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置妥当后,左脚刚转出前方书架,“轰”地一声,灯灭了大半边,与此同时也有个人将她拉回了角落。
仿佛紧绷的心弦突然断裂,纪湫悚然大惊,侧颈和大腿瞬间冒出一片热麻。
她后背抵在书架上,撞出“砰”地一声细响。
对面还留着一盏灯,微弱的光线打在熟悉的轮廓上,她认出来面前男人,惊呼声反而不自控地从喉咙口传了出来。
很快她捂住了口,把声音压回去大半。
纪湫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对商皑一横眉,“你又吓我!”
商皑心脏也跟着纪湫的反应重重跳了下,此刻也做了个深深的呼吸,待平静下来,他欺身而去,手臂撑在她的头顶,深深的阴影将她裹住。
他好整以暇地搓了两下手指,凌厉漆黑的长眉挑起来,语调勾着几个弯,竟是来朝她兴师问罪的,“这几天你无视我多少次了,嗯?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纪湫咬住下唇,冲他眨眨眼,嘟嘟哝哝,“那不是因为大家都在嘛。”
商皑板着一张脸,唇线抿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全然没有半点松动。
满身的醋意,很是难哄。
他勾下身,脸庞凑去,直把纪湫逼得将下巴收到极限才停下。
男人的眼睛暗光流转,像在审视着一只养肥的兔子,他的手背滑过温腻的面颊,然后翻转过来,揪得她咧开嘴。
“从我回来到现在有好几天了吧,我次次来找你,你次次掉头就走。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你这眼睛滴溜溜转得这么灵泛。你这次可糊弄不过去了。”他的声音压低,缓缓吐出热气来,勾魂夺魄似地,带着些酥软的蛊惑,“日理万机地忙些什么呢,纪小姐?”
商皑这么一说,纪湫发现前头几次还真是一遇到他就掉头就走。
看样子确实是把人冷落够了。
商皑声音恶狠狠的,却像是被冷落够了,积怨已久,带出点委屈的滋味。
“我在你心里没点地位是吧?”
纪湫听着他的这句话里面,尾音似乎还带着点笑,但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讽刺。
她对此却是完全没招,只好连忙哎哟哟捂着脸,“痛痛痛,嘴酸了。”
商皑鄙夷地笑了下,把她肉嘟嘟的脸颊松开,又囫囵揉了揉,直把她脸给弄变了形,“都没使劲,装什么装。”
纪湫脸颊太嫩软,不疼,但还是留了两个红色的指印。
商皑看了,突然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手劲了。
退开两步,他无奈地把视线放向别处,偶尔回头觑纪湫两眼。
她此刻装模作样地哭丧着脸,皱着小眉头,还在捂着脸,看他神色终有松缓,伸出手去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你不在这几天发生了好多,我还来不及跟你讲,我真的忙得很。”说完又觉得不够诚恳,又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贝齿,“懂事点嘛。”
商皑听后直接就给气笑了。
懂事……他不懂事吗?
但说出口的话却并非心里所想。
男人脸上出现一种恶劣的冷意,“想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多懂事,别对我期望太高。”
纪湫:……
她心里直犯嘀咕,这男人是不是把童年的幼稚和青春期的叛逆缺憾都补到她身上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跟最初认识的那个成熟冷漠的精英人士简直天差地别。
纪湫看了商皑好一会,呐呐地说了句,“你是在撒娇吗商皑?”
这句话她其实是带着点不经心的玩笑,且还挺想看商皑脸上流露出被惊慌失措、如遭雷击的神色。
却不想商皑回头来打量她半晌,之后竟坦诚地点了点头,“对啊,不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纪湫脸上的恶趣无意间被商皑捕捉到了,眼下就变成了一场比谁脸皮更厚的角逐。
纪湫显然败下阵来,她此刻被商皑惊得几乎下巴脱臼,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逗他。
商皑望着纪湫满脸荒唐的样子,忍俊不禁,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倾身埋头,勾起唇角,“这是什么表情,不认得我了?”
纪湫讷讷地摇头,已无言以对。
商皑翘起唇角,头顶的光影在眉梢和眼尾闪晃,他的呼吸卷着蒸腾的热意,在他将手掌穿过纪湫发间时,拂过她柔软的唇角。
蜻蜓点水的一吻,轻而浅地喘过,喉结也上下滚动一圈,唇瓣抿了抿,复又微张,凝望着她,吐露出声,“还是原来的那个地方,我等你。”
他也不听纪湫回答,只道,“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说完看了眼四周,转身就走出了书架。
晚餐过后,八九点钟,地面湿漉漉的,四面八方都有巡逻队员。
幽深的背阴坡地带,月光泼不进来,视野漆黑一片。
耳畔隐有虫鸣声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苔藓味道。
商皑靠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五官半隐,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一片三叶草。
不知道来了多久,他的脸上已经呈现出了久等后的不耐。
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纪湫还是认为他偏要这个时候见她,还是太莽撞了些。
纪湫走过去,正要把话说出口,却见商皑见她出现后,眼中瞬间有了笑,这抹亮色让他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更加地赏心悦目。
“六小姐,听说您跟人约好了送书过去,大晚上的您一个人不安全,不如卑职送您过去。坐车还是走路?”
纪湫一哽。
望着他的此时堪称亲切温柔的笑脸,打好的腹稿几乎作废。
之前商皑所做种种实在太过无所畏惧,让纪湫难免忧心,本来是想好好跟他讲讲道理的。没想到一见面,他竟先下手为强,把规矩执行得滴水不漏,令她连个话柄了找不到。
纪湫叹了口气,索性只好作罢。
“散步吧。”
她觑了眼商皑,男人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在满意她选择了一个最佳答案。
纪湫无奈地腹诽,自己根本没得选好吗。
她走在前面,还没出石壁,手指就传来热意。
下意识一避,连忙把手从商皑掌心抽出来,不得不提醒他,“外面到处是人呢。”
商皑眨着眼睛,看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过后扯了下嘴角笑开,“你放心,我还没有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
他说着,低头捉住纪湫纤细的手腕,拿出一根早就套好的鱼线,穿进了纪湫的小指,又将另一端绑在了自己的指头上。
“你这是……?”
商皑迎着她茫然疑惑的目光,扯了扯透明的鱼线,“没有人能发现。”大概觉得这话不算严谨,若有所思地又补充了一句,“最多只有月亮知道。”
纪湫正一头雾水,乌云挪开的瞬间,大片明亮的月光落下来,地面上隐约就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幻影,而鱼线本身也明明暗暗地闪烁着。
纪湫有些惊喜地失笑。
她有些意外,却也有种酸酸的滋味,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笑意也是难以捉摸的。
好像是有些想笑,觉得他这样性格的人,为了牵个手,也能想出这种多花样来。
可同时又觉得如此不一样的他,有些可爱。
商皑原本就有一双鹿子似地眼睛,此前被阴鸷掩盖了光华,看上去阴恻恻,黑雾雾的,充满着算计和阴沉。
此刻他毫无城府地笑起来,便流露出了这种眼睛原本的纯粹和多情。
两颗瞳仁变得剔透,里面水光粼粼的,像两颗被水洗透的宝石,望得人心神荡漾,神志晃晃。
仿佛匿着浩远天空一道银河,从他的眼底蜿蜒流淌出来,暖热的一汪水将心房撑得鼓鼓胀胀。却也不管你是否还能承受,仍是不由分说、滔滔不绝地向你倾注着,一点一滴,全是炙热的情意,就连爱着谁,也不掩那份强势的作风。
他这双眼睛清凌凌,却不是少年那样的青涩纯净,却是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漂亮和美丽,他一言不发,眼睛已在说着情话。
而你,不需要问,答案无时无刻都在这眼底流动。
大概他底色复杂,先前的冷血,今日的沉沦,于是从他这领略到的爱情,也是不一样的甜蜜。
神情交汇,她已没有其他可说,垂头抿唇而笑,说了句“走吧。”
月明星稀,山风清朗。
纪湫走在前面,看着前方绿幽幽的草皮,“你今天从哪里爬进图书馆的啊?”
商皑在后面听见这话,不免气笑了,“我就不能自立行走吗?非得用爬的。”他轻声笑了两下,“我现在还是可以去不少地方的。”
纪湫恍然大悟,“因为金狮徽章?那你现在可以去任何地方了。”
商皑如有所叹,“也不是,就比如你的房间我就进不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投过来,“爬窗都要被撵。”
第87章 “你休想嫁给别人。”……
纪湫背脊骤僵, 绞紧了衣角,红着脸嗔怪一句,声音却是低低软软的, “那能怎么办嘛。”
望着她表情竟十分地正经, 商皑雾沉沉的眼睛潋过一汪笑。
只觉手指鱼线绷直,纪湫站定侧头, 便迎上逐渐放大的脸庞。
他俊长的两道眉微微挑起,唇角的弧度绵延出一线起伏, 贴着她耳畔, 轻吟出声, “我也可以忍的。”
这声音就像是把绵软的弯刀, 把纪湫头皮勾得一阵热麻。
她的潮红从脸颊飘到了耳垂,眼皮烫得垂了下去, 目下就仿佛走进了一团热湿极重的雾,被裹得心口、鼻尖都有些闷闷的,晕着眼尾也泛出些潮气。
斜前方有一队荷枪实弹的巡逻的队从密林小道上走来, 商皑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手臂微收, 月光之下的两道人影重合, 掩盖住那细线唯一的踪迹。
纪湫慢一步反应过来, 连忙将书放置腹前遮挡。
待人走过, 周围又只剩下萧条的风声和荒芜的原野。
商皑目光重新放在纪湫身上。
此刻月光温柔, 整个世界就像是落了一汪明晃晃的水, 而月光下的人, 就像是湖中的鱼,皮肤剔透得像泛着水光,唇瓣嫣红如春雪中的樱桃。
她长长的睫毛垂落着, 在眼睑幻化一圈乌黑的影子,将圆圆的杏仁眼氤氲得如诗如画。
商皑看得久了,被纪湫发觉。
她细睫一颤,抬头瞧他。
他却也不躲不闪,只是在迎上她那双尚有愕然懵懂的眼睛时,将眼梢弯了起来,柔情的水光立时便冲淡了滚烫的热意,温温和和地减了火候。
“原来早就有找好理由?”商皑打量了眼纪湫手上的书。
纪湫恍然,但很快又忍不住斜他一眼,“那可不,这个借口我可是构思了好久。”
商皑指尖一下一下地绕起来,待鱼线收拢,便勾住了纪湫的小指,“花点心思,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纪湫一阵惊惶,把书又往中间掩了掩,责备地看他。
对方却毫无悔过之心,反而狡黠地眯起眼来,“我们都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商皑虽然笑着,但纪湫却隐隐感觉这话中的每个字都被他狠咬过一番。
他欺近分寸,那强势的压迫感便令她有些乏力,纪湫手指躲了躲,语气听起来有些束手无策,“现在我们不是正在好好说话么。”
“想跟我好好说了?”
“嗯?”
“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今天早上的事情。”
纪湫一时怔然。
男人的表情已经变得毫无人情味,不予丝毫通融。
她感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跳进了一个陷阱,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收紧的绳头。
原本想要扮傻,商皑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小心机,在书本底下嚣张地捉住了她的手,强劲的力道让纪湫无奈作罢。
纪湫心中存着的侥幸瞬间破灭。
他能直接到图书馆底下堵人,大概也是被这事给彻底激怒了。
“如果你真的听到的话,应该知道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不久吧。”纪湫冲商皑无辜地眨眨眼。
商皑语气冷硬,“不知道。”
他这话没听见,倒是把那些个“眉清目秀”、“温柔亲切”、“可爱好骗”、“纯情少年”……给听了满耳朵。
配合着她们对下一个攻略对象评头论足时的笑容食用心情会更加苏爽。
即便态度强硬,但商皑还是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几分,但手上鱼线还是扯着不放。
纪湫被商皑这缸子醋泡得酸酸胀胀,偏着头打量着他。
那张俊美的脸庞如今认真得眉头拧紧,水雾雾的鹿子眼死死盯着她,丰润的唇线也很不客气地紧抿着,不甘心不服气不痛快,映在眼中的心急和气愤却显得极其生涩,令他几番纠结和挣扎也开不了口,与平时的严肃竟是大相径庭。
她看得又好笑有好玩。
于是,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她睁圆了眼睛,边观察边问他,“其实也是好事情。等我们出去了,找机会可不就……”
商皑听她说出“好事情”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怒意,眼下更是连话都不让她说完,直接出声打断。
“不行!”
“为什么?”
纪湫一追问,商皑便没了下文。
他气鼓鼓地望着她,唇瓣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商皑有了难得一见的吃瘪。
过了半刻,只听商皑吞吞吐吐,却又不容忤逆地提出异议,阐明立场,“不可能,你休想嫁给别人。”
超越常理的规矩,约束不了蓝蝎会的猖狂,一纸婚书,哪里能留得住她。
如果是在A城,商皑自然会底气十足地说一句,重婚是罪。
但如今,他却只能说一句,“你敢结婚,我就敢抢婚。”
他拳头捏得很紧,咬牙切齿,嗓音压得低沉婉转,“我这辈子还没跟人私奔过,不过想想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