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身为住在这间屋子后吃得最好的一顿,谢幕霜仍是很开心的冲着她的方向乱咬,季浔也坚定的认为,他惦记的一定是手下的汤而不是自己。
每天给谢幕霜喂饭仍然是季浔最难过的时刻,不光要留意她自己别被咬到,还不能伸过去的太猛以免捅到他的喉咙,更要在一人一尸斗智斗勇中,保证勺子和碗里的东西不会撒掉。
季浔次次都又着急又焦躁,加上为了试验谢幕霜那日忽如其来的沉静到底是不是自己那句话导致的,有意无意就对着他道:“再挣扎,我就不管你了。”
神奇的是,每一次试验,这句话都有惊人的效果。
或许是丧尸并没有记忆,季浔每一次张口都是直接刺入对方的神经,说多了也不会免疫。
倒是季浔不太忍心天天让自己男朋友变成丧尸还在担惊受怕,除了吃饭时没办法,平常时候也舍不得这么说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一天天转为严冬,转眼到了三九天。
季浔生怕会忽然来一股寒流,自己应对不及,这两日就想将谢幕霜的衣服换上。
想帮他换衣服,意味着他身上捆着的绳子全部都要解开,再见他拖到床上,套上各类保暖的衣服。
在整个过程中,季浔不光要同他近距离接触,手指还会时不时在他脸颊唇畔摩擦,稍有不慎,很可能就会被咬到。
为此,季浔不得不再一次打晕他。
因为在外流浪了三个多月,谢幕霜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没了样子,长裤裤脚污渍血迹交混在一起,白色的球鞋更是挂满泥垢,早就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季浔特地烧开了一壶水,又从衣柜里翻找出了几身看上去还算干净的衣服,当成毛巾用。
试着水温大抵合适,季浔将短袖冲洗干净,拧干水分后展开,沿着谢幕霜的手臂,四肢,一块块开始擦拭。
越擦拭,越触目惊心。
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记不规律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其中交替着青黑色的撞伤,不同点是颜色各异,相同点是大小类似,皆是肿胀一片。
划伤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深浅不一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密集而错杂,如同交织在一起的树枝,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道。
尽管季浔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这般大面积的伤口,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手下的力度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些。
丧尸没有痛觉,谢幕霜自然也不例外,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痕什么时候撞出来的估计自己都不知道,也不会在乎。
可是经历了这几个月的时间,他身上的伤口,竟一处都没有痊愈。
季浔思虑的一瞬,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丧尸身上的血液早就停止循环了,身体机能全部停止,那些可以供给愈合伤口的细胞,譬如血小板之类的在他死亡的一瞬间就会因为没了氧气停止工作。
更深刻的原理季浔也不太懂,她毕竟只是个学数学的,学生物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被自己敲晕了。
季浔顺着他的四肢向下擦拭,手背忽的撞上了一个不可言状的部位,隔着层衣服,撞上了她的指尖。
季浔:“……”
她浑身一僵,老脸一红,环顾了一下半个人影都没有的四周,尴尬的将脑袋别过去,腕子随即抬起,毫不犹豫绕过那个地方。
这算是谢幕霜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清洁,季浔也彻彻底底低估谢幕霜到处乱跑的能力,一盆水完全不够用,她又只好趁着空隙再去准备一些,也幸好现在是冬天,温度寒冷,不容易被蚊虫惹上身,不然情况怕是要比现在还要狼狈。
替他擦好了身子,已经到了凌晨。
床边挂着几件衣服,是季浔给谢幕霜准备的,她将棉裤外裤一层层帮他套好,又起身将谢幕霜抽起来靠在肩上。
这是季浔半年来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她可以清楚的看清每一寸毛孔,看清他的五官同之前没有半分改变,端正立体,柔和而明朗,淡色的光晕撒在睫毛上,徒增了一丝神秘。
季浔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是与活人完全不相符的僵硬和冰冷。
季浔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颊,像块没有温度的石头,自顾自道:
“幕霜,你快点恢复好不好。”
“我好想你。”
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说过这句话后,谢幕霜的身体忽的动了一下。
季浔还以为又是条件反射,抿嘴轻笑了一声,撑开衣服套在他的脖子上,又将他的双臂穿过羽绒服内,系好扣子。
光线太暗,季浔也没有注意对方逐渐睁开的眼睛慢慢聚焦,宛若静待猎物的猛兽,一动不动注视着对方。
季浔正专心致志帮他整理着衣领,微微觉得气氛不太对。
她刚想抬头看看情况。
下一刻,针扎般的疼痛从指尖传入大脑,没有丝毫的征兆,而比其更加剧烈的寒意随之涌上心头,传入身上每一寸脉络。
渗入骨髓的涔涔寒气。
季浔大脑一片空白。
她被咬了。
第18章 希望 “不是本能,是回应。”……
季浔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谢幕霜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无论按照标准时长, 亦或是第一次打晕谢幕霜时对方昏睡的时间,都比这次不知长上多久。
毫无准备,毫无防范。
谢幕霜就在她一门心思系扣子时, 苏醒过来,不由分说咬上了距离最近的小指。
季浔抬起头。
月光下, 谢幕霜的脸狰狞而疯狂,爆出的青筋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不知其用了多大力气撕咬, 漆黑的瞳孔几乎占满整个眼眶, 如同掉入万丈深渊。
那双曾经温柔的双瞳,如今只剩下了暴戾和欲望。
那个曾拼了命的将她撑起的人, 耗干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无力回天,而后, 季浔找到机会想要靠近同样的人, 带他回来。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在地狱边缘行走, 在刀口上穿行。
可没想到,最后却是被他拖下万丈深渊。
那一刻, 季浔除了呆滞和心冷, 竟还有着些许解脱。
对啊,自己不是一早就说过,若能死在他的口下,也无憾了。
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谢幕霜大抵是嫌弃小指的肉太少, 已经松开了嘴巴,他歪了歪脑袋,望着面前的这块一动不动的新鲜人肉, 长吼一声便扑向季浔!
视线被越靠越近的丧尸逐渐占满,季浔抬起头,张开手迎接。
她看到谢幕霜嘴角挂着的涎水,看见眼球之外遍布的血丝。
她垂下眼。
曾经那些时光如同过场画面,一帧帧在她脑海中浮现。
其中没什么惊心动魄的画面,无非是二人一同吃饭,一起学习,一起漫步在操场和校外此类的事情。
谢幕霜记得清季浔的所有喜好和口味,身份信息甚至是姨妈周期。
他有多爱自己,季浔从来都知道。
就连变成丧尸后,唯一念着的也只有她。
不知为何,在谢幕霜牙齿冲到面前的瞬间,季浔几乎是下意识睁开眼侧过身,未受伤的那只手旋即按住对方的肩膀,用力将他压制在床上。
刚苏醒的谢幕霜正值火力旺盛的时刻,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他用力摆动着脑袋,身体还没碰到床褥,便是一个用力挺起身来。
他大吼一声,挣脱到地上,满目凶光的面对季浔。
季浔同样一步迈到对面,同他对峙。
她在思索。
解决一只丧尸很简单,解决谢幕霜可不容易。
对于其他普通丧尸,她大可以直接开上一枪,亦或者将匕首横穿它们后脑勺,不消半分钟,便能从活蹦乱跳转为动静全无。
但是谢幕霜不行。
对于根本无法下手的谢幕霜,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机会再次摸到他的后脑勺,将其打晕。
如此短暂这段时间,季浔明显感觉到被咬伤的右手小指已经出现了些许的酥麻。
尸毒起了作用。
季浔紧咬住牙。
面前的谢幕霜已经再一次冲来,在他即将咬住自己肩膀的前一瞬间,季浔一脚踩上了侧边的床沿,悬挂的那条腿趁着对方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踢上了他的右臂。
受到惯性的影响,谢幕霜脚下一滑就朝着地面倒去,季浔站定,同时用完好的左手撑住他的脖颈,用力按住。
未消几秒钟的时间,手下的人慢慢没了动静,谢幕霜身子一软,再次昏睡在季浔手臂上。
季浔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松弛,她慢慢弯下手臂下了床,同时往自己怀里一带,又错开脚步,将谢幕霜暂置在床上。
而后,她分秒都不敢耽搁起身去摸背包。
丧尸病毒一旦传染到血液之中,便没了解决的办法,至少现在安全区没有成功研制出可以应对这个的药物。
安全区的科研部几乎集合了全部幸存的精英,他们没有办法,季浔又能有什么法子。
但是有一点,季浔是记得的。
是当时她要去参加最终考核时,教官对他说的一句话。
“病毒扩散同样出现时间。”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左手颤抖着从背包里摸出那把匕首。
同枪支一样,身为杀死丧尸的另一个主力武器,搜寻部的人同样需要准备一把备用匕首,放置在背包里。
之前季浔杀丧尸一直用从安全区带出来的那一把,足够锋利,用着也顺手,便别在腰间从未更换过,久而久之,这把备用的便被遗忘在了背包之中,从未被拿出来过。
手中的备用刀,没杀过丧尸,也没有沾染过丧尸的血液和毒素。
季浔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小指。
从谢幕霜咬伤她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半个手指已经彻底酥麻肿胀,丧失知觉。
她用另一旁手背轻触。
冰冷,僵硬。
季浔左手紧紧握住刀柄,身体紧绷,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几秒后缓慢闭上眼。
适才谢幕霜咬伤她的那一刻,她本是想着,要是这么死掉了,那也便算了。
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大半年以前的那个世界了,在她所能看到的地方已经翻天覆地,物是人非,还有些接触不到的地方,那里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否会比这里更加惊悚恐怖,季浔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这么久以来,对于丧尸的应对,人类除了建造一个安全区,将幸存者圈在城墙里,没有任何的其他方法。
这场战争还有持续多久,最后以什么样子结束,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离开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或是说以什么样子的方式活着。
至于谢幕霜恢复的机会,更是渺茫到她都不敢去想象。
她终日对着廖无人烟的田野,守着冰冷的石房,对着根本听不懂人类语言的谢幕霜自语,未来在哪里,希望在哪里,她看都看不见。
若是能死在他的手下,同他一起变异,似乎……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可当谢幕霜冲向她的那一刹那,她看着毫无神志的谢幕霜,却犹豫了。
既然谢幕霜的神经尚存,他是不是也在等着自己去救他,是不是也想看到一切都恢复原状,而这持续了数个月的末世,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也都过去了。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了。
这么多苦头都挺过来了,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就算在末世中,她不能丢了自己,丢了那个什么都想试一试的倔强的自己。
万一呢。
季浔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颤抖着闭上眼,眼尾不由自主的流出两行清泪。
左手颤抖举起,落下毫无迟疑。
“啊!!”
鲜红的血液猛地从小指的伤口处汩汩流出,沿着断掉的半截伤口从四面八方滑落而下,冲上白皙的手臂,再入衣袖,宛若汇成无数条分支的长河的源头。
刹那间的剧痛令季浔手中的匕首随之掉落在地,她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似是整条神经都失去了控制。
泪水从她通红的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涌出,她大口的喘着粗气,左手用力攀上床,继续摸索着背包。
她摸出一袋纱布。
季浔将纱布的包装慢慢拆开叠好,一手攥住纱布的端点,牙齿咬住另一端,紧闭双眼,继而猛地将纱布贴在自己的半截断指上!
洁白的纱布在触碰到断指的瞬间被染成鲜红。
她的嗓子里不由自主发出低沉的嘶吼,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踌躇,她痛苦的呜咽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减缓。
麻利到手臂和痛觉似乎隶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季浔知道,断指是无法死人的,可以造成死亡的,是失血过多。
她必须要趁着自己意识清醒,先止血。
包扎算是压迫止血法的一种,将纱布包裹在伤口上,可以迫使血液减少流出的数量。
然而她的小指是被生生切断,白色的骨头还裸露在外,加上一层纱布在伤口处反复摩挲,无异于火上浇油。
手臂上蔓延的青筋几乎快要爆出她的腕子,凸起的程度同丧尸身上的差不了多少,季浔大口的倒抽着冷气,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吐出体外。
若想不让丧尸病毒流入体内,唯一的办法就是断尾求生。
若想在断尾求生后真的可以捡回一条命,她就必须在这剧烈的疼痛中保持镇定和冷静,将出血的地方包扎完全。
若非如此,此题便无解。
性命和剧痛间,总要选择一个。
现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地表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不少。
季浔坐在地面,嘴唇苍白,满身是汗。
她的手指被包裹成一个不小的椭圆体,看着同曾经的小指差不多长,甚至还要高上一点,只是宽度增了不少,静静的垂在身侧,竟不能像从前那般,五指严丝合缝的闭上。
她用尽浑身力量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谢幕霜。
喘息几分钟后,季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她右手仍在留着鲜血,没有被殃及的另一只手一把拉起床上昏死的人,将对方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步一蹒跚的走到角落的椅子上。
她半跪在那亲手做的轮椅旁,右手指尖颤抖着拎起一角绳端。
眼前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房顶和地面似乎转换了个防线,连带着屋内的一切景物都开始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