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转身就朝楼梯口走了下去,一边下楼梯,一边伸出右手在耳侧挥了挥。
邓文文望着单季秋的背影,粲然一笑,也转身与之背道而驰。
青春期的少女爱恨情仇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心照不宣。
或许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是最后一次相见。
……
终于,伴随着那一声声的“我们自由啦”“我们毕业了”。
高考也结束了。
高三毕业生们可算是解放了,高一高二的苦行僧们还在成佛的路上。
期末考试结束,高二搬去了北楼,正式进入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盛夏带来了蝉鸣和炎热,烈日炎炎下的准高三生还在北楼补课。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高三的同学们,总是抱怨着天气太热,还不放假,然后继续跟晚自习死磕。
北楼的风景其实比南楼更好。
天空更广阔,树木更繁荣,花儿更灿烂,蝉鸣也更嘹亮。
高三那些夏日的傍晚,吹不凉快的风扇,课桌里的零食方便面,垃圾桶里的空笔芯,写不完的习题试卷……
还有,偶尔抬起头,就能看见窗外的那一片,粉紫色的天空……
后来,当我们离开校园,当我们终于闲下来回忆起那些当初并未在意的细枝末节。
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一生最美的风景都在那时了。
七月快到底,七中也在酷暑中得道升天,放暑假了。
单季秋和陆允背着重重的书包,手上还抱着一摞卷子,在公交站台等公交车,旁边还有一条可爱的拉布拉多导盲犬。
单季秋对猫猫狗狗没什么抵抗力。他们楼下经常会跑来一两只狸花猫,她每天晚上倒垃圾总会带上火腿肠,遇上了就喂一喂。
看着导盲犬,她也就朝它笑了笑,没敢打扰它的工作。
公交车来了,车门一打开,凉爽的冷气迎面袭来,削弱了一身的燥热感。
单季秋和陆允上车后找到了位置刚坐下,就看到了司机不让导盲犬上车,说是会吓到乘客。
看到导盲犬失落的表情和盲人无言的叹气,单季秋忍不住开了口:“请问我国哪条法律明文规定导盲犬不能乘坐交通工具?”
陆允瞧着这丫头的正义凛然,也随之附和:“导盲犬不是普通宠物犬,它是工作犬,是主人的眼睛。合着我们出门是不用带眼睛的么?”
少女的声音清冷而笃定,少年的声音散漫而从容。
随之而来的是车内其他乘客不介意导盲犬上车的劝说声音。司机也自知理亏,便招手让其上了车。
这条导盲犬很乖的伏在主人的脚边,吐着舌头看着单季秋,似乎在谢谢她。
单季秋也回以微笑,一偏头就对上了陆允含笑的目光:“你看司机在瞪你。”
“哪有。”单季秋虽不相信,还是看了过去,人司机老老实实在开车呢。
陆允没忍住笑了起来,笑的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单季秋瞪了他一眼,说:“我倒是希望以后法律明文规定工作犬是可以进出公共场所,乘坐交通工具,免得被歧视。”
陆允点点头:“应该会有。”
单季秋继续:“要是以后上班能带宠物就更好了。”
陆允:“这个,我看你是想多了。”
单季秋:“世事无绝对嘛。”
“……”
到家以后,两人双手不空,立在家门口拿膝盖撞门敲门,却无人开门。
“外婆……”单季秋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于是,她把手里的书重到陆允的书上面,摸出钥匙开门。
进屋以后,单季秋一边帮着陆允把书搁桌上,一边卸下书包,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沈素约的踪影。
“六点多了。”单季秋看了看墙上的钟,又看向陆允,“外婆怎么还没回来?”
陆允也搁下书包,对单季秋说:“打个电话问问。”
单季秋也正有此意,摸出手机给沈素约去了个电话,无人接听。连续打了两遍都是无人接听。
“可能在外面溜达没听见吧。”陆允说道。
“可能是吧。”单季秋点点头,也没多想。
“我先过去了,吃饭叫我。”陆允又重新将书包挂在右肩上,抱着书卷出了门。
单季秋写着作业,一看时间,一个小时过去了,沈素约还没回来。
她赶紧起身一边又把电话打过去,一边出门去敲陆允的门。
陆允打开门就看到单季秋有些焦急的脸色,忙问:“怎么了?”
“外婆还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单季秋越说越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陆允见单季秋六神无主的样子,赶紧安抚她:“不会的,外婆一般就在附近走动,我跟你去找。”
单季秋点点头:“嗯。”
就这样,两人问便了6号院里外经过的邻居,都说没见到。
他们又问了门口副食店的老板,说是看到人下午出去了,没见回来。
陆允跟老板说:“杨叔,麻烦你看到外婆给我们打个电话。”
老板应下:“没问题。”
于是,两个人又出去找,单季秋一遍一遍地打手机,就是没人接。
把附近都找了个遍,单季秋对陆允说:“报警吧。”
“好。”陆允认同。
就在两人立在马路人行道边上准备报警,陆允一抬头看见了朝他们走过来的沈素约。
“秋崽崽,外婆。”陆允拍了拍单季秋的肩膀。
单季秋转身,顺着看过去,终于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松了一口气。
“外婆。”单季秋赶紧跑过去,“您去哪儿了,手机也不接。”
沈素约看着眼前的俩孩子,说:“我溜达去了,你们不是要上晚自习吗?”
单季秋跟陆允面面相觑,单季秋说:“早上不是跟您说过今天放假了呀。”
沈素约就像是压根儿就不知道似的,瞧着单季秋:“是吗?我怎么没什么印象了,你早上跟我说来着?”
陆允又问:“那外婆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沈素约从包里摸出手机,一脸的莫名:“我没听到电话响啊。”
结果,当她摁亮手机屏幕时,上面明晃晃的显示了十几通未接来电。
“可能是我在路上,太吵了,没听见吧。”沈素约笑道,“行了,还怕我掉了啊!回家回家。”
单季秋望着陆允,陆允也看向单季秋。
两人的神色里都出现了相差无几的疑惑。
他们看到沈素约的时候,她说话有点儿迟钝,眼神有些朦胧,神情也不太对劲。
单季秋回忆起最近这半年里沈素约的一些情况。
忘性大,听力也不太好,还有过忘关煤气的事。做菜经常放错调料,而且还总是犯困。
她心里隐隐有了些判断,但又不希望那个答案是真的。
陆允拍了拍单季秋的肩头,朝她略微摇了下头,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说:“走吧,先回家。”
第37章 年少 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2011年的这个暑假, 沈素约被诊断出阿尔兹海默症初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这也让单季秋心里那个惴惴不安的隐约判断,变成了真的。
相较于单季秋的丧眉耷眼, 沈素约倒是很看得开。
老太太反而还安慰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瞧瞧哪个老年人不得老年痴呆?”
生病的人反过来安慰没生病的人,单季秋这心里反倒是更难受了。
“我是怪我自己不够细心, 也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外婆的反常,如果早点儿发现, 那……”
“那也可能检查出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陆允半倚着天台边, 截断单季秋一个劲儿的自责, 不由得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会生什么病, 我们谁也没办法做主的。”
单季秋眼尾泛着红,整个人愁眉苦脸的不行:“外婆是教数学的, 你说她怎么就得这病了?”
“好了,别这个样子。”陆允见单季秋情绪低落到极点,揉了揉她的脑袋, 宽慰着她,“你这模样让外婆见到了她心里得多难过。咱们就好好听医生的医嘱, 积极配合治疗, 帮助外婆控制病情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 板着单季秋的肩膀面向他, 双手捏了捏姑娘削瘦的肩膀给予她力量。
遂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有我在, 我一直都在, 别怕。”
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你只要回头,就能看到。
单季秋对上陆允漆黑的深眸,他的眼神和他的话语, 总是能让她那颗方寸大乱安定下来。
她点了点头:“嗯。”
事已至此,单季秋也没办法。幸好医生说了也算是发现的早,判定为初期。只要按时吃药,定时复查,平日里保持心情舒畅,多动动脑。控制的好的话,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能保持下去病程也有十多年的例子。
生病的人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意念,凡事都往好处想。说不定再过几年医学上对这类病会出现新的治愈药物。
所以,凡是乐观,要对医学有信心,保持心态才是最好的良药。
沈素约确实控制的挺好,她很乐观也看的开,心态也挺好,就跟没得病似的。
每天照样是该干啥干啥,坚持买菜做饭打扫卫生,一切如常,说是要多动脑动手对脑子有帮助。
老太太下午还时不时的去小区里的麻将馆打个小麻将,心情好得很,哪里像老年痴呆。
单季秋拗不过沈素约,只能没事就陪她去买菜做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而陆允大多时间里也会加入其中,两小的看着一老的。
沈素约除了容易忘事,基本上也没什么大问题,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好。
……
时间都在有条不紊的流逝着,暑假也迈入了八月中旬。
直到,徐志通知数竞班参加省上的一个集训,单季秋才终于在逃避的边缘里将自己拉回了现实。
是时候坦然去面对这个问题了。
这天夜里单季秋想了很久,在心里盘算规划了很多。
可是,更多现实的东西她没办法去忽略不计。
比如时间安排,比如未来规划,往近了想,最为现实的问题,比如……钱。
这么些年来,沈素约从来不会在任何地方亏待单季秋。她虽然曾被抛弃,但后来也是这么无忧无虑被沈素约宠着长大的。
以至于,家里其实有多少钱她心里很清楚。
外婆从不允许她打工挣钱,所以她只能努力学习,免学费,每年还能拿奖学金贴补。
日常生活,学辅资料这些杂七杂八的开销肯定是完全不成问题。
可是一旦生病花钱,这些就会是杯水车薪。
一场大病能压垮无数的有钱人,何况是他们这些普通人。
在她的心里,外婆是她的全部。
小的时候,外婆是为了照顾她才来厘城定居的。那么现在的她也必须事事以外婆为先,任何事情都没有外婆重要。
回到地域问题,北京那个地方寸土寸金,空气质量也不太好,人生地不熟,根本不适合养病。
她不可能丢下外婆独自去北京,她也不希望外婆这把年纪又舟车劳顿的跟着她去那个让她陌生的首都。
她不能那么自私。
那么,这条路基本上是条死路,行不通了。
还有时间问题,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
单季秋望着窗外寂静的夏夜,眼及之处那盏路灯不知为何一闪一闪的,突然就熄灭了。
就像是意有所指一般,预示着她曾规划的一切都像这盏灯一样,猝不及防就灭了。
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到她能听到心脏敲打的声音,从铿锵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
单季秋重重地叹了口气,理想和现实总是相悖而驰。
清北,注定是她这辈子的遗憾了。
单季秋瞒着所有人下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但是放弃竞赛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她得想好说服所有人,尤其是瞒骗过外婆的理由。
她决定好以后就告诉了徐志。
徐志接到电话一开始是震惊的,还觉得单季秋是不是脑子抽了。
然后得知沈老师的情况,才明白了她为什么准备了这么久说放弃就放弃。
竞赛这条路确实会耽搁很多时间,没完没了的补课和集训,家里留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的的确确会让人很不放心。
但是徐志也给出了建议,说集训期间可以请保姆照顾,也就坚持个小半年。只要拿到CMO金牌,不就可以安心照顾沈老师了。
单季秋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志,同时也恳请他帮她保密。
徐志惜才,可是自古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他也是理解。单季秋这孩子要强,他确实也不便说道学生的家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姑娘也这么大了,既然她这么说了,那么他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相较于竞赛,回归高考,她的时间确实会自由很多,也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沈老师。
这孩子孝顺,她的用心良苦他都明白,劝也劝过了,她心意已决,他也不再多加强求劝说。
而且单季秋也跟他说了会好好高考的,一样能考出好成绩,实现自己的理想。
可那时候的他们谁也不知道,单季秋不但放弃了竞赛,与此同时也放弃了去清北的志愿。
徐志那边说清楚了,就到了沈素约这边,她瞒不住她,不如老老实实说清楚。
果然,因为放弃竞赛这件事,沈素约生气了。生气是一方面,其实更多的内疚自责,怪自己拖累了孩子。
但是单季秋的脾气也是死犟的那种,一旦决定了,她坚定不移。
她甚至直接拿绝食来威胁沈素约,你不同意,我就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