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人没想到谢栩节骨眼突然提家产的事,他们哪里肯给,陈氏道:“小叔说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大嫂理应帮你照看。”
“不需要。”谢栩半点面子也不给,一口回绝,“此番去京城,也是要备些开销的,大嫂不放手,可是想我难堪?届时三郎囊中羞涩,岂不是丢谢家人的脸面。”
这话意坚定,就是一力要回了。
陈氏咬牙不想应,倒是季总兵过来问了句,“怎么?”
他不过问还好,一问谢家人脸色便难看了,只要不是傻子,当然就能听出这话里真正意图。
他们霸占幺弟财产,攥了幺弟的铺子跟田地多年,放哪都说不过去。
果然,总兵大人道:“谢三郎说的对,此番前去京城,少不得有需求,你们做哥嫂的,还是通达点的好。”
季总兵这话听着没什么情绪,其实已是不动声色的施压,既是他的小恩公,他当然会帮衬点。
先前的蒙骗不算,眼下得知谢家人连小堂弟都要欺占,季总兵不由负起手,露出些不耐,对谢栩说:“罢了,你兄嫂那里不便,就日后再说,大不了请专人核查,你手里短缺的,我先支你一些。”
原本还犹豫的谢家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哪里能自己占着银子,让总兵出手的:“我们马上叫管家把房契地契拿来!”
谢家人的确心不甘情不愿,尤其是陈氏,可没得选,总兵亲自逼他们松口呢,就算她们紧咬不松,那句专人核查,就是后招威胁了。当朝许多家产纠纷双方扯不清,可以报宗族或官府处理,那原本都是谢栩的财务,届时还是得还回来。
早给晚给都要给,何必得罪总兵。
谢栩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兄嫂。”
陈氏恨不能银牙都咬掉,还要微笑装大方。
待财产的事交代清楚,季总兵一行人便收拾东西离开,顾莘莘乖巧跟在谢栩身后,反正这会她是谢栩的小厮。
季总兵派了辆马车给谢栩,便就在顾莘莘抬脚跟主子一同登上马车的一瞬,背后传来一声喊,“站住!”
“那小厮!你回过头!”
说话的正是谢文龙!
方才顾莘莘做小厮模样闯进来,给谢栩作证,他便觉得有些异常,只是那小厮一直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他看不见模样。
如今,那小厮起身,掀起衣衫就要往马车上去,便是那瞬间的侧影,一个熟悉的面孔猛地出现在眼前!
而此刻谢家人也发现了不对,登时喊道:“顾璇!”
顾莘莘这会已经上了马车,正准备去车里躲着,赖着谢栩一趟去京城,结果就这样被发现了,她忍不住后背一缩,就往马车里钻去,可说时迟那时快,陈氏上来抓住了她手腕。
陈氏道:“好啊你!死丫头!你竟然在这!今天别想跟我跑!”
陈氏怒火还在的!前阵子这死丫头将整个谢府闹得天翻地覆,整个谢府为了找她大费周章,这会好不容易逮到了她,如何能让她跑!
倒是顾莘莘拼命躲,怒斥:“你做什么!光天化日下抢人啊?”又往谢栩跟小书童那里缩,“公子!救我啊!救命!”
谢栩没有动,但小书童蹦了出来,将顾莘莘往回拖。
“好啊!”陈氏看看顾莘莘,又看看谢栩,“原来你们早就勾结好了!”
顾莘莘嘴硬,“我不懂你们说什么!”
谢守德也跟着上来,“顾璇,你现在下车认错,我们还有回旋余地,不然休怪我这个做舅舅的狠心。”
骗人!谢守德嘴上说得好听,下手从不手软!跟他们回去还不得被打死,于是顾莘莘干脆高声大喊:“救命!抢人了!要打死人了!公子!总兵大人!”闹得越大越好。
这一嚷嚷,真将前头马车里的总兵又嚷了过来,总兵皱眉道:“怎么回事?”
陈氏这回打定主意不动摇,方才谢栩的事她退了步,那是因为她本身不占理,而顾璇这件事比钱财损失更严重,她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不说,还让二房一个进了牢,一个差点革职,库房也被抄了,钱财损失名誉损失人力损失,这岂非普通事件可比,陈氏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活活折磨死的心都有了!
这回,便是总兵来,她也决计不放手。
于是她端出凛然的姿态道:“总兵大人,此乃我们的家事,此子是我那不懂事的外甥女扮成,她在家里犯了大错,我跟老爷要将她带回去管教。”
既是旁人家事,总兵不好干涉太多,刚才出手谢栩分家产的事,已是多事。当下便转过身,不打算再管。
谢家人立刻招来家丁,要从马车上强行带走顾莘莘——谢栩她们如今是管不了了,但这臭丫头还是可以的。
谢家人便格外凶狠,而顾莘莘见总兵不管,急得抱住马车道:“大人,总兵大人,我不是他们那什么外甥女,我是公子的人啊!”
她扭头看向车内端坐的谢栩,“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老子刚才那般帮你!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若说是谢栩的人,那总兵还能过问一二,毕竟他眼下既然承诺带谢栩去京城,那别的事也是有资格照拂一二的。
果然总兵又顿住了腿,回望谢栩,谢栩坐在马车最里面,看了顾莘莘半晌,然后颔首,“的确如此。”
顾莘莘松了口气。
总兵的脸立刻又绷紧了,看向指挥着下人们抢人的谢家夫妇。
陈氏道:“大人,你休听他们狡辩,这女娃的确是我那外甥女,顽劣不堪,再不带回去管教,怕是日后要闯滔天的祸!”
话说得严重,总兵又纠结了片刻。马车上顾莘莘猛地哭了起来,她一手抓住小书童的衣袍,另一手抓住总兵的,“大人,民女的确是谢家的外甥!可民女早不想当她们的外甥女了,他们趁我顾家男儿战死,霸占我娘的钱,将我往死里逼,哪里还将我当亲人……还有,他们说我犯了错,那是他们贪赃枉法,挪用公款,鱼肉百姓,我实在看不过去,才将她们举报给官府,这难道错了……”
她哭得眼红红,喊得反而清楚利索,叫全场都惊了。
季总兵没想到谢家人还有这一出,谢家也没想到这死丫头临场还敢抖出这么多事来!
季总兵一时不知该信不信,便转头看向车内谢栩,谢栩微闭了闭眼,是个默认的表情,“的确如此。”
接着,谢栩又说:“这女子父亲名顾齐,兄长顾滕,祖父顾嘉。”
这后头一句,才真正点到了重点。轻轻淡淡一行话,不亚于千百句,季总兵脸色瞬变。
顾璇的父兄祖父,虽非大陈朝顶级武将,但顾家人忠心爱国,骁勇善战,在朝廷里颇有名气,而边关一战,顾家男儿全部战死殉国,朝里无不惋惜敬佩,便是季总兵都痛心了好一阵子。
而这样一个孤女,竟在谢家被如此磋磨。
再一想这谢家当真不要脸,期瞒蒙骗,作风不端,还苛待忠烈遗孤。
季总兵的火气蹭地上来,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径直手一挥,亲卫们直接包围了谢家的家丁。
谢守德惊道:“大人您这是?”
陈氏跟着说:“大人还真要插手我谢家事务不成?”
季总兵道:“你们谢府过去的龌龊我管不了,但这个女娃,我是管定了。”
他表情凛然,“忠烈遗孤,你们不养,交给我们朝廷养!”
这话便是搬出了朝廷。
“可是……”陈氏不肯放:“她的确是犯了错,妾身把她带回去管教,有何不对?”
“管教?”总兵扫扫自己的亲卫,冷笑,“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把人带走。”
亲卫们齐刷刷拿着武器围举谢家家丁,这几个时辰前还把酒言欢,这一刻便撕破脸皮尖锐对峙,一旁谢文龙心惊胆跳,生怕一个不慎就牵扯到自己……果然,总兵接着说:“或者这样,谢夫人要管教,干脆把儿子一并领回家,匀城的位置,也不是没人坐。”
此话一出,谢家人都变了脸。
这是要拿谢文龙出气了。
原本谢文龙的职位就是坑骗来的,能不能坐稳总兵一句话的事,现在惹恼了总兵,拉下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谢文龙立马跪到地上,“大人!不要!”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前程啊!
谢守德夫妇也是瞠目结舌,叫他们放,不甘心,今日原本就够憋屈了,先是在谢栩那丢了铺子,再又在顾莘莘那吃了亏,如何肯咽下这口气……
可不放也没法子,总兵大人已是被惹毛了,这么多亲卫,他谢家还真能杠得过?就算真杠,总兵什么官职,他什么官职,治自己一个以下犯上,轻轻松松。
于是谢守德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道:“大人说笑了,都听大人安排就是。”
“老爷!”陈氏还想要再说,却被自家男人死死按住了手,后面的谢文龙也拼命拉他娘的袖子,陈氏怄得心里滴血,最后只得放了手。
儿子大好前程不能断送了,他若日后在职位上能做出起色,或许能扳回一局。
届时,她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贱蹄子!
至此,谢家人强忍着不甘,离开了。
谢家人走后,车队正式出发。
车轱辘滚动起来,马匹踩踏在地“哒哒”声不断,夏风吹来,山林两旁树木簌簌作响,茵绿色的茂盛与通透的湛蓝苍穹交织,渐次后退,车轮在山路上蜿蜒出细痕,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车厢足够宽绰,顾莘莘就坐在谢栩的车里,谢栩贴着车厢坐在最里,小书童整理着茶具伺候在左边,顾莘莘则在右边。
盘腿坐在软垫上,顾莘莘还有些恍然。
筹谋许久的事情终于成真,她总算光明正大离开那黑心的谢府。此后,奔向新的世界,开启新地图。
感叹与兴奋夹杂,顾莘莘悄摸摸看了谢栩一眼,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一双墨点的眼眸如浸在冰水中,又黑又冷。
顾莘莘心下忍不住一跳——这位高冷的爷可从没有这般正经地看过她,怎么突然……
想起方才他出言帮了她,不然兴许她就被谢家人带回去了,于是她挤出一个笑,道:“刚才谢谢你啊!公子!我……”
话还没说完,肩膀一阵痛楚袭来,她身子被迫往后一退,被一只手径直压在马车壁!
顾莘莘大惊,“你这是做什么?”他又偷袭了她!感觉他的眼神,跟过去将她掐在紫藤小院的后墙差不多,阴冷、隼利、充满质疑。
虽然这次没有上次掐脖那般残暴,但扣着她肩抵在马车上也让人够难受,偏偏他的声音跟眼神冷冽到底,“你到底是谁?”
他压着她的肩,眼神牢牢锁着她,如锋如刃,“你不是顾璇,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了!
不过也就意味着大家没有亲戚关系!未来可以无拘无束的谈恋爱了!
第33章 Chapter33 京城
他压着她的肩,眼神牢牢锁着她,如锋如刃,“你不是顾璇,你到底是谁?”
方才还对新地图一腔欢喜的顾莘莘瞬间冷了下来,是啊,她的身份算是彻底泄露了!
顾璇对谢栩而言,是个并不亲近的远方表亲,如何能得知他过去的事?可就是这样陌生的人,算出了他从不外宣的秘密,他的贵人,贵人的出发时间,所在位置,甚至还算到了当年的信物!还画出了信物的图!
详详细细,无一不是,连谢栩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她一个外人如何得知!
这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觉得可不思议,可怕瘆人!
谢栩能按捺着这样的怀疑,保她上车,直到这一刻才发问,也是够能忍的。
是以他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再次发问:“你到底是谁?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接近我?”
一连串的发问,怪不得谢栩,除了这次的事,她身上有许多未解之谜,某些时刻,谢栩甚至会怀疑她是会读心术的精怪!
他手下的力度猛地加大,疼得她倒吸了口气,他逼问:“说,真正的顾璇去哪了?”
“她死了!”
顾莘莘推开他的手!
但她没有推动,这个男人在她心里总有两张面孔,他独自一人时,削瘦、苍白、孤独,残缺的右手低垂,总能勾起人的怜惜,实际上,只有她知道,当他出手,他又是另一张偏执、阴鹜、决绝的模样。
就如现在,男人的力气很大,她根本推不开,即便这会想展开拳脚打一场,马车狭隘,根本动不了手。
而小书童竟然一点诧异都没有,低头泡茶,仿佛早就料到主子会找对方算账。
但在顾莘莘喊出“她死了”这句话时,小书童终于抬起了双眼,跟他的主子一样,没接受这话里的意思。
既然挣不脱男人的手,顾莘莘便不再挣扎,歪靠在马车壁上重申:“她死了,真正的顾璇早就死了?”
“那你是谁?”谢栩问。
“我早就说了呀。”顾莘莘吊儿郎当一笑,“我是来自遥远海岸的华国,对,就是蓬莱仙境这样的地方。”
谢栩道:“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顾莘莘道:“这么解释吧,我来自遥远的异土,海上出了事故,才来到你们这,我来的时候顾璇便死了,病死在边陲小镇,那会谢夫人丧父丧婆家,又失去了最后的女儿,很是悲痛,而刚巧我跟顾璇长的很像,勾起了谢夫人的念想,又可能她想回到娘家生活,哪怕没有儿子,也得有个女儿作为依靠,便将我收养了,然后将我带回谢家……”
既然打算留在这,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世,顾莘莘便真真假假的编。
谢栩也不知信了没有,紧盯着她,眼里都是猜疑,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
“这有何难?”顾莘莘笑,“我早就跟你们讲过,我们那国家跟你们不一样,能人奇士层出不穷,我拜了个厉害师父,他教我天文地理,还教我占卜之术,你的信息,我推算卜问出来的,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