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栩道:“大哥如此肯定,我倒是好奇了,我如何杀的人,那恶意诅咒,又是何意?”
秦氏气恼女儿的事,抢道:“那还要问,定是你用了什么邪术坑害人命!谁不知道你五月子的身份,天生不详,妖里邪气,肯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邪术!可怜我的柳柳……”又开始哭。
老叔公是个耿直人,亦是族里极少数不将五月子的传言当真的人,这些年他见谢栩一个孩子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难免心存怜悯,照拂一二。
见那秦氏反反复复拿那五月子说事,老叔公恼道:“谢守义,管管你家婆娘,有这么说自家兄弟的吗!”
谢守义哪里敢管老婆,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谢守德竟还接着秦氏的话头说:“叔公,只怕这事不假,若非空口无凭,我们岂敢定罪。”
谢栩冷冷道:“看堂兄言之凿凿,莫非,你们还真有证据?”
“自然。”谢守德朗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屋内行巫蛊之事,已被府里发现,若非有人来报,我还不知原来堂弟你竟如此居心拨测。”
巫蛊祸人可是重罪,不能乱扣,见老叔公都是一惊,谢守德又说:“叔公,上报的人就是紫藤小院的守卫,他们亲眼所见,怎能有假?您若不信,派人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这话就是要搜房了,而身后的衙役们,已然拿着家伙气汹汹欲往房内闯。
谢栩微微侧身,拦在门前,并无半分慌乱,他向谢守德一弯唇,“谢大老爷,老叔公今天在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今儿紫藤小院谁人搜,后果谁人负。”
他没有再喊堂兄,语气更为生疏冷硬,而那一笑似深有寒意,让人腾起危险之意。
谢守德也被这突然而来的笑惊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他早安排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就在昨日,陈氏已找了信得过的人,将一个扎针的巫蛊娃娃,偷偷塞进紫藤小院被褥里,一会众人冲进去,翻出那东西,大庭广众人赃并获,谢栩再有本事都无法再赖。
这老叔公来的正好,就让他亲眼做个见证。
谢守德越想越为然,再瞅瞅身边陈氏秦氏,一干人均隐着快意之色。于是他手一挥,“任何后果我担着!搜!”
衙役们虎狼般闯了进去,瞬间,家当乱翻,物品扯乱,床褥掀起,衣柜东倒西歪,衣服鞋袜都扯出来……谢栩就在门口冷眼瞧着,甚至还不时安慰愤然的老叔公。
谢守德几人也在门口等着,皆一脸期待,直到下人来报,“老爷,除了生活用物外,不曾有其它。”
“什么?”几人一愣,谢守德道:“不可能,再找。”
陈氏在旁提醒,“找仔细点,那些柜椅,还有褥子被套,是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就是提醒官兵翻床。
但官兵早已翻过,道:“属下已找过,的确没有。”
陈氏不信,她那小厮明明塞进了床褥里,怎么可能没有,她想了想道:“下人房搜了吗!”许是小厮藏在了小书童的下人房也说不定。
为了亲自验证,她还跟过去看,衙役将整个床褥都拉下来,反复查看,再抖了又抖,除开一些散落的棉花残絮,仍是什么都没有。
这下谢家人都傻了眼……不应该啊,明明搁这屋里了。
秦氏突然喊道:“床底!在床底!”
她手指着床底,众人弯下腰,果见里头隐秘之处有个大箱子,秦氏指着箱子道:“一定是在箱子里!”
全屋都搜过,唯独这个箱子没有,看这箱子还被放得如此隐秘,多半就是了。
于是谢家几人齐齐道:“定是在这箱子里。”
谢守德甚至瞅着谢栩冷笑,亲自纡尊降贵钻到床底把箱子拖出来,在众人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谢守德打开了箱。
只听哗啦啦大响,里头翻出大摞的书,还有些散落的纸笔砚台。
娃娃,哪里有什么娃娃。
谢家几人面面相觑,彻底没话说了。
满屋寂静。
末了老叔公喝道:“够了!”他指着满屋狼藉,遍地凌乱道:“你们有完没完!这就是你说的巫蛊之术?这就是你们定的罪名!”
“不应该啊,明明……”秦氏不敢置信地说:“明明就……”
谢栩冷眼斜睨:“明明什么?二嫂这话好像亲眼见到似的,莫非,是你们故意派人塞进来?”
此话一出,所有谢家人脸都变了,心理素质最差,最藏不住事的谢二爷谢守义表情最明显,他转过脸去,不敢看谢栩跟老叔公,一脸慌张。
老叔公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拍桌而起,指着谢家几人道:“你们……你们……”气愤的说不出话。
他深吸一口气,一指谢守德,“今日之事,我必会禀告族里……”
“叔公!”谢守德何其要脸面,禀告给族里,他以后在宗族中还怎么见人,他赶紧道:“今日之事是我处置不妥,冤枉了堂弟,我向堂弟赔不是,您莫往心里去。”他绝不承认今日之事是他故意栽赃,只能托说处事不妥。
老叔公虽有意照拂谢栩,也不能将同为侄孙的谢守德逼得太紧,便看向谢栩,“今日之事,是你大哥不对,他给你赔礼道歉,你可接受?”
谢栩颔首:“接受。”
谢守德松了口气,见堂弟又笑起来,心顿时一紧,每次这阴沉难测的小堂弟一笑,绝无好事。
果然,谢栩道:“道歉归道歉,但我刚才说过,凡搜我院落者,后果自负。”
“三弟你适可而止,别太过分了。”陈氏道。
老爷纡尊降贵给这五月子道歉已是给他脸面,不料这五月子给脸不要脸,缠着不放了。
谢栩扬眉冷笑,“我过分?你们枉顾亲情,欺我年幼,闯我庭院,翻我家私,栽赃嫁祸,私定罪名,妄想除我以后快!若非今天叔公来主持公道,我这条命就交代在你们手里了!这般诛心夺命,谁能比你们更过分?!”
少年年龄虽小,但步步紧逼,气势十足,加之理由充沛,竟让谢家几人都说不出话。
老叔公都听不下去了,尤其是那句“若非今天叔公来主持公道,我这条命就交代在你们手里了”,着实让人心酸。
他便主持公道说:“不用再说,今儿既然我来,亲眼见到你们承诺后果自负的,那就后果自负,三郎,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缓了缓又说:“若你在这府里住的不好,就跟叔公回去,你爹就你一缕骨血,叔公自当好好照拂。”
“谢过叔公。”谢栩道:“这里总归是家父旧居,三郎还是住这比较合适。”
“但叔公要三郎提要求,这也简单,三郎只要求堂兄还回父亲当年居住的雍景阁跟富来居。”
他语气听着像是个简单条件,可在场人均是脸色大变,陈氏当先叫道:“这怎么行!”
雍景阁跟福来居看着只是两处院落,却是府中最关键位置,旁边就连着花园跟池塘假山,有了那一片,几乎把整个谢家府邸分割一半走,更何况里面还有大房夫妇花了大价钱建造的兰心居,就是当年想要招待宋公子的顶级水榭。
如今谢栩要分去,可不是剜了谢家人的心头肉。
几人当然不肯。
谢栩也不恼,悠悠看向老叔公,老叔公看向谢家几人道:“你们凭什么不依?你们可别忘了,那地儿原本就是三郎他爹当年的住所,他人打仗去了,回不来了,才让你们占了这么多年!”
他越想越气,“口口声声谢家人家人,难道三郎就不是谢家人吗?你大伯就这么点骨血,你们这当大哥大嫂的就这么照顾!?一个个背着我欺他辱他,现在连他的屋子都占,你们当我老头子死了吗!!”
他将拐杖重重往地上磕,“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脸,我们谢族要脸!”
“谢守德谢守义,凡你们还有最后点廉耻,就别逼老头子参你们!”
“不然,统统回去种田吧!!”
最后一句话落,谢守德谢守义脸色大骇。
这才是老叔公的杀手锏,是他们顾忌老叔公的真正原因。
老叔公当年也是官场中人,年纪大了,从官场退下来,但人脉还是有的。在大陈朝,不仅重视官员能力才华,也看中官员人品德行,官乃民之榜样,但凡德行有失,譬如不孝父母、不怜百姓、不抚子女都算德行有污,一旦被参,有的亏吃。而谢家苛待幼弟,栽赃嫁祸,意图打杀,条条都是罪名,要是真被参上去,被御史点名,被朝廷不齿,甭说谢守德兄弟以后甭想升迁,能不能保住现有官位都是问题。
所以几人脸色大变,但看那老叔公的表情不像有假,毕竟暴脾气的老爷子过去也参过族中忤逆子弟,实实在在断了那人的仕途。
谢守德这一生将前程看得最为紧要,眼见老叔公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断人命脉,他想了又想,末了只能咬牙忍气说:“本也是大伯的院落,堂弟要,那就还吧。”
话讲回来,本就是谢栩之物,他们占着也没用,二弟是县丞又如何,万一小堂弟在叔公的助力下越级闹到上层官府,届时,他们不仅还是得把地腾出来,还丢个大脸。
但他终是心有不甘,冷冷讽了谢栩一句:“三弟你人小小,要这么多也不怕撑。”
谢栩笑道:“多谢大哥关心,三弟我心里有数。”
他笑着一来一去,谢守德脸更沉了,旁边的陈氏也是银牙紧咬,那些道理她何尝不知,只是吃出的肉哪有吐出的道理,指甲扣进掌心,她不死心地拉着夫婿的袖子,想再说点什么,但谢守德拂开了她,他这会心情也差得很,表情阴沉,“好了!没听到吗,差人把那些屋子收拾出来!”
第14章 Chapter14 羁绊
几人走后,屋里只剩谢栩主仆与老叔公。
老叔公看着那些乱哄哄离开的身影,气仍未消,叹了口气对谢栩说:“这两兄弟越发放肆了,今儿幸亏你机灵,请了我来,不然都不知这两混账要做出什么事来!”
谢栩起身,认认真真对老爷子鞠个躬:“多谢老叔公!”
老叔公摸摸白须,摇头:“真要谢,你就该跟我走。你年纪还小,你哥嫂又是个不安分的,这一团乱的谢府,就算今日拿回了你父亲的故居,也不是宜居之地。”
早在几年前谢栩被从边关送回中土后,叔公就担心谢家兄嫂会苛待幼弟,提出了接谢栩回自家照拂,但都被谢栩婉拒。
眼看侄孙再次沉默,老叔公自知说也没用,默了会,倒是谢栩提出个请求,“叔公,能不能将您那随从里高个的好汉留给我,我这屋子就一个下人,太冷清了,添个人也好。”
老叔公今天出门来谢府,的确带了不少人,就怕闹起来需要镇场,而那高个的是他最贴身的侍卫,命叫高虎,手脚很是了得。
“给你吧。”老叔公笑起来,“你小子倒是眼尖。”
也由此,他倏然就松了口气。
他身边那么多侍卫,谢栩竟一眼就能看出功夫最好的那个,可见眼光隼利。
这孩子也是想法多的,他请求留侍卫到谢府,说是屋子冷清,倒不如说留一个叔公的得力干将在谢府,代表叔公的权威,震慑谢守德等人,再往长远点想,谢家人那天要是再作妖,谢栩也有人给叔公通风报信。
所以,哪里是屋子冷清,是这小辈一举几得,防范于未然。
再想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已能洞察人性,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府里,硬是跟哥嫂机智周旋,今日这事,他预知哥嫂阴谋,不仅提前做出反应,还将他老头子请来保驾护航……这等计谋心智,绝非一般人能比。
得了,他也甭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是那孩子选择的路,就由他去罢。
如此,老爷子留下了那个叫高虎的侍卫,打道回府了。
老爷子走后,书童十分不理解。
他问主子,“我也不明白您为什么呆在这,这谢府有什么好,难道还真为了老太爷?”
主子留在这,绝非此地是老太爷的故居,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罢了,实际上,主子跟老太爷的关系并不好,外人不知道,他这个贴心奴仆是清楚的。
想了想书童问:“莫非……您还真信当年一说,在这等那个贵人?”
谢栩并未答话,真正的原因么?
他自小聪慧通透,可唯独这事一直没有解答,说一种怪异的感觉,倒不如说是直觉,每每昏睡便总觉得,应该呆在这里……或者,是要在这里等点什么。
可具体说出来,又毫无头绪。
那就顺便做做某事,比如小书童说的,等那个贵人。
收回心绪,谢栩走到书桌,答所非问的说:“别问了,一会他们要腾出雍景阁跟兰心居,你去盯着点,别让他们玩什么花样。”
“呵,他们以为还个雍景阁就完了么?”他扶着朱红的轩窗,目光望向红砖碧瓦、景致错落的硕大谢府,笑,“我还真不怕撑!”
同一时刻的簪花小院。
顾莘莘趴在窗台上,看着院外一片乱糟糟的动静——不少奴仆正托着各样家当,奔来跑去,搬家似的。
看那那群人的背影,顾莘莘坐回座椅,想起今早守卫大哥说的事,说是今早大房二房气汹汹带了许多官兵闯入紫藤小院,说是要抓拿谢栩。
她当时脑子嗡一声就炸了,自己昨夜里卜算果然准了!
她当时是想去看看的,可对前一夜谢栩掐自己的事有阴影,纠结了会,直到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完全没必要。
大房二房的确栽赃谢栩,说他在府里行巫蛊之事,要搜院子找证据缉拿,结果一无所获。
然后又传来谢家族长老叔公腾腾杀入的消息,据说老爷子是个暴脾气,两侄子侄媳栽赃不成,被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
再然后,谢栩在老爷子的做主下,将谢府一半的屋宅抢了过来。
这步步扭转一气呵成的计谋,顾莘莘想想都要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