,七八日才能收到一封。就在戚婵收到李玄瑾送来的的第八封信时,敞县的树叶已经全部枯黄。这日,她化好妆,戴上面纱,带着孟六出府,准备买一些入冬的衣物,但买东西的路上,却看到一个小姑娘昏迷在巷子一角。
这条巷子人流不多,但戚婵前面还是有几队行人,他们倒也看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有些人也面露纠结,不过最后,还是从小姑娘身边走了过去。
戚婵走近了小姑娘几步,那个小姑娘衣裳布料寻常,脸蛋因为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眉眼隐约窥的出几分稚气,她约莫十四左右,深秋季节,穿着一双单薄的绣花鞋。
戚婵让孟六将她手里的几匹布给她,然后吩咐她道:“你把她送到医馆,让大夫给她看看病。”
孟六应了一声,戚婵接过她手里的几匹布料,回了小院,刚进门,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吵嚷声,她愣了下。
她隔壁住的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成婚数年,举案齐眉。而这道尖锐的声音,明显属于隔壁向来爽朗好脾气的陈嫂子。
她看向阿萍,阿萍显然也很茫然。
到了晚上,戚婵倒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阿萍忍不住感慨道,“也难怪陈嫂子今儿震惊,谁能想到当年命都不要要娶自己的男人要纳妾呢。”
隔壁今儿闹得动静太大,就算想不注意都难,而且还是这条巷子里众人称赞的恩爱夫妻。
戚婵往隔壁瞅了眼,隔壁已经安静下来了,“真的是那家郎君变心了?”
“说是全变心也不对,不过倒也对那个卖花女起了几分怜悯之心。”阿萍道。
戚婵低下头,继续看手上的话本子,看了十几页后,戚婵将书放在一边,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差,这个话本子竟然也写的是负心汉的事。
天色已经很晚了,戚婵准备沐浴更衣,这个时候,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阿萍走出房间,过了片刻,戚婵听到一阵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她不由抬头往门口瞥了眼。
廊下橘红的烛光打在男人黑色的披风上,映衬着他冷冽的眉眼。
戚婵一怔,从椅子上急急起身,走了过去,“殿下,你怎么有空来了?”她昨日才收到了他前日送来的信,都没有提他今天会过来呢。
李玄瑾抬脚进了房间,看了戚婵两眼后,解开披风道:“今儿父皇赏了我两日假,我早上才决定过来的。”
从京城过来快马加鞭也要五个时辰呢,戚婵伸手接过他带着湿气的披风,仰着头问:“明儿就要回去?”
李玄瑾嗯了一声,说罢,他想到他刚刚进来时,戚婵若有所思考的表情,垂眸问道,“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
戚婵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搂住李玄瑾的腰肢,头在他的脖颈处轻轻磨蹭了下,这才轻声道:“今儿听到了一件不太开心的事。”
“什么事?”李玄瑾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戚婵的脊背。
戚婵沉默了下,然后抬起头,把隔壁邻居的事给说完了,说完后,她目光直直地看着李玄瑾,问:“殿下,你能保证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吗?不变心吗?”
李玄瑾听了这话,垂下眼睫,和戚婵的眼神对上,他安静须臾,低声开口:“阿婵,我……”李玄瑾是个极理智的人,理智的人就代表会从最现实的情况去分析问题,而不是感性主导他的行止,现在的他依旧不敢替未来的自己保证。
可才说了两句话,他看见戚婵眸底的失落,李玄瑾忽地抱紧了戚婵,嘴唇轻轻擦过她乌发,他承诺道:“当然能,阿婵,我保证。”
戚婵却不是这么容易被糊弄的,她在李玄瑾的怀里挣了挣,让李玄瑾给她留出点活动的空气后,戚婵抬头看了他半晌,说:“殿下,你在哄我。”戚婵其实也是理智的人,且她现在也不太相信人心。当然她这话更多是试探李玄瑾,只李玄瑾的回答还是让戚婵心里觉得有些寂寥。
李玄瑾眼神紧紧地落在戚婵的脸上,闻言,他唇角轻轻动了动。
不过刚动一下,他的话就被戚婵截住了。戚婵眼神坚定,语气执拗,“不过殿下变心了,我也会努力把殿下的心勾回来的。”她笑了一下,又无奈地道,“谁让我这么喜欢殿下呢,我对殿下的爱,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
李玄瑾环着戚婵腰肢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直到戚婵呼疼,他才手忙脚乱地松开她。
时间一晃,就到了翌日午时,李玄瑾和戚婵赖在床上,戚婵看了看床头的沙漏,提醒李玄瑾应该走了,今日外面在刮大风,回京的路不好走。
戚婵虽从午时开始催促,李玄瑾真正离开已是申时过了,而这个点,就算最快回京也是丑时。
李玄瑾离开后,戚婵吃了颗避子丸,这药是宰林调配的,对身体没伤害,戚婵可不打算在这个时间生孩子。吃完药她补了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傍晚了。
戚婵问了问孟六昨日救的那个小姑娘今天醒了吗?昨儿黄昏时孟六从医馆回来,回来后说那小姑娘高烧昏迷,就把人留在了医馆,会有女药童照顾。
戚婵昨夜应该哭的太久了,眼周依旧泛着红,孟六看了戚婵一眼,又别开头,“今中午醒了,但那姑娘应该不是寻常姑娘,我看她手脚,应该是习武之人。”
这胡让戚婵生出几分好奇,她昨天救那小姑娘,不过是不影响自己后才拥有的浅薄善心,“习武之人,她性子怎么样?”
孟六摇摇头,“她性格有些骄纵,不像是探子也不像贫苦人家的女儿,倒像是娇养出来的大小姐,不过问她的父母,她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叫莲兰。”
莲兰?戚婵在心里念了下这个陌生的名字,她晚上想了想,第二天用过午膳后,让孟六给自己化好妆,等镜子里的人和从前的自己只有三四分相似后,戚婵戴上面纱,和孟六一起去了赵家医馆。
因为莲兰是个姑娘家,孟六便让大夫给她安排了件单独的医舍。但两人来的时候她并不在医舍里待着,而是在赵家医馆的大堂里。她换了身干净的粉色窄袖交领小袄,下半身没穿裙子,而是同色长裤。她蜷在一张圈椅上,露出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好奇地打量来来往往的人。
看到孟六,她眼神凝了凝,而后侧眸看向孟六身前的戚婵,看了片刻后,她从椅子上起身,走向戚婵问道:“你就是救了我的姐姐。”虽说是孟六带她来的医馆,但她听的是戚婵的吩咐,所以这话没错。
戚婵点了下头,时至冬日,受寒着凉的人不少,赵家医馆的大堂里人来人往,戚婵让孟六带着她去了莲兰的医舍后,这才问道:“看你年龄还小,你父母呢?”
“他们在家。”莲兰坐在医舍窄窄的床榻上,笑着说。
“那你家在哪儿?你若是病了,你父母会担心的,我让我的婢女帮你通知你的父母可好?”戚婵同样笑着说。
莲兰摆了摆手,“那倒不必,她们住的地方距离这可远了,你们可找不到。”
莲兰的眉眼比常人要深邃一点点,说话的腔调带点蜀中的口音,但似还带着点别的口音,戚婵不知道是哪里的,但应该是和京城有些距离。
这个时候,莲兰好奇地看着戚婵,“姐姐,你救了我,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眼前的小姑娘擦干净脸,越发显得年岁小了,戚婵觉得她可能只有十三岁,她笑了下,“你病好之后乖乖回家不要在外再出事,就是对我的报答了。”
说完话,她瞥了眼孟六,孟六递上一个藏青色的荷包,戚婵将这个荷包交给莲兰,“你身上应该没有银子了吧,这是五十两银子和一百两银票,拿着回家吧。”
这番话说完,戚婵又和莲兰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医馆。她来医馆,主要是想看看这位莲兰姑娘会不会是某位故人,但未来的记忆中没有和她相关的任何东西。而且戚婵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位莲兰姑娘不一般,既如此,结个善缘,但就不要和她深入相处了。
戚婵没把莲兰这件事放在心上,尤其是两天后,得知莲兰已经离开赵家医馆了,戚婵只把这当做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但这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时,戚婵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戚婵猛地一下睁开眼,便看见一个张放大了的脸,那张脸的主人见她醒了,冲她露齿一笑容,“姐姐。”
戚婵被她吓得心口一激灵,但很快她回过神,下意识往门外扫去,莲兰坐直身体,瞧见她的动作,神色天真,“姐姐,你在找你的侍卫吗?他们都被我迷晕了。”
李玄瑾给自己安排的几个侍卫功夫都不低,而莲兰偷偷进来,他们却没有反应,只能是莲兰的功夫比她们高,或者真如莲兰所说,她把他们迷晕了。但不管是是什么样,现在她都是占据下风的,对她不利。
越是这样,戚婵越是冷静,她撑着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墨发从她肩头披散而下,温和一笑,“这个时间找我,你有什么事吗?”
莲兰眼睛眨了眨,她盯着戚婵,半晌后道:“姐姐,你今天的眉眼比那天好看多了。”戚婵去见莲兰那日,化了妆,眉眼和今夜不同。
莲兰还是穿着方便易行动的裤子,但脚上的鞋子不是孟六当初给她买的棉鞋,而是一双单薄的绣花鞋,上面的花纹古怪而靡丽。
“谢谢你这么说。”戚婵微微一笑。
“不客气。”莲兰坐在戚婵的床头,笑盈盈地道。话落,她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来的目的了。”
戚婵听罢,眉心一跳,不过面上还是理智冷静的模样,只是她的手往枕头里探去。
这个时候,莲兰无邪的声音再度响起,“姐姐,我是来送你礼物的,我莲兰可不欠人人情。”
话说完,她变戏法地掏出一个褐色的圆形陶盅,这个陶盅约莫戚婵的掌心大小,上面盖着同色盅盖,莲兰把这个递到戚婵的面前,“这个给你。”
戚婵狐疑地看着莲兰,“这是什么?”这个陶盅按照戚婵的眼力,丝毫不值钱,当然了,戚婵觉得陶盅里面装的东西才重要。
莲兰闻言,掀开盅盖,光落在陶盅上,露出盅内两个白玉棋子样的东西,但说是棋子,又不像是,因为它只有棋子的一半大小,而且似乎还会动。
“这是你们中原女人最喜欢的,合嗣蛊。”莲兰说。
合嗣蛊,戚婵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下。
莲兰直勾勾地望着戚婵,解释道:“你们中原人不是很在乎子嗣传承吗,生了孩子地位就稳了,只要用了这个蛊,你的夫君就算纳再多的小妾也威胁不到你的地位,所以它叫合嗣蛊。”
而这个时候,戚婵也知道合嗣蛊三个字为什么熟悉了,她六七年前,京城工部有个张侍郎,张侍郎的妻子因无子被休,拿了休书的第二天,张侍郎的妻子就当着他的面自尽了。
自尽前,当着张侍郎的面还说了一番话,说他不可能再有孩子,因为她给他下了蛊,合嗣蛊,而这种蛊会绑定夫妻两人,如今她一死,就代表这蛊永远都解不了了,他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