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襄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定宁侯也没有揭穿他,半晌他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说完话,崔祯和女眷们互相见礼。
顾明珠将邹襄扶正:“我让厨房做了鲈鱼,还炖了锅子,一会儿就送去族姨母屋里。”
邹襄情绪依旧没有平复,就被顾明珠拉着走到张夫人和申氏面前。
“你向张夫人和张家嫂嫂行了礼就会去照顾族姨母吧!”
邹襄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些,然后他就如一只木偶般顺着顾大小姐的意思规规矩矩地拜见了众人。
林夫人发现邹襄的异常,却以为邹襄的情绪是因为邹林氏,低声安慰道:“好好照顾你母亲,晚些时候柴老御医会来给你母亲诊脉。”
邹襄声音微微发抖:“多谢姨母。”“母亲,”顾明珠道,“我送邹襄回去,再去看看族姨母。”
林夫人点头:“去吧!”
张夫人始终看着那邹襄,她总觉得方才的气氛有些奇怪,正要说话,就听身边的林夫人道:“邹襄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被亲生父母送给人伢子卖了,多亏了邹林氏疼他,谁知道邹林氏病得厉害,眼见也熬不过这个月,也难怪他这般模样。”
张夫人道:“之前看到族姨母觉得她精神尚好,这才过了个年怎么就……”
林夫人叹了口气:“我会再找几个好郎中进府,希望能让她病情好转些。”
林夫人说完话,就吩咐管事妈妈:“让厨房摆宴吧!”
崔祯向林夫人:“我去寻姨父一起前去。”
看着崔祯急匆匆离开的身影,林夫人摇摇头:“大过年的,他们整日里还是那么忙。”
张夫人笑道:“倒是比在大同时好多了,至少能天天见到。”
林夫人带着女眷去花厅,顾明珠拉着邹襄一路去邹林氏住处,走出了宝瓶门,眼见身边没了旁人,顾明珠低声道:“邹襄,你想要杀了定宁侯夫人?为什么?”
邹襄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顾明珠望着邹襄:“你以为杀了张夫人,你就会高兴,族姨母也会欢喜吗?”
邹襄依旧不说话,手臂抖动得更加厉害,好不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她不是好人,她该死。”
“那也不该你来杀,”顾明珠道,“朝廷还有法度,不管是谁真的有罪,就该让朝廷依法处置。”
邹襄摇头:“不会的,朝廷不会管,命贱之人死了就白死了。”
邹襄摇着头,耳边都是邹林氏病中呢喃的这句话,命贱之人死了就白死了,他正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东宫太子犯了错照样被废了储君之位,更何况旁人。”
邹襄望着顾大小姐。
“你告诉我,你与张夫人到底有何仇恨?”
“她,”邹襄哆嗦着嘴唇,“她害死了我母亲。”
第406章 你的儿子
邹襄此时此刻面目狰狞,完全不像个小孩子。
顾明珠道:“你母亲是谁?你可见过她吗?”
听到顾大小姐这话,邹襄一下子愣住了,他没见过母亲,连她生得什么模样都不知晓,他只是听养母说起过,母亲是一个温和又聪明的人,如果母亲在他身边定会好好疼他。
邹襄的泪水要从眼睛里淌出来,他坚持着,让泪水倒灌会嗓子里,然后竭力地吞咽下去,一双手紧紧地攥着,攥得骨节青白,这就是他一个四岁孩子能用的所有力气。
“如果不是被她杀了,我就有母亲了,”邹襄嗓子沙哑,“母亲是因为我才死的,我恨她……”
邹襄说的不清楚,但顾明珠却已经很明白,告诉邹襄这些的是邹林氏,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就要去问邹林氏。
顾明珠微微侧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崔祯,果然崔祯大步向这边走来。
邹襄看到崔祯出现,瞳仁紧缩,整个人僵在那里,又是愤恨又是害怕还有一种故意疏离的情绪裹藏在其中。
顾明珠拉住了邹襄冰冷的手,无声地给他一些安慰。
崔祯走到邹襄面前,多年出入军营的人,越是遇到事反而越冷静,神情也就更加威严,这样的崔祯就像是一柄将要出鞘的剑,锋芒毕现,虽然他努力去遮掩,想要态度更加柔和些,看在邹襄眼里却还是来势汹汹。
邹襄虽小却一点都不想在崔祯面前示弱,他牙齿打颤却还定定地与崔祯互望。
这一瞬间看在顾明珠眼睛里,觉得崔祯、邹襄两个人的神情是那么的相似。
“带着我去见你养母,”崔祯道,“我会将事情弄清楚,如果张氏真的害了你母亲,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崔祯说着去拉邹襄,邹襄却一把将崔祯推开,显然是不肯听从崔祯的安排。
一个小孩子如何是崔祯的对手,崔祯拉住了邹襄的手臂:“你不是想要报仇吗?既然有本事杀人,就别怕将事情说清楚。”
“我不怕,”邹襄瞪圆了眼睛,“但我不与你说。”
邹襄说着用脚去踢崔祯,崔祯从来没与这样的小孩子纠缠过,他一只手就能压得死死的小东西,手脚并用地向他身上踢打,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照这样下去这里发生的事,园子里的人就会全知晓了。
崔祯微微用力提起邹襄,夹在了胳膊底下,邹襄用尽了所有力气,甚至一口咬在崔祯手臂上,崔祯就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似的,没有半点的反应,邹襄愕然,此时他才意识到他和崔祯的差距。
崔祯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邹林氏住在何处?”
崔祯说完话,发现管事妈妈忙去看珠珠,这是要得到珠珠的首肯。
顾明珠点点头,管事妈妈这才向前带路。
崔祯走出几步,想起一桩事,转头将目光落在顾明珠身上:“被石子伤得如何了?”
顾明珠摇头:“没事。”
崔祯接着道:“这孩子手中的利器也没弄伤你?”
顾明珠道:“没有。”
崔祯这才放心,转头跟着管事妈妈向邹林氏的院子走去。
宝瞳上前想要检查顾明珠的伤,却被顾明珠伸手阻止:“不用看了,我没事,让人将这里的情形告诉父亲和母亲,让父亲、母亲放心,这边有管事妈妈看着不会出事,但也不要在张家人面前露出端倪来。”
早些让张家有了准备会打草惊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崔祯将这一切弄清楚。
宝瞳明白了,忙下去安排。
顾明珠抬脚跟着向邹林氏住处走去,其实她已经知晓答案,但她还是想听听整件事的经过,以便她对张氏和张家有更深的了解。
……
邹林氏晕晕沉沉地醒过来,守在她身边的丫鬟忙端水上前服侍。
邹林氏喝了几口,疲惫地重新躺回炕上:“襄哥儿呢?他去读书了吗?”
丫鬟道:“府上来客了,邹大爷去给客人请安。”
邹林氏点点头:“好,这样才好……”
邹襄能在侯府好好生活下去,邹林氏总算松一口气。邹襄母亲才过世的时候,她想让邹襄靠自己将来取了功名,将定宁侯府和张夫人踩在脚下,为他母亲报仇。
随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仔细想想那就是痴人说梦,没有族里支持的子弟,再出色岂能及得上几百年传承的勋贵?
现在她要死了,脑海中所期盼的更不是襄哥儿大富大贵,只想要襄哥儿平平安安。
邹林氏刚想到这里,就听得门被人推开了,门口的婆子惊呼一声,紧接着是邹襄的声音:“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邹林氏吃惊地想要挣扎着起身,还没能坐起来就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崔祯夹着邹襄进了门。
崔祯在门外停下了脚步,却也没有将邹襄放下,因为他知晓怎么做事才更有效,更轻易地让邹林氏说出实话。
邹林氏焦急地道:“定宁侯……定宁侯爷……襄哥儿……怎么了?”
听到邹林氏的呼唤,倔强的邹襄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
“啪嗒”一下落在了崔祯手背上,崔祯被烫得手指一缩,那泪水好似沿着皮肤腠理向他身体深处钻去,他心一软差点就将邹襄放下。
崔祯定了定神道:“我有话想问族姨母,请族姨母收拾好,我就带着邹襄进屋去。”
邹林氏额头上起了层冷汗,崔祯态度强硬不容置疑,难不成是知晓了什么?“侯爷……是不是……邹襄惹您不高兴了……他是个小孩子,请侯爷看在我的份儿上,不要……”
邹林氏话还没说完,邹襄嘶吼着道:“你不要求他,就算他打死我,我也不想你求他。”
听到这话,邹林氏更加慌张起来,整个人差点就从炕上掉下来,幸好身边的丫鬟上前搀扶。
邹林氏道:“侯爷……为何打死你?你不要胡说……”
这次邹襄还没说话,崔祯冷冷地道:“他说的没错,这么小的孩子都要杀人,是不该留着。”
邹林氏胸口一滞,差点就要晕厥过去,好不容易才喘过一口气:“襄哥儿不会的……他不会……”
邹襄浑身的汗毛似是都竖立起来,尖声道:“他说的没错,我是要杀人,我要杀了张夫人,还要杀了他,将他们都杀死,我就陪着您一起去见母亲。”
邹林氏听着外面崔祯和邹襄的话,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头顶上的天好似一下子塌陷,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她仿佛能看到邹襄被人打骂的情形。
“您不能杀襄哥儿,”邹林氏张开嘴,就像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嘴唇开合半晌才发出声音,“您不能杀襄哥儿,他可是您的骨肉,您的孩儿啊!”
邹林氏说完这些,身子一沉彻底昏死过去。
“快……快来人啊……”
屋子里丫鬟惊慌地呼喊,胳膊下的邹襄就像疯了似的踢打他,崔祯却觉得那些似是离他都很远,唯有邹林氏的话如此清晰地响彻在他耳边。
“他可是您的骨肉,您的孩儿啊!”
崔祯手一松,邹襄顺着他的手臂掉在地上,然后那小小的身影闯入了内室中。
崔祯想起邹襄手握弓箭时的模样,眉宇间的神态让他入眼十分的亲切,因为与他小时候有些相似。
所以,邹襄是他的孩儿?他的孩儿为何会流落在外,冠上邹家的姓氏,这般仇恨张氏和他?
崔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随着邹襄的哭喊声,眼见屋子里愈发混乱,一个人影快步从走进来。
用清脆的声音道:“将侧室里的药箱拿来,再打一盆温水。”
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径直走入了内室,这一刻下人不再慌乱地团团转,邹襄的哭声也止住了。
“邹襄,族姨母没事,只是一时情绪激荡,我用了针她就会醒来,一会儿族姨母好了,你要好好说话,不可再那样让她为你着急,知晓了吗?”
所有的烦乱就在这一瞬间平息下来,就连崔祯脑子里也恢复了清明,他依旧站在原地,似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手拨开云雾,将一切理得清清楚楚。
而他这么多年,身处在纷乱的宅院中,就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只手,能帮他赶走烦扰。
第407章 厉害的张夫人
炕上的邹林氏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顾大小姐清丽的脸庞。
“姨母,”顾明珠道,“你休息一会儿再说话。”
邹林氏点点头,将目光落在邹襄脸上,邹襄脸上满是泪水,但他倔强地抿着嘴不肯哭出声来。
邹林氏再将目光放远,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崔祯,所以方才并非是噩梦,而是她担忧的事成真了。
崔祯看着珠珠将银针收好,又将用黄酒化开的密药喂给了邹林氏,然后特意将炕边的位置让给了邹襄。
今日的珠珠委实让崔祯觉得惊讶,从前他以为珠珠那般娇弱,以后都需要别人的照顾,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恰恰是珠珠帮了他。
珠珠能做到的事,他却做不到。
沉静了片刻之后,邹林氏望着邹襄:“你真的去杀人了?”
邹襄点了点头。
邹林氏满脸失望挥起手,只听“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邹襄脸上,邹林氏又抬起手,这次没有挥向邹襄就垂了下去,不知是因为脱力还是舍不得。
“母亲,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小小的邹襄垂着头,脊背弯起,缩成一团。
邹林氏因为重病变得蜡黄的脸色,此时更为难看。
“姨母,”顾明珠道,“这怨不得邹襄,这其中也有您的错。”
邹林氏惊诧地看向顾明珠。
顾明珠道:“您按照自己的想法,将事实告诉邹襄,又为他选择了日后的路,但您没想过邹襄心里如何思量?他没有了母亲,再失去了您这样也养母,剩下的就是压在心头的仇恨,您还能要求他怎么做?
他不过是个孩子,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身边的亲人,亲人没了,他再报了仇,他也就可以安心地与您一起走了。”
邹林氏没想过邹襄会这样思量,她怔怔地望着邹襄,颤抖的手落在邹襄手背上,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更咽地道:“襄哥儿你是这样想的?你怎么那么傻,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死以后,你好好在顾家,侯爷、夫人会给你一口饭吃,等你长大了就能有自己的家,你怎么不听呢?”
“我不想,”邹襄道,“活着没什么用处,我与母亲一起走。”邹林氏呼吸似是都停滞了,半晌才哭出声:“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忘了你母亲如何将你生下来的?她为了你拼了性命,你却说活着没什么用处,你这个竖子我打死你算了。”
邹林氏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再打邹襄一下,反而将邹襄的手握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