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军脸色黑成锅底灰了。
江糖突然跑了这么一遭,心肺不太适应,脸憋得通红。这会儿弓着身子,双手插在腰间大口喘气。突然眼前眼前多了一碗水,“喝一口,缓缓呼吸再说。”
江糖“嗯”了一声,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但也没抬头,直接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
等气息一缓和,赶紧将尹秀眉给的说词转告给大队长。
陈红军一听,眉心立刻皱成重重山峰:“去请胡大夫了吗?走,我去看看。”
大队长媳妇不乐意了,“你去看看有啥用啊,说来说去这是胡寡妇的家事,那种人有理无理都能搅三分,专盯着别人家占便宜。你要过去保管缠上来吸两口血。”
要只是占点小便宜,队长媳妇也没那么大怨气。
关键是胡寡妇男人死得早,六几年□□时,家家户户都饿得皮包骨,附近山上的草皮树根都被被挖秃了,胡寡妇倒是想改嫁,但她还有两个儿子。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谁家敢接这烫手山芋啊?
她男人陈大根是家里的独苗,年轻时学了木匠,靠手艺吃饭。
胡寡妇年轻时长得好看,嫁给陈大根后也没咋干活儿。陈大根一死,他们家的天算塌了,两孩子实在没人可托付。
存粮吃完了咋办?
胡寡妇就打起村里汉子的主意了。
村里的大老爷们不知道有多少钻过她家竹林。
哎哟喂,她裤腰带那么松,那名声……臭得,都没人想搭理她。
村长媳妇耿耿于怀地是,胡寡妇有阵子还想勾引她男人,虽然她男人稳得住,眼睛都不带看的,但想想还是膈应啊。
陈红军板着脸,训斥道:“啥家事?真闹出人命,那就是村里的大事!”
几个儿子儿媳看他发火,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分明也是不同意他去蹚浑水的。
陈红军心知他们在想什么,冷哼一声,“我去看看。”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符小子,你跟着一起去。”
符横云:“嗯。”
他顺势起身,跟在陈红军后面。
江糖这才发现,符横云也在这儿。
还挺巧的。
后知后觉想起刚才递过来的那碗水,江糖心湖荡起浅浅的涟漪,其实他还挺细心的。
她抿了下嘴,笑了笑,大大方方跟他打了声招呼。
符横云桃花眼弯了弯。
心想自己跟小知青真有缘啊,早上才见过,晚上又见到了。
旁边徐三妮心里急了,手肘拐了拐一旁的丈夫,陈兴国屁股往旁边挪了两下,憨厚中带着委屈:“这么长条凳子不够你坐的?你是不是偷偷在家开小灶了……”
是伙食太好,人长胖了,屁股也跟着变大了吗,瞧瞧都快把他挤下桌了。
什么猪脑子,只会吃吃吃。
徐三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赶紧给婆婆使眼色,这正事还没说呢,咋能让人走呢。
可惜队长媳妇也没领会到,一心想着胡寡妇又在作什么妖。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女人生孩子的事,大男人去看能看出什么门道,这事还是得她出马才行。
这么一想,队长媳妇扯下围裙,小跑着跟了上去:“哎,等等,我也去瞅瞅。”
徐三妮:“……”
妈,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请符横云吃饭,是为了给我娘家小妹说亲的?
徐三妮见人快要走出院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符兄弟,你慢一点,嫂子有话跟你讲。”
她动作猛,陈兴国只坐了板凳的三分之一,媳妇一起身,长凳立马变成了跷跷板,陈兴国“啪嗒”一声连人带凳子摔地上了。
众人:“……”
想笑。
徐三妮只回头看了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符横云身上:“知道你跟爹要去忙正事,我就直说了。符兄弟,你今年快二十五了吧,我家兴国像你这个岁数,大娃都能上树下河了,你就没打算找个媳妇儿暖暖被窝?”
符横云面无表情。
正要拒绝又听徐三妮一副“你赚了”的语气说道:“我娘家有个堂妹,人才好得很哦,家里家外一把罩。又勤快又孝顺,长得也福气,笑起来哟,就跟路边的野菊花一样好看。保管一进门就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你要是觉得行的话,我就给她递个话……”
符横云听她越说越离谱,嘴角抽搐。
赶紧打断她的话:“嫂子,不用了。”
徐三妮:“咋不用,我堂妹真的好——”
哪有大小伙子不想女人的。
符横云虽然名声不咋地,但好歹在运输队工作。
跑长途的工资可不低,不提外快油水,一个月有三十来块。只要他愿意上交工资,五妮肯定不嫌弃他平时不着调。
“……真不用,我……”
符横云急着走,偏徐三妮拽着他胳膊,他不好把人直接掀开,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那抹高挑纤细的身影,不知怎么地就脱口而出:“我喜欢有文化,长得高的姑娘。”
第21章 小知青,你好像柯基~
徐三妮一愣, 面上尴尬,五妮小学都没毕业呢,离有文化差得远。
她讪笑一声, 慢慢放开手。
符横云赶紧追了上去。
徐三妮撇嘴, 冷嗤“啧”了一声。
暗骂符横云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条件。
别看运输队工资高,但他有两个爹妈呢, 两头都得孝敬。
有文化的姑娘心气高,人家哪里愿意陪着他一起当夹心饼干。更别说, 不管是亲爹, 还是养父, 都没把符横云当儿子看。
养大他那一家子离得远, 徐三妮只是道听途说了些。
不过她觉得,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说送走就送走, 这心肠也真够狠的。符横云刚回光明村时,那真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呢,穿着体面的的确良衬衣, 脚踩黑色皮鞋,手上拎着两个箱子。
虽然长相上缺了点男人该有的阳刚之气, 一看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累赘, 但徐三妮也得拍着胸脯承认, 符横云的样貌不够朴实大气, 不讨老人们喜欢, 但对年轻姑娘们来说, 还是挺有吸引力的。
那挺拔的身姿, 与农村人不一般的气质,随便往那儿一杵,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惹得村里姑娘和女知青们面泛桃花, 一个个春心萌动,如小鹿乱撞。
可惜,他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谁晓得这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呢。
光样子好看,人一点儿也不踏实。
回来不到几天就跟村里那几个好吃懒做、吹牛上天的人混到一块去了。
一天天地公分不挣,从早到晚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瞎混。明明被送回乡下了,还梗着脖子自欺欺人。
那身让姑娘们心动的的确良白衬衫倒成了他和村里不可跨越的一道鸿沟。
时时刻刻提醒着对他有好感的姑娘,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又豁不出去脸面争取自己该得的东西,不是能搭伙过日子的好对象。
其实吧,这事要换了别人,怎么着两个家总得笼络住一个吧。
不管咋样,他也是符大生的亲儿子。
符大生又没有别的亲儿子,养在眼前的符铁牛是后头老婆带来的拖油瓶,虽然改了符姓,但总归不是符家的血脉。徐三妮觉得,男人嘛,没有不重血缘不重传承的,继子再好,也比不过亲生的。
不然,符横云也不会被送回来了。
可惜,这对父子就是奇葩。
符横云也不会做人。
刚回来不跟亲爹搞好关系,转头就把符铁牛打得唷,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要不是前阵子他不知托了谁的关系,给自己搞了个运输队的活,五妮那么心高气傲,也不会突然瞧上了他。
徐三妮“呸”了一声,朝地上吐口个唾沫。
***
陈兴旺家在村里果园的另一边。
从大队长家过去,得爬几个小山坡。
陈红军担心出事,步子迈得急,没刻意等江糖和符横云。没想到这姑娘脚程一点不输他,紧紧跟在后边,除了明显变急促的喘气声,没抱怨一句。
靠谱,能吃苦。
陈红军对江糖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四人到陈兴旺家里时,屋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知青们跟村民僵持不下。
一方坚持让胡大夫接生,另一方呢,死咬着不松口,口口声声说胡大夫是男人,给人家小媳妇接生的话,小媳妇以后还见不见人了。
局势不是一边倒,认为哪方占理的人都有。
而当事人陈兴旺呢,抱头蹲在屋檐下,沉默不语。
听见媳妇的哀嚎声越来越弱,这个老实的庄稼汉一时不知该咋办了。
“陈兴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看看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你就想让红梅死是吧?”佟春眼睛赤红,大声怒骂。
胡寡妇听了就要扑上去打人,“啥死不死的,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这样的。人家能生,她就不能了?成了我家的媳妇,那就别再摆城里人的谱,你今天就算说上天,老娘也不会让一个大男人给儿媳妇接生,真那样我家兴旺还不成了绿毛乌龟?”
人群里有人揭她老底:“怕啥,你男人都是绿毛乌龟呢。”
胡寡妇瞪过去:“关你屁事。”
说完,死死抵住木门,就是不让人进。
“胡寡妇,你也干点人事吧,你儿媳妇是不是好久没声了,不会真不成了吧?要不,还是让胡大夫进去看看,咋说也不能要了人家的命,是不?”
有人看不下去。
“人家说了,这钱他们自己出。”
“这是钱不钱的事吗?你媳妇要是脱了裤衩子,光溜溜地被别的男人看了,你能不膈应?”
帮腔那人语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扯东扯西做啥,我媳妇生娃的时候顺利着呢……”
这就是男人的猥琐心理。
江糖一来,听见的便是这句话,胃里被恶心得一阵翻滚。
再想到郑红梅在里头生死不知,而她的丈夫,这个懦弱的庄稼汉只会摇头叹气,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念叨“不会出事,红梅肯定不会有事,别人家也这样,都好好的……”
她就太阳穴突突地跳,积了满腔怒火。
但江糖分得清轻重缓急。
忍了忍,强行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国骂百字精髓咽了回去。
“尹知青,我看里头快撑不住了,咱们这边过去两个人把那老太婆拖走,等胡大夫进去后,几个男同志守住门。”
这时候跟他们打啥嘴仗啊,争赢争输都没意义。
尹秀眉抬起头,差点喜极而泣。
来了,大队长来了。
她眼眶含泪,激动地点头“嗯”了声,侧过头跟佟春小声说了说。
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朝胡寡妇扑了过去,一个扭胳膊,一个抱住胡寡妇的腰,拼命把她拖离门的位置。
江糖看向一旁拎着小药箱的大夫,郑重道:“胡大夫,麻烦你了。”
胡大仁已经在院子里等很久了,胡寡妇不让进,脏的臭的什么话都往他脸上砸,他气得抬脚就要走。
但几个知青又拦着,一口一个“人命关天,医者仁心”。
简直是左右为难。
这会儿就算江糖说了,胡大仁还是迟疑了一下,看向陈红军的方向。
陈红军一点头,他心里就有数了。
立马推门进去。
胡寡妇见状,急得厉声大吼:“不能进去,你给我出来,老娘才没有钱给你,我儿媳妇自己能生,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
她找人看过了,郑红梅肚皮里的绝对是个赔钱货,生不下来才好咧。
至于孕妇会不会死,胡寡妇没想过。
村里还有人干着活儿在地里生的呢,屁股一撅跟母鸡下蛋似的,孩子就出来了。
哪有那么多讲究。
这么大帮知青来闹事,就是想霍霍她手里的钱,她才不会上当。
胡寡妇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但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见两个女知青上手拽她,她手忙脚乱推佟春两人,发现推不动,就故意用爪子挠,还逮着脸上挠。
尹秀眉避不开,白净清秀的脸上瞬间多了几条红痕,有两处直接被抓破皮。
她也怒了,本来拽着胡寡妇的手,狠狠在她下垂的胸脯那儿掐了几把,疼得胡寡妇“哎哟、哎呀”连连叫唤,腿肚子直打哆嗦,差点翻死鱼眼。
小贱人,下手咋这么阴损啊。
胡寡妇痛得额角冒冷汗,偏偏还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
只能用尖利的嗓门哭道:“欺负人啊,知青欺负我这个老太婆了,天老爷啊,你不长眼啊,怎么专门欺负我这孤儿寡母啊,大队长,你说句话啊,你就让这些二五仔知青欺负我啊?我家大根好歹跟你有亲戚关系,咱才是一家人……”
陈红军还没说话,他媳妇脸上神情僵了一下,立马骂了回去。
“呸,谁跟你一家人。”
“好,不是一家人,那咱也是一个祖宗。乡里乡亲,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些知青欺负到咱老陈家头上?”胡寡妇泪雨涟涟,若是在年轻时想必能勾得不少人心疼,可年老色衰再做小白花姿态,除了辣眼睛还是辣眼睛。
但还是有人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甭管他们咋瞧不起胡寡妇,那也是自己人,不能让外来的小毛崽子欺负同族。
胡寡妇见他们被说动了,松了口气。
又瞪向不争气的儿子:“你老娘要被欺负死了,你还不来帮忙?”
陈红军被尖利的叫声刺得耳朵疼,只觉得耳边有几百只鸭子嘎嘎叫,又见有人跑过去推那几个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