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的温澈从门口走进来。
杨导拍的到底不是真正的古礼,也就不强调所谓的低头含胸。所以这一路,温澈走得很稳很正,几乎昂首挺胸。
她微微笑着,眼里有一种明亮的光,是每一个自诩为大人的孩子迫不及待长大的样子。
看得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再然后就是唱礼,束发,加簪,加钗冠。
场景中的少女头上的发饰越来越重,整个人的神色也越来越稳。
束发完成后,少女对着自己的双亲深深一福,再抬起头来时,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那种跃跃欲试的,像是小鸟扑腾着要飞出父母羽翼的情绪淡了,而是慢慢沉了下来,仿佛一下子就有了力度。
有一种让人放心的、长大了的感觉。
赵丰年看得入了神,待回过神来时,心里没来由微微一凛,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这是刚演了五个小场景的人该有的表演技巧?
这是二十多天前还对演戏一窍不通的人?
赵丰年心里的震撼感就别提了。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却在此刻,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习几次他即将要拍的冠礼。
他的冠礼,是不是也能做到情绪这么分明,过度这么自然?
赵丰年心里久违地升起一种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是每一个过来人看见有才华的小辈时都会有的那种“长江后浪推前浪”之感。
一条拍完,温澈的发型需要再次被拆去,而后重新再来一遍。
她回化妆室重做造型。
赵丰年还坐在原地,微微拧着眉,一脸凝重。
杨导结束了第一条拍摄,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水,一边觑着赵丰年的脸色。
在场这些人里,如果说有人能懂赵丰年此刻的心情,那么杨双杰绝对是其中之一。
他看着赵丰年,悠悠道:“是不是觉得很震撼?感觉她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接触拍戏的人?”
赵丰年没说话。
杨导道:“看看这个。”
他递过来一沓包着书皮、被细心装订起来的纸。
赵丰年打开一看,看见了密密麻麻、被反复修改过的文字。
好像写了一个故事?
但给他看这个做什么?
赵丰年看向杨导,面露不解。
杨导道:“这是温澈写的。是她针对这个场景设计的故事。
“她看不惯那种十分简练的剧本,更愿意自己构造一个故事,然后把自己放进去。
“这上面划掉的地方是她改动过的。哦,你还可以往后看。你刚翻到的这个才是第一版本而已,后面还有精修过的版本。”
“除了故事之外,还有人物小传,人设的注解……”
赵丰年一愣。
怪不得有这么厚厚的一沓。
可问题是……温澈白天要拍戏,晚上要给他补课,她哪儿来的那么多时间?
就算真有那个时间,她这么闲的吗?
杨导悠悠然道:“丰年,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这无需怀疑。你如今的名气和地位也证明了这一点。
“世上有天赋的、年少成名的人往往有一种通病,就是有太多任性的资本,所以总愿意肆意挥霍自己的天赋。
“但世界上最难得的其实不是天赋,而是有了天赋,并且还愿意为之努力的人。
“温澈能为了一幕戏写厚厚的故事,所以她能在落后你几乎两幕戏的情况下迎头追赶,并很快赶了上来。
“你觉得以她的天赋和认真程度,”杨双杰看着赵丰年,露出个微妙的笑,“她需要多长时间超过你?”
不是问会不会、能不能,而是问需要多久。
赵丰年听懂了杨双杰的话,不由得悚然一惊。
当天晚上,结束了对今日复盘的温澈来到全息图书馆内,意外发现自己的灵犀值忽然往上蹿了一大窜。
奇怪了,她最近没干什么事吧?怎么忽然多了笔灵犀值入账?
反正是好事,又能继续学新的东西了。
温澈美滋滋地又投入到新的知识里,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她最近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下半年总归是要上学的,不如就趁着上学的时间搞点有意思的?
第57章 讨人喜欢的温小澈
将爱好发展成副业是个长远的事, 温澈并不急在一时。这会儿虽然有了点想法,但也只是在心里记着,并没有要马上做出来的意思。
现实里, 她还有别的事要忙。一边是拍戏, 另一边就是给赵丰年补课了。
说到补课……温澈很快发现,赵丰年似乎有点不太对。
大少爷平时一副怼天怼地的样子, 最近却陷入一种奇怪的焦躁状态里。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 他整个人有点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而且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平时补课补半小时后,赵丰年怎么着也得出去溜达溜达,干点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今天他却像是被定在椅子上了似的, 挪也没挪一下。
倘若他真能保证自己的学习状态那温澈也不会说什么, 问题是他烦躁得都开始疯狂抖腿,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散了, 却还嘴硬地不肯休息。
温澈有点哭笑不得。
赵丰年现在这个样子, 有点像是为了学习而学习。
可学习不是你坐在原地对着书本盯半天就能学进去的,它需要的是多方面的配合。
温澈喊了停,问他:“你最近是怎么了?”
赵丰年憋了口气, 瓮声瓮气道:“没事, 咱们继续吧。”
“你确定你还能继续?”温澈挑了挑眉,“再坐下去, 你的桌子都该被你抖散了。”
赵丰年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抖腿,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嘶了一声。
温澈看着他:“到底怎么了啊?难不成真是开学要摸底考?”
“不是,不是这个事。”赵丰年深吸口气,看向温澈。
同样是半个小时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时间, 他开始如困兽一样觉得哪哪儿难受,温澈却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赵丰年实在忍不住了:“温澈,你不累的吗?”
“啊?”
“你是不是总精力这么充沛?干什么都不会厌倦啊?”他愤愤道,“这样让别人压力很大的。”
温澈一愣,忍不住失笑,“所以你是在跟我较劲?拜托,人跟人之间适合的学习方法是不一样的。
“我又不是超人,自然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持精力充沛。不过我的休息间隔一般是一个小时一次。从小就习惯了这样。”
温澈说得很诚恳。
温老爷子从小就是这么培养她的习惯的,十来年了,她要是还坐不住,那才是有问题了。
赵丰年扭捏了一下,又问道:“那个,那个……再问你一个问题。”
“说。”
“就是吧,你学东西这么快,有没有什么秘诀啊?”他小心翼翼又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温澈,活像是一个想偷学“绝世神功”的小弟子。
温澈被问得一愣。
赵丰年这话,让她想起了往事。
她学东西的确比旁人要快些,也的确是有原因的。
倘若你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医生告知你可能活不过二十岁,而你自己的好奇心又太过旺盛,想学特别多的技能时,你自然就会把学每样技能的时间缩短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数学题。
假设健康人的生命有八十年,而她的只有二十年。再假定人的一生都在学习,那她要如何用二十年的时间来体验别人八十年的风景呢?
答案是,以比别人快三倍的速度学东西。这样,别人在八十年的时间内能学到的东西,她就能在二十年内学到了。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完美,因为人的一生并不能这么简单地折算作比,但这至少是一个努力的方向不是吗?
温澈没穿书之前就是这么努力的,穿书后身体好了,这个习惯也保留了下来。
她觉得她这辈子赚大了。世界这么精彩有趣,她还有太多想做而没有做的事,用来储备知识的时间还是能压缩就压缩为好。
温澈想了想,道:“秘诀嘛,当然是有的。首先你必须在心理上觉得自己能行,并对此深信不疑。”
赵丰年闻言,以一种看骗子的眼神看温澈。
这种事情是想做就能做成的?
温澈认真道:“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人的心态和意志力能影响很多事。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光有信心是不够的,你还必须为此付出努力。
“比如说你一天要背十页台词,你可能会下意识觉得好难啊做不到……但这其实是你给自己设限了。
“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到呢?
“假如你不给自己设限,将背十页台词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并为此不断努力,其实是能做到的。
“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很吃力,但慢慢就会越来越轻松。
“定下目标,为之努力并获得成功……这是一个十分积极的正向反馈的过程。等到你习惯了这样鼓励自己、要求自己,就是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一个又一个好习惯,最终会造就一个优秀的人。”温澈笑了下,“啊,这话是我爷爷说的。”
赵丰年皱眉苦思半晌,“但有个问题,”他小声道,“就是吧……厉害的人不应该都是那种,我都没怎么学了就能考得很好的吗?
“我们班上有好多学霸都说自己没怎么做题,不怎么学习的……”
简而言之,就突出一个脑子好。
“你的意思是,要营造一种我天赋很高,可以不努力就能随随便便成功的感觉?”温澈笑道,“可天赋这种东西,不是我自己能左右的吧?
“既然不是我能左右的东西,那就不是我的劳动成果,功劳自然不该归在我身上。怎么能以此来夸耀我自己呢?又该夸耀什么?夸自己运气好有好天赋吗?
“运气有太多不确定性了,拿这种事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我还是更看重个人所能发挥的、稳定的力量。
“再说了,好运气也只是一时的。没有被利用的、不加珍惜并且开发的天赋是会退化的。否则哪有伤仲永的故事?”
赵丰年听得心头微震。
他看着温澈,带了点郑重,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温澈,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温澈挑眉,刚想应承,就听赵丰年继续道:“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温澈一顿,“那……我的荣幸?”
颇有些迟疑。
赵丰年解开心结,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活力。
温澈这个犹犹豫豫的表情他看懂了,直接炸毛:“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交朋友委屈你啦?我赵大明星是谁都能贴上来的吗?”
温澈露出微笑,“那当然不是啦!赵公子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赵丰年忿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嘀咕我!看在你给我补课的份上……哼!”
——
温澈和赵丰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后,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是,《复礼》男女共同篇的完成度很高。
杨导这样一贯以严肃形象示人的人,最近这几天的笑容都没太藏得住。
最后一个故事杀青后,赵丰年发了一条不太符合他一贯人设的微博:“人外有人,保持谦卑,努力前进。”
底下一群粉丝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纷纷留言问他是不是被盗号了。
赵丰年放下手机,心里难得平静。
他觉得这是他这几年来心里最踏实的一天。
复礼,复礼,复的其实也是他心里的“礼”。
最近这两年赵丰年一直在寻求突破、寻求转型。之前他还是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胡乱使劲儿,可现在他有方向了。
想让别人以为他长大了,再不是那个童星了,首先他自己就要把自己当成大人。
如何成为一个大人?
首先,要为自己负责,要为自己努力。
赵丰年有预感,这会是他事业的新起点。
赵丰年在作总结时,数万公里之外,温澈已经回到了家里。
她是早上的飞机,飞机飞到地球的另一端,又是另一个早上。
温向晚和沈祥锡到机场接的她。温澈人坐在车后座上,倚着温向晚,还没说两句话就已经睡过去了,连何时到的家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温澈迷迷瞪瞪从自己房里出来,一开门就听见自客厅里传来的、特意压低了声的说话声。
先是温老爷子的:“都睡那么久了,是不是该去叫醒她了?要不然她晚上又该不困了。”
再是温向荣的:“那我去叫她起床?”
“还是再等等,”老爷子又犹豫了,“万一她没睡够呢?倒时差很累人的。”
他开始埋怨人:“都怪你们,你们这当人爹妈的就是狠心,她就是再困也不能不让她吃饭就睡啊!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
温向晚无奈道:“爸爸,我本来要把她喊醒的,是您自己不同意的。”
“所以怪我咯?我不是让你们路上多跟她说话吗?跟她说话她不就不困了?”老爷子振振有词。
温澈没全听完,脸上已经露出个大笑容:“爷爷,伯伯,爸,妈,我起来啦~~”
她大声说着,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来。
整个温家一下子就热闹了。
方少仪之前开解梁柳青说的那番话,对,也不全对。
温澈的确不是被期待着生下的孩子,但她是被期待和祝福着长大的。从她满月开始,拿的就是团宠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