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从许太守口中,齐誉韬方知当年许愿的爹娘和二叔之所以死在繁昌县,和许太守的知情不报见死不救有关。纵然许太守不是直接害死许愿爹娘的人,但这种兄弟阋墙、为了利益亲眼看自己亲生哥哥去死的事,仍旧让齐誉韬恶心不已。
齐誉韬懒得同许太守说话,只冷笑着问了两句:“你与许愿叔侄相认时,看着她长相与你大嫂如此相似,你晚上睡得安稳吗?这些年你踩着你手足的尸骨做上彭泽太守,可害怕他们在九泉之下盯着你?”
许太守答不上来。
他做错了,错得离谱,从当年选择见死不救开始,他就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到如今押上身家性命同陈郡守他们一起豪赌,满盘皆输,又怨得了谁?
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皆是报应。
这时许愿冲进来了。
许愿随齐誉韬一起来彭泽县,自然也知道了许太守当年做下的事。许愿无法形容她有多愤怒,多肝肠寸断。但凡许太守当初能提点她爹娘一句,或许爹娘和二叔都不会死在繁昌县。
她无所谓自己的人生被改变成什么样,毕竟她有爱她的师父师兄,还有对她宠爱备至的齐誉韬,她的人生并不凄惨。她只是恨自己爹娘二叔的命间接毁在许太守手里,凭什么爹娘和二叔要死得这么冤枉、这么唏嘘?!她更是连他们的长相都记不得!
霎时间许愿手中现出银线,周身涌动的杀气令她的头发无风自摆。她死死瞪着许太守,恨意冲上天灵盖,十指间的银线呼啸着扑杀向许太守的脖子。
齐誉韬没有阻止许愿。
一瞬间银线就压在许太守的颈动脉上,只要再一使力,这颗脑袋就会带着滚烫的鲜血飞出去。
可许愿却在这时候停下了,银线停在许太守脖子上,微微陷入肌肉皮肤而割出几丝红色血痕。许太守在这一刻是茫然的,只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刺痛,蓦地他意识到许愿这是要杀他却又忽然停下,他怔怔望向许愿。
“哼。”许愿一把收了命凝十线,冷声如珠玑落地,“就这么死根本便宜你了!就该把你押送去顺京,当着大尧百姓的面公开处刑!”
许愿说罢,再不想看许太守一眼。齐誉韬见状,抱过许愿的肩膀,带着她离开。
两人离开这间房间,走过庭院时,又碰见被抓住的许太守的女儿许汐。
许汐被绳子绑住,正被押着从回廊上走过。
许汐看见许愿时,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都倾巢而出。她盯着许愿时一双眼睛宛如要喷火,许汐张口就要骂许愿。想想她从一开始就样样都被许愿踩着,明明自己是千金小姐许愿是三教九流,可什么好事都眷顾许愿,自己却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还有,她爹和她说如果西蜀国吞并大尧,她就能当西蜀国皇帝的贵妃或者西蜀国太子的良娣,这令她重新找回高傲和盼望。她觉得如果自己真当了贵妃或良娣好像也不赖,没必要再为了嫁不成心仪的浔阳王而日日伤悲愤恨。可到头来一切还是成了泡影,他们一家通敌叛国,定是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凭什么会如此?许汐不能接受,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许愿害的。从见到许愿第一眼起,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就都被许愿夺走,最后连自己的生路也被许愿断了!
许汐气得眼角赤红,张嘴几欲咆哮。可是,许愿只斜过眼睛掠了她一眼,就跟齐誉韬自顾自离去。
许愿把她全然无视了。
许汐冲到嘴边的咆哮就这么卡住,她失声,嗓子眼里像是卡了一个毛栗子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割得她的喉管胀痛难忍。
许汐忽然就颓败地跌坐在地,自嘲地笑起来,笑声低哑而疯癫。
许愿把她无视了啊……根本不会为她花一点心思……好似从她当初一开始找许愿茬起,许愿就从没正眼看过她,没把她当回事。反倒是她在自以为是的处处针对许愿……
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将士们,听着远处自己娘的哭声,许汐恍然地想着,原来自己从头至尾就像个傻子。
***
大尧失地被全数收复,西蜀国此番损失惨重。
齐誉韬恨透了西蜀国和阴阳圣宗,旧恨累累,又添新仇。他真希望天英帝能狠狠的硬气一回,能派他领军反杀入西蜀国境内,和西蜀国决一死战。
而就在此时,天英帝派去周国的传令官,已经抵达周国皇都。
天英帝在甫一接到西蜀国杀入大尧的军情时,就一边调遣军队守卫国土,一边派了传令官,八百里加急赶往周国皇都,向周国长宁帝报告这一情况。
因着许愿的关系,周国成了大尧的靠山。大尧战事一起,天英帝自然不会放过找长宁帝撑腰求助的机会。
大尧传令官入了周国皇都后,在周国驿站官员的安排下,迅速进宫面见长宁帝。
时值早朝时间,尚未下朝,大尧传令官便被领到临华殿上。传令官当着周国文武百官的面,将一切报告给长宁帝。
“朕知道了。”
长宁帝墨漓应道,钟磬般的嗓音温润有质,淡淡响起。
长宁帝轻轻斜倚着龙椅椅背,唇角温润的笑容不近一分,不远一毫。大尧传令官跪在殿上,稍微抬头望向这位素来令天英帝忌惮的年轻帝王,却只看到清雅温润的笑意,笑容中有着含而不露的威严,莫名的具有震慑力,引人不自觉的只能仰望他、等着他开口。
“你起来吧。”长宁帝温雅的拂袖,如画的眉目舒展自如,说出的话清淡如水,却如雷霆万钧。
“你回去告诉天英帝,西蜀国、阴阳圣宗,皆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让天英帝挥师西蜀,朕派兵与他两面夹击,把西蜀国灭了。到时西蜀国六十四座郡县,东边三十座归尧国,我周国要那西边三十四座。”
大尧传令官惊地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忍不住抬头直视圣颜,“陛下,您……”
周国文武百官也纷纷哗然,你看我我看你,又都聚焦他们的皇帝陛下。
长宁帝拂袖从身边的小桌上端起一杯茶,这是用雀阳花花蒂焙的茶,现在正好晾得冷热适宜,啜上一小口,温香清爽,回味无穷。长宁帝饮下几口茶水,抬眼不疾不徐道:“贤王领兵,出征西蜀。”
贤王站出来拱了拱手,态度疏狂温和,却耸耸肩笑得很是无奈:“陛下,我老婆、你妹妹,才生完孩子没两个月。我就这么去打仗了,陛下倒是心狠。”
“速战速决,待你凯旋,朕批你休沐三个月。”长宁帝浅浅一笑,神情无懈可击。
贤王只能莫可奈何地笑着一叹:“行吧。”他跪地施礼,“臣领命。”
“嗯,让玉衡随你同去。”长宁帝放下了茶杯,杯中还有一半茶水,清澈的可见杯底轻轻荡漾的雀阳花花蒂。
他睇向仍在震惊中的大尧传令官,淡淡道:“都听清楚了么?回去向天英帝复命吧。”
就这样,大尧传令官带着这份令他迟迟难以平静的答复,八百里快马加鞭,星夜疾驰赶回大尧首府顺京,进宫向天英帝复命。
天英帝也大感意外,随之而来的就是心头一阵狂喜。
“好!”既然长宁帝都这么说了,要帮大尧一起灭掉西蜀国,天英帝哪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周国实力强大,前线那边齐誉韬又歼灭了西蜀国一大批有生力量,若是两国合作反杀西蜀,胜算极大。天英帝立刻就下旨部署此事。
“传令浔阳王,让他攻打西蜀国,务必将西蜀拿下!”
***
当天英帝的命令传到浔阳王府时,齐誉韬分外振奋。
终于能亲手去覆灭这个罪行累累的王权,终于能为齐家满门、为许愿的家人、为所有死在阴阳圣宗屠城阵法里的无辜之人报仇雪恨!
齐誉韬当即点兵,风驰电掣,直.捣西蜀。
可许愿就不大开心了。
为什么呢?因为齐誉韬不带她去。他说,攻打西蜀国非同小可,就算速战速决怕也得打上半年。行军艰苦,她怀着孩子跟他出征太不方便,他也根本不能放心。
这次齐誉韬态度极为坚决,要求许愿必须留在浔阳王府,安心等他回来。
许愿摸着肚子不爽地想着,哇一打打半年,别等她孩子都生了齐誉韬还没回来!
许愿甚至忍不住对着周国的方向,骂骂咧咧抱怨起长宁帝墨漓:“子清师兄也真是的,虽然人家和齐誉韬都很想整死西蜀国那帮变态,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啊……”
第73章 结局
送别齐誉韬出征的那天, 是腊月廿三,庚寅月癸未日,小年。
这个日子本是该阖家团圆, 包饺子、吃糖瓜、祭灶王的,但齐誉韬却要带着大尧王师出征异国, 一去路途遥遥。
许愿为此遗憾,她和兰慈县主共同送齐誉韬出城门。
齐誉韬身着银色铠甲, 墨绿色披风在他身后被微风轻轻吹起, 似松涛万壑。他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大尧王师, 将士们各个摩拳擦掌,斗志十足, 只待齐誉韬一声令下便为国出征。
齐誉韬很舍不得许愿,特别是看着许愿尚且平坦的小腹, 他不知道自己归来时能否赶上这孩子出生。
齐誉韬喉结滚动, 眸子里涌动许多不舍的情绪。他单手将小小的许愿抱进怀里, 唇埋入她头发间, 柔声道:“我尽量赶在你临盆前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我没事啦, 待在王府里吃吃喝喝能有什么事, 反倒是你最让人担心。”许愿搂住齐誉韬的腰,手臂下是他坚硬的一片片铠甲, “齐誉韬, 安全重要, 你绝对不能为了图快就不顾安全!”
“嗯。”
“还有,”许愿忽然挣脱开齐誉韬,站在他面前双手叉腰,特别理直气壮道, “有些男人一看娘子怀孕就出去沾花惹草,这种人我见了就想把他脑袋割下来!齐誉韬你要是敢和他们一样,等你回来了我天天扒你裤子踹你屁股!”
齐誉韬:“……”
许愿这弯拐得太急,齐誉韬倒是早习惯她的跳脱了,但他身后大军不习惯啊。偏偏许愿声音尖细亮堂,一喊出来恨不得全军将士都听见了。顿时齐誉韬身后爆发出各色各样的哗然,哈哈笑的、调侃的、戏谑的、称赞的……层出不穷。
齐誉韬为此不由额角青筋跳了跳,忍不住说出以往总在心里想的句子:“你一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齐誉韬你骂我!你居然骂我!”许愿气得跺脚,“就说话变多了的齐誉韬有时候好烦!反正你就是不能背着我找别的女人啦,不然信不信我揣个球逃跑?”
“你……!”
乌烟瘴气的感觉再度笼罩在齐誉韬头顶,他心里腾腾冒火,却又不能拿许愿怎么样,反而担心自己再说一句“重话”会刺激到许愿。要是真把她刺激得逃跑了,或者刺激到她动了胎气,他根本接受不了。
被许愿吃得死死的齐誉韬终究只能老老实实道:“我不会,你放心养胎。”
“这才对!齐誉韬真的好好!”许愿抱着小小的身子得意的昂起头。
说罢她又肃了肃神色,双手抬起置于下颌下,一双眸子滚动坚毅的决心,“齐誉韬,”许愿一字字用力,发自内心道,“一定要得胜归来,杀了那个变态皇帝,灭了阴阳圣宗,为所有无辜死难的人出这口恶气!”
“嗯。”齐誉韬再度把许愿抱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承诺,“一定。”
目送齐誉韬率领大军远离,许愿的心也似随着齐誉韬走远。
她和兰慈县主站在城楼上,远方是天高地广,是碧海晴空。出征的大军整齐划一越走越远,许愿一瞬不瞬的看着,直到战旗上用篆体写就的“齐”字远得模糊,再也看不清晰……
身边的段瑶轻轻抚了抚许愿的背,和蔼地安抚她:“孩子,城楼风大,回去吧,浔阳王会早日归来的。”
许愿点点头,她很认真的抚摸自己的肚子,眸中愈发光彩照人。
接下来的日子许愿每天都在王府里好好地过。每天清晨,她会起来好好吃饭,去陪兰慈县主说话,去喂韬韬胡萝卜,去和闪闪玩耍。子谦从战乱结束后就又去云游列国了,留下闪闪在王府陪伴许愿。祝飞虹也回去梁国,段瑶还留在浔阳王府照看许愿。
中午和下午,许愿都会找点事做,一边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一边思念齐誉韬。
她很关注齐誉韬那边的情况,每每齐誉韬送信过来,许愿都会迫不及待的抢过信看,看完后嘴角便恨不得拉到耳根。
齐誉韬那边势如破竹,真的好棒!
接着许愿就赶紧动手写家书,传给齐誉韬。她告诉齐誉韬,今天自己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县主干了什么,韬韬吃了什么,闪闪干了什么,所有人都很好,自己的肚子又大了多少多少……她写的家书就和她这人说话一样噼里啪啦一大串。
远在西蜀国战场的齐誉韬,每每接到家书,也会盯着看很久。将士们都习惯齐誉韬这样了,每逢齐誉韬收到家书开始看后,大家都默契地不去打扰他,知道他要沉浸在他娘子的字句中好久。
时间就在一来一回的书信中悄然度过。
战火燃烧整个西蜀国,从东西两面向西蜀国皇都焚烧。这边齐誉韬率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那边周国贤王率领的周国将士亦是骁勇善战,连连攻城略地。
当齐誉韬收到许愿的第九张家书时,他已离开浔阳将近五个月。此时,西蜀国大半领土已落入大尧和周国手中,齐誉韬也同贤王他们会师了。
自打上回贤王出使顺京和齐誉韬相见,这一别便是大半年。如今两人在攻打西蜀国的战场上顺利会师,免不得要叙叙旧。
而贤王虽说仗打得意气风发,可人有些哀怨,他一个劲儿地同齐誉韬抱怨说:“我那义弟,大周的皇帝陛下,倒真是狠心啊。我老婆,他的亲妹妹,才生完孩子两个月,他就把我派出来打仗,你说有他这样的吗?”
贤王说完了自己,又指一指同他一并出征的玉衡长公主,耸耸肩无奈道:“阿衡也是,一个姑娘家的也被陛下给喊过来了。你是不知道,阿衡的驸马送她出征时那样子,都快成个怨夫。”
齐誉韬听了贤王的话,颇有种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说道:“子祈有孕了,没到三个月。”
“是么?恭喜啊。”贤王抱拳笑得疏狂恣意,打心眼为齐誉韬高兴,也明白齐誉韬和他有同样的心情,都是抛下妻儿跑来打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