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嵘被他爹的突然到访唬得一跳。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看着来来往往学友们指指点点的眼神, 再看苏老爷摸着虚伪泪水念叨不停,他恨不得给他老子跪了……
苏嵘作为苏家幼子, 上有个各项都优秀的哥哥撑着家业,他打小身上就没个负担。因着这个,在他年幼混账时期,做过不少他后来想想都觉得脑残的事迹。
苏家明明财大业大, 五六岁时候的他居然尽想着偷鸡摸狗的贼事。整天看见个了不得的东西,就撮合着要摸到自己兜里摆弄摆弄。
不过那时候的他也算是有点脑子,偷偷、摸摸只针对自家,苏府里的小摆件被他摸走弄破的不少,就连他娘于氏收罗着许多手镯配饰他瞧着好看,也要暗自顺走。
于氏不舍得打他, 苏老爷撸了袖子立马出手!
苏嵘一想到苏老爷拿着青条子,扒开他裤子猛抽他屁股和小腿的情景, 一阵阵发寒, 简直是童年噩梦。
苏嵘偷鸡摸狗的坏毛病在血泪的教育下,总算改正, 可一遇着苏老爷情绪激动, 他脑海中总会浮现那根纤细清脆的青树条。
霎时间,什么反驳都被咽了回去。
反骨什么的,他根本没长不出来啊!
被苏老爷揪回小镇, 苏嵘控制在苏老爷的忍受范围内,这折腾那折腾,总算让老爷子走了个后门给他找了个捕快的活干。
苏嵘想着,做捕快和参军差不多呀,都是打打斗斗,捕快还能惩恶扬善,发扬正义的光环!
苏嵘乐意至极。
岂料,最初几天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他马上尝到了枯燥的滋味。
这里就是个小镇,人口不多,麻烦纠纷也少,苏嵘说得好听点是个捕快,不好听点就是个东悠悠西晃晃的打酱油的。
镇子里偶尔冒个运气不好的小偷,他能冲把劲,把人抓住暴打一顿,给生活添点乐趣,其他的,啥也没有!
没个偷盗宝物的江洋大盗,没有引人愤恨的采花贼,就连路边上强抢民女的桥段三个月间都没出现一例……苏嵘一面感慨小镇人活得真和谐,一面哀叹自己平齐无聊的生活。
或许,他当初应该试着把翅膀长硬点,让他爹给他安排个大城里的捕快当当,那肯定比这个有意思吧?
苏嵘想着,没趣地东张西望,却在看到前方一大片轰轰烈烈的人群时,心间猛地一动。
有事发生!
……
林清栩望见小白花,咳……崔玉莹低惋哀怜望过来的眼神,小心脏一缩得紧紧的。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林姐姐。”崔玉莹开口,声音不大,却冲破周围嘈杂的人声,穿到过她的耳膜。
“清儿认识?”苏衍伸手挡住她周围人撞过来的力道,皱着眉头发问。
他刚才也听得那个叫张全的男人的措辞,确实粗鲁无礼,可那被抓着的姑娘一直在委曲求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苏衍心间明澈,不容易被大众言语影响,若是只讲究当前所看,他反倒觉得那姑娘是无理才不反驳。
林清栩趁机躲开崔玉莹的视线,小声和苏衍解释:“她是村子里的人,前段时间才搬来荷花村,跟着阿娘学过几天绣工,男的不认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然声音不大,众目睽睽之下,早有人侧耳细听。
她话一说完,旁边瞬间像是炸开了锅。
“喂,人家可是刚搬过来的,哪可能是你买下的媳妇,看你是想媳妇想疯了,在这里欺负弱小!”一粗犷嗓门的中年男人正义凛然地开口。
人心本就容易被表象干扰,偏向于自己以为的弱小一面。
中年男人话一出,群众纷纷觉得自己的立场站住了脚,再看那柔柔弱弱不敢发声的可怜小姑娘,立即有人英勇地站出脚,伸手扯开张全。
张全气极,暴吼一声:“他X的,让你们别多管闲事!”
他说着,飞起一拳,朝着最近的白斩鸡书生鼻梁下重重挥下。
白斩鸡书生完全是殃及鱼池。
他根本没想过要看戏,他只是站在旁边的小摊上掏铜板买素包子,莫名其妙地就被挤到了人群中间,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推搡人,就一直被挤压,从未被放过。
等群众愤慨,他不巧不巧顺着人潮被推到了张全身边,被对方一拳击中!
白斩鸡书生生的瘦弱白皙,手无缚鸡之力,张全一拳下去,他惨叫一声鼻子里瞬间喷出半管血。
群众们见了血,一阵惊呼,再没人敢随便造次。
“呦呵,就你这菜样还想逞英雄,笑死老子!”张全松开抓住崔玉莹的手,两只手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嘲讽地仰天大笑。
笑声才过两下,只听“砰”地一声,张全维持着昂头大笑的姿态,捂住鼻子仰倒下去。
半秒不到,他的指尖渗出红灿灿的鲜血。
“嘻嘻,打出鼻血的感觉好受吧?”
刨开人群冲过来的苏嵘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浑身的热血像是被点燃了。他一脚踩在张全曲起右膝盖上,脚下用了点力道,便听到更大声的哀嚎。
他慢腾腾地收回脚,见张全疼的满目狰狞,他故意说:“不好意思啊,真不知道你腿上有毛病。”
苏嵘一张脸生的不错,再加上这些日子在镇子里逛荡地多,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听他语气轻快又解气,一时间,路人们也跟随着大笑了起来。
林清栩见苏嵘这个正派捕快出现,视若无睹地忽视崔玉莹幽幽的目光,甚至事不关己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苏衍却没她这么轻松,他时刻盯着苏嵘,就怕他一个不防,又弄出点事情来。
被踩到痛处的张全简直要气晕。
最初的疼痛过去,他捂着还在源源不断淌血的鼻子,硬撑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显威武:“你他娘的小杂种,敢坏老子的好事,活得不耐烦了!等老子好起来——啊!”
又是一声惨叫。
张全的话说不下去,右膝盖上犹如被劈了一斧头的剧痛席卷全身,他颤抖着浑身冒出冷汗,身体佝偻着曲起,探手下意识地去抱右腿,却僵硬地动弹不得。
苏嵘最听不得侮辱,行动来不及过脑,重重地一脚已经下去了。
“嘎嘣—”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声音。
他好像……闯祸了。
吃瓜路人被这声凄厉的惨叫骇得往旁边退开好几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屏息,时刻准备退场。
他们只是个啃瓜皮的,不想惹事啊!
事情发生地太快,苏衍想阻止已经晚了,他沉着脸,牵着林清栩的手大步如风往人群中央走。
苏嵘猝不及防看到来到眼前的大哥嫂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苏嵘对苏老爷的情感是又惧又怕,对于大哥苏衍,却是崇敬向往。
他印象中的大哥总是温雅守礼,便是不开心,他都冷静地如清水,内心似乎毫无波动。
可若他真的生气……苏衍大力咽了口唾沫,忏悔地低下头。
“大哥,嫂嫂,不是故意的。”苏嵘认为先悔过为妙。
苏衍却没回话。
他的视线在低眉垂目的崔玉莹和躺在地上还在痛呼的鼠目男人身上一扫而过,明明不是没有多凌厉,却让二人心间颤了下。
苏衍音色清冷,道:“先把人带到官府,找人看看他的腿伤。”
张全之前右腿一瘸一拐显然有毛病,万一苏嵘这一下把他搞成个残疾,那事就大了。
苏嵘心有余悸,哪还能不应。
苏衍面色这才稍加缓和,又转向还抹着鼻血的白斩鸡书生,询问:“另外,你能帮忙跟着们走一趟吗?”
白斩鸡是无辜受害者,苏嵘那一拳,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讨回公道。
白斩鸡书生知礼地点点头。
他们这的事暂时告一段乱,吃瓜群众虽然还想得知后续,但苏嵘满脸写着暴躁地“赶人”,他们只能散出人群。
苏嵘不甘心地把张全架到肩上,暗暗想象自己是在拖一只死猪,偏偏,这只死猪恢复了点精神,居然又开始骂骂咧咧。
听到耳中一堆念叨自己,又念叨全家的污言秽语,苏嵘按下额头暴起的青筋,恶狠狠地眯起眼,看向张全半拖着往前受力的另一只脚,威胁开口:“大不了不做捕快,在牢里蹲几天我大哥也能把平安无事地保出来,怎么,你是想另外一只腿也废掉?”苏嵘说的有恃无恐。
张全卡壳,鼠目灰溜溜地瞄向苏衍,脑子发晕地想找个人撑腰。
苏衍要撑腰也只有给苏嵘撑腰,哪会真心管他死活,闻言半个字没说,只凉凉扫了他一眼。
张全呼吸一紧,成功歇菜。
……
镇子里难得出一起事故,官府不到重要检查时期,一概大门紧闭。
苏嵘气喘吁吁地半扛半拖着张全,到了衙门口便气急败坏地“砰砰砰”砸门。
林清栩,白斩鸡男:“……”这波操作有点骚啊!
大门颤抖了十来下,“嘎吱”一声,从中冒出个穿着官服的矮脑袋。
那个子,直直站着都比苏嵘矮了小半个头。
小个子衙役探头探脑地冒出个头,一见是苏嵘,松了口气,又瞧着垮在苏嵘身上半张脸都糊着血的男人,音调拔高地连连发问:“阿嵘,出什么事了?这人怎么了?被仇家找上门干架了?们这是要为他讨回公道还是催着他变卖家产还债?”
小个子衙役人小,脑子倒是转的飞快。
苏嵘:“……他光天之下强抢民女,教训了他一顿。好像,他要被我打费了。”
对方一听,这可了不得了,他忙将门开了半边,一个个把他们放进来。
边放人,还边说:“就说嘛,平日里们从后门走走就行了,怎么公然敲前门了?已经请大夫了吧?你们先到前堂里等着,马上去叫大人过来,强抢民女可不是小事,除了关个十天半月,还是要罚银子的!”
林清栩听着,暗暗地抽了抽嘴角。
她怎么觉得这人说到银子时,不是一般地雀跃啊!
府衙里闲的可以,林清栩几人大喇喇地走进去,大堂里居然只站着个人边打哈欠边扫地。
见众人看他,扫地兵:“……”你们看干啥?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县令带着一行人有模有样地走进来。正巧,大夫也赶了过来。
“诸位放心,伤势没大碍,这位……嗯,公子原本腿上的伤势因为没好好处理,骨节有点变形,苏小公子这一脚正巧将这位公子的腿骨移位,只要好好修养,便能恢复。”大夫擦着脑门上的汗,对着张全这张丑陋到不忍直视的脸,称呼都说不好。
小个子衙役心思敏捷,闻言,小跑到衙门口,打开县衙大门。
开庭审案咯,银子要到手咯!
张全和崔玉莹在街道上一番拉拉扯扯闹出的动静不小,一开庭,有没有看到现场的人全跑来凑热闹。
林清栩苏衍以及白斩鸡书生作为旁观证人,占据了最优良的位置,听候差遣。
“苏嵘,你说说具体情况?”县令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富态大叔,端着架子故作威严,倒是有模有样。
“这家伙在大街上强抢民女,还殴打无辜百姓!”苏嵘朝半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苏全首先甩锅。
张全一听就炸了:“他X的你说什么鬼话,老子在街上正经八百地带媳妇回家,什么叫强抢民女?再说,就他那弱鸡样还逞英雄地往跟前凑,不打他打谁!”
张全给了白斩鸡书生一个狠厉的眼神。
白斩鸡书生脖子一缩,在林清栩都以为他会没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时,他竟惊翻众人地大嚎了一声!
“对,就是他打的!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原本在路边上买包子,穷的连肉包子都买不起,只能买个素包子,什么都没做,他竟然上来就给了一拳!”白斩鸡书生满身是戏地一串溜说完,把林清栩惊呆了。
“是不是这样,张全?”县令威严地开口。刚才开庭审案之前,他已经将主要人物的名字和简单信息问清楚了。
张全被白斩鸡书生内涵丰富的一席话惊了个仰倒,出口成脏:“你丫买不买包子关老子鸟事,老子打你手痒不行?”
白斩鸡书生双眼一亮,再次嚎出声:“大人您看,他这是都承认了,大人您可是我们的父母官,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张全眼见身前淋下一盆脏水,连忙逃避:“做个淡的主,老子说错了,老子没打你。”
“大人您看,他居然还打死不承认,看这鼻血是白流了啊——”白斩鸡书生摸着早已干涸的鼻血,扯着嗓子假哭。
林清栩抿唇,心叹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咳咳,肃静!”县令尴尬地一阵轻咳,对同样糊着鼻血喊冤的白斩鸡书生没能给出个好脸色。
没办法,他只能重新把话头引到像个小炮仗的苏嵘身上:“苏嵘,你继续说。”
这回苏嵘没能先发制人,被张全自以为机警地抢险盖锅:“这小子不仅阻拦我带媳妇回家,还对我大打出手,大人您可看清楚了,脸上的血和腿上的伤口全都是他打出来的!”
县令根本没鸟他。
苏嵘嘲讽地斜睨张全,丝毫不乱,开口前又朝着隐形“戏骨”白斩鸡书生挑了一眼,认真解释:“打你脸,可是要还他一个公道,至于你腿上的伤,刚才不是大夫都说过了吗,在帮你挫骨,你该感谢我才是?”
张全破口大骂:“感谢你X,老子腿好好的,要不是你——”
“咚—”县令手中的惊堂木一声巨响,张全的声音被堵回口中。
“公堂之上,文明用语。若还要满口乌言,胡言乱语,马晋,他等会去把他嘴巴堵上。”县令说完,给小个子衙役马晋甩了个眼神。
马晋得令,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块脏抹布,翘首等待在张全面前。
张全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马晋手中脏兮兮的布,唇面蠕动,一句带脏的话马上就要狂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