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一霎,她意识到,这个被圈禁多年,看似薄凉寡言的少年,实际上聪颖至极,几乎不需思考便能看穿旁人的谎言。
下一霎脖颈又是一紧,他仅有的左手手劲竟如此之大,掐痛得她脖子都梗直了,有股令人颤栗的杀意,她不住推他的手,艰难出声,“你……你干嘛……”
“你说呢?”少年轻声道:“深更半夜,你偷入我院,谁知道你想干什么……干脆杀了,一了百了!”
顾莘莘一惊,嘴上仍是强撑着道,“你不敢,你要杀了我,谢府肯定要查你……”
“你觉得我怕吗?”少年仍是笑,“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顾莘莘猛地瞪大了眼,这话的意思是……
她不敢置信:“那……许娘真的是你杀的?”
少年不答,反而幽幽的问:“你猜,她是怎么死的?”
顾莘莘哪里晓得,唯一能确定的是,看谢栩这表情,绝对不如仵作断言的死于心悸。
不待顾莘莘回答,少年弯弯唇角说:“简单啊,冬天天冷,对于喜欢烧炭取暖的人,只消趁其不备,堵住门窗的细缝就好了。”
轻悠悠一句话,顾莘莘头皮发麻!
果然,所有人都被骗了,许娘不是死于心悸之证,而是煤炭中毒。
定是谢栩想法出了院子,半夜趁许娘不备,将厨房门窗封紧,以至中毒。甚至,他可能还利用了许娘酗酒的习惯,趁她醉酒失去神智后下手更为方便。而关紧的门窗,同时能造成门窗封闭的出事现场,让人以为无人进去,从而排除他杀的嫌疑。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人,还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而那谢柳柳估计也是他想办法半夜去吓的。
高手啊!
才十四岁不到,就有这样的心智与狠辣。
制片啊,在现代我真的小看你了!
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只手遮天的佞臣。
那他既然敢告诉她许娘的真相,肯定是不打算让她活着出去了。顾莘莘头上起了薄汗,手心也发凉,第一次强烈领悟那则真理,人不能知道太多。
她不死心的问:“你……真的要杀我?”我们无冤无仇,还是老乡啊!
少年贴着她耳侧,狭长的眼眸眯起,瞳仁沉而冷,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压低声音:“嘘……我可没杀你,是你自己夜半出门,不小心滑倒湖里去的。”
顾莘莘:“!”
这是要半夜把她推到湖里淹死,说是她自己失足落水……
可怕!她先前还敢同情他!哪来的胆啊!
顾莘莘吓出一身冷汗,她能察觉得出,对方是真动了杀机,因为放在她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她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怎么,他是想把她掐晕再丢到湖里去吗?不用死于屠刀,要提前死在水里了?
疼痛与窒息让她吓得快失声,他单手力量远超她的想象,仅一个左手,扣得她完全无法动弹,照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该有这般大力气的,莫非……他也懂武?
顾莘莘思考不了那么多,对方施压的力量太大,她在他掌下不断挣扎,喉咙被箍,嗓子哑得如砂纸摩擦,“别,我……我不可能害你!我舅舅骗了我的钱,害死我娘,谢府苛待我,我恨他们,我跟你一样恨!”
“我没有骗你,他们真的想报官抓你,我听了后很着急,赶着告诉你……”
……
其实她更想袒露身份,可又怕制片想不起现代的事,把她当妖孽杀了!
她也没想哭,这不是她的作风,但喉间被掐的剧痛让她眼角不由自主渗出泪来,冰凉的液体滑到脸颊,映出那张他漠视生死,阴狠凛冽的脸。
在快晕过去的一瞬,她终于想起一点,用尽全力喊:“我……我有给你写过纸条!”
“好几张!”
“加油君!!”小书童猛地出了声,他一旁站了很久,并不敢干涉主子的举动,直到听了这句话才扑上来,惊诧,“原来……你是加油君啊!”
什么加油君,顾莘莘不明白,倒是小书童继续说:“少爷,她好像没说谎,我听说这府里是有个姓顾的外甥女,府上对她并不好……”
不知是因为书童的话,还是少女提起了纸条,那只手没有再加劲,但也没有松开。
而手的主人阴沉着脸,微侧过头,端详被推在墙上的面孔,锋锐的目光,质疑,审视。
少女被掐得脸通红,都失声了,想叫也叫不出来,因着太过惧怕,眼里渗出了泪,一阵风过,那泪滴拉出水色弧线,“啪嗒”,正巧砸在他手背上。
月华下那泪滴泛着银色光晕,像破碎的水晶,夜风中,微凉。
他看着那滴泪,末了,倏然松开手。
得到解脱的顾莘莘一下瘫在地上,捂着喉咙,艰难地大口喘息。
少年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随夜风传来,“你走吧,今晚之事若是泄露一丝半点,休怪我让你沉湖。”
顾莘莘赶紧连滚带爬的滚了。
顾莘莘走后,主仆两回了屋。
谢栩重新坐下来,接着先前的帖子往下写——顾莘莘来之前,他就在屋里练字,仅有的左手握着笔,照说左手不比右手,但他挥毫间不见半点生涩,提笔纵横流畅,笔锋骨气洞达,遒劲娴熟。
顾莘莘若是没吓得屁滚尿流的走,定又要说,瞧这字写得都自带光环,百分百古人文化素养,浑然不似现代人。
见谢栩神态自若,既没有刚刚凶人时的暴戾,也没有得知危机的慌忙,一笔一划从容的很,着急的倒是小书童,“少爷,我觉得加油君,哦不,顾小姐的话很可能是真的,您就没点反应吗?”
屋子里没有火炭,气温很低,豆大的火烛摇曳出微弱的光,能看到那只握笔的手生了不少红色冻疮,可握笔之人恍若未觉,一直安静等到纸上的字完成最后一划,才不紧不慢道:“该有什么反应,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书童默然,的确,在顾莘莘来之前,谢栩便已推测到谢家人要对他下手,且是致命一击。
报官么,现在看来,预料差不多。
谢家人要杀他,总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报官是个好方法。
谢栩颔首,竟似在赞同对方的手段。
书童都急了,“真要报官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谢栩笔落下,起头再写了另一个字,依旧等到工整写完,才抬头说:“我不是告诉你方法了吗?照做就行。”
“能保证绝对有用吗?这是要报官啊,到时他们肯定会买通关系,将我们往死里整的,少爷你……”
谢栩觉得书童聒噪,打断他的话,“按我说的做就行。”
小书童只得讪讪住了嘴,按先前吩咐的去了。
见小书童转身离开,谢栩想起什么,顿了笔锋道:“既然那丫头提了醒,接下来便注意着点,别让屋里多出什么东西来。”
小书童应声去了。
临去他瞥了主子的书桌一眼,白纸黑字的宣纸上,赫然写着。
“沉心静气,反守为攻”。
这般到了天亮。
如顾莘莘所料,一大早,一队人马气势汹汹撞入紫藤小院。
第13章 Chapter13 应对
这般到了天亮。
如顾莘莘所料,一大早,一队人马气势汹汹撞入紫藤小院。
谢栩刚起来,将将洗了面更了衣,素青外袍披在身上,雅致清爽,头顶是蔚蓝如洗的天,一青一蓝的素雅之色,衬得少年一贯深沉难测的脸,清朗精致,如珠似玉。
谢栩看着大队伍闯进也不恼,靠到桌边,闲闲问:“堂兄一早过来,有何贵干?”
谢守德就在人群前头,闻言道:“你还敢问!”
“我竟不知,你在府里这般包藏祸心,枉我一直视你如亲生兄弟!”
谢守德拧眉咬牙,甚是气愤。
“哦?”谢栩却是神色不动,“谢栩愚钝,不解兄长之意。”
“此话休讲!”谢守德上前几步,正色道:“三郎,念在本族兄弟之情,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招是不招?”
大夫人陈氏随后道:“三弟,趁事尚未闹大,劝你趁早招了,不然,莫怪我们家丑外扬。”
二夫人秦氏走在人群最末,她奸猾多思,先并未上前,而是悄悄给身边小厮去了个眼风,“确定那东西放过去了吗?”
小厮点头,回了个笃定的眼神。
秦氏这才放下心,拧着帕子,脸一皱,眉一耷,冲过去哭道:“你竟还装!我可怜的女儿柳柳,这些天烧得人事不省!天杀的五月子,你都做了什么妖法,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接着便是要死要活一阵闹。
大夫人摆出当家主母的姿态,对左右肃容道:“还愣着作甚,谢三爷久居谢府,不知感恩,反怨恨相对,扰我谢府安危,枉害人命,来啊,请家法!”
小书童急得冲出来护在主子身边,“你们凭什么请家法!空口白牙,你想拿就拿?”
谢家人等得就是这一句话,大夫人道:“家法请不动?好,咱就报官!”
书童嚷:“你们敢!”
到底还是谢大老爷最有权威,他长叹一口气,做出沉痛模样,缓缓道:“瑜堂弟,原本我该看在大伯的面上照拂你,但事情到了这份上你还冥顽不宁,为兄也保不住你了!对不住了——”
他猛地一挥手,“来人,带三少爷走。”
“那个……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嘛!”人群中只有二老爷谢守义一脸不忍,支吾着想打圆场,最后被老婆大哥同时瞪眼,只能息了嗓子。
院外大门“砰”地被踹开,大波在外守候多时的衙役涌了进来。
一群人如狼似虎闯入,团团围住谢栩跟小书童,小书童一心护主,却被人掀到在地,谢栩更是单手难敌众敌,更何况还是拿武器的。
——谢家人见此一幕都心头暗喜,要知道,这小堂弟跟着他们明争暗斗这些年,看着是个半大孩子,心思却狡黠诡诈,简直是块难啃的骨头。而今竟这般束手就擒了!让人快意!
想着立马能将他送入大牢,甭管以后能不能出来,但凡罪名一定,身有污点,还有什么资格继承爵位!
届时平南侯的荣光便属于谢家兄弟了。尤其是老大谢守德。
谢守德想到这,紧绷的脸浮起决绝。
便是这时,一声洪亮的吼传入:“慢着!我看谁敢!!”
这声吼可跟方才书童稚嫩的一声叫唤全然不同,那声量沉稳,气场十足,绝非常人。
循声扭头看去的谢家人,瞧见来人后,齐齐一惊。
来人是个老者,着灰色锦缎团福字长袍,银发斑驳,看着上了岁数,拄着鸠头拐杖,背脊弯弓,但视线掠过之处,精干十足。
几人不由同时轻呼,“老叔公?”
来者正是谢家的长辈老叔公,除了是本家叔公,他还有个更重要的身份,便是谢氏族长。
谢家百年泱泱大族,主支脉加起来大几百人,在古代,以血缘为纽带构成的氏族,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宗族是全部组人共有的生活体,而宗族的运转、发展、大小事迹,必然得有族长带领主持,族长在家族里拥有绝对的权威。
哪怕谢守德是个六品官员,在族长面前,他依旧是族中晚辈,他只能守礼喊一声:“老叔公。”其余人跟着喊。
老叔公是个暴脾气,径直质问:“你们这是作甚!”
他一手抓着拐杖,一手指着那些围着谢栩的衙役,“你们要对三郎做什么?抓自己兄弟,你们能耐啊!”
几个晚辈被他吼得一唬,面面相觑,谢栩反应最快,他一扫往日阴霾,搬了张凳子过去,恭恭敬敬喊了声,“老叔公请入坐。”
老叔公一屁股坐了下去,仍是瞅着谢守德,掀着眉毛,将拐杖拄得吭吭闷响,“说啊,你们到底做什么,今儿我不来,你们是不是就要把三郎抓走!”
“叔公您听我说……”谢守德默了默,眉锋微皱,对叔公的反应略有不满,但他并不想当众忤逆长辈,落人口实,毕竟他最好面子。
正想找冠冕堂皇的说辞在叔公那圆过去,大夫人却是耐不住,她虽为谢家媳妇,但出身高官之家,乃千金之女,自幼金枝玉叶,倨傲惯了,哪里受过这等老头子的气,当即便道:“老叔公您既然来了,定然在外听见,不是我们逼三郎,而是三郎逼我们。”
老叔公翘胡子,“你们倒是说说,怎么逼了?”
陈氏反问:“叔公您这态度,莫非是向着三郎了?叔公,您可是我们族里德高望重的族长叔公,可千万别有不明事理,护短的时候。”
“老大媳妇你!”老叔公掀眉瞪目,又用力拄了几下拐杖,一直安静在旁,从对方挑衅,到现在还未与谢家人正面交锋的谢三郎抬头看向陈氏,目光锋利如镝,“大夫人慎言,叔公何等正直公义,自是帮理不帮亲。”
他看向堂哥堂嫂,“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兄长突然兴师问罪,既然叔公来了,那咱们当着叔公的面说清楚,堂弟我究竟所犯何罪,需要动用家法,乃至报官处理??”
大夫人冷笑:“三弟非要我们揭了脸皮让你难堪……”
“大嫂歇着吧。”谢栩径直打断,“长兄你说。”言下之意妇道人家不要插嘴。
夫人话头被堵,谢守德当然不痛快,当下黑了脸道:“原本我还顾忌着兄弟之情,想着轻罚轻落算了,但三弟抵死不认,那就别怪兄长不留情面。”
“你住我谢家,受谢家抚育,不知感恩,反心怀不轨,恶意诅咒,害死许娘,再害稚儿柳柳,若不是我们及时发现,只怕你还要再害更多的人。这一死一伤,枉顾天理人性,残忍至极,别说家法,报官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