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簌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没想到贺绯对他的评价会如此高,让他……羞愧。
他一愣神的功夫,对面坐着的人到了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它该是用来握笔,写下惊世文章,而不是用来搬取廉价的俗物,只为求裹腹。”
潘母整个人一震,嘴唇颤抖,攥紧了衣摆,别过了脸肩膀细微抽动。
潘簌烫到一般收回手,昏沉阴暗的环境下,贺绯那双眼睛简直亮得惊人,潘簌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他起身走出几步,背对贺绯:“我不是什么璞玉,我也没有什么天赋,我就是一个平庸的农家小子。我经不起你这么看重。”
他算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是。
贫穷的生活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嗯??
真的快喘不过气来了,不是错觉!!
贺绯面无表情勾住潘簌的脖子带回椅子上,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又摸出一支炭笔,啪地砸案几上。
潘簌:???
贺绯啧了一声:“看我干嘛,写借条。”
“你,潘簌在xx年xx月xx日借了我贺绯多少钱去读书,以后连本带利归还。”
潘簌连头发丝都在抖了,别开脸恨恨道:“我不写,我还不起。”
贺绯冷着脸:“真不写?”
“不写。”潘簌回答得斩钉截铁。
贺绯沉默盯着他,潘簌死不吭声,一盏茶后,贺绯收回压制他的手,站直了身体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潘簌,我觉得人应该对自己多少有个认知,你在贺家村那么多年,见过几个读书有你好的。你从未去过学堂,靠着轻兮断断续续的教导,就能学不少东西。”
“有时候,谦虚是好事。谦虚过了头,那就是窝囊了。”
顿了顿,他说起其他:“我们跟卓家的事,你也该有耳闻,当初那么难,我都敢跟卓家对上,我那时要是像你一样,恐怕现在我们贺家过得连条狗都不如。”
“这番算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明天我会请人把你们平安送回村。期间所有花费,我贺绯一力承担。”
话落,他大步朝外走去,没有半分迟疑。
椅子上的潘簌瞳孔猛缩,贺绯的话像一把尖刀,又凶又狠刺破他可怜的自尊,扎在他的心上。
他听到步子远去的声音,如入油锅,直到传来院门打开的声音,身体瞬间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贺绯心里郁闷,决定以后就专注自家好了。结果一只脚刚踏出院门,一阵大力就把他扯了回去,院门重重关上。
潘簌凶得像一只狼崽子,死死把住他的肩膀,急道:“我写,我写借条。”
“你借我钱,让我读书,我以后十倍百倍地还你。”
贺绯的脑子有片刻茫然,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侧首,潘簌把住他胳膊的手背正青筋暴起。
贺绯实在没忍住笑了,“傲娇小子。”
他拍了拍潘簌的手背,乐道:“成,松开我,我们回去写借条。”
潘簌心有余悸地,拽住贺绯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生怕人跑了。
最后写借条的时候,写的两百两,贺绯把借条揣怀里,露出一个欠欠的笑儿:“等着,我分期借你。”
潘簌舌头差点打结:“分、分期?”
“对呀。”贺绯脸不红心不虚:“你还小,钱多了会学坏。”
潘簌很想说一句:我又不是你。
但他忍住了。
贺绯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没办法,贺绯这人就蔫儿坏蔫儿坏的,最喜欢逗一本正经的人了。
他使劲揉了揉潘簌的脑袋,把好好的头发揉成杂毛,在对方眼睛快要喷火时才道:“明儿程府的人会来接你去程家,你去给程世子当几天书童没问题吧。”
“什么?”
“啧,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以后可咋办。”贺绯摇了摇头,叹气:“你表现好点,以后说不定能升为程世子的伴读。”
“这么呆,我可真忧心。”他背着手晃悠悠走了。
留下潘家母子在风中凌乱。
许久,潘母捂着嘴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潘簌赶紧跑去扶她:“娘……”
潘母紧紧拽住他的手,哽咽不已:“贺家对我们的恩情,你以后要好好还,知道吗?”
他们的确是乡下人家,也没什么见识,但是却知道好歹。
京城这么大,他们来了几天,就感受到京城的高昂开销,他们原想着,借了钱去哪里拜师进学堂才好。
却不料贺绯早就给他们打点好了一切。
能教世子的先生,那得多有才华啊。潘簌以书童身份偷学,这其中能少走多少弯路,省多少人力物力心力啊。
第35章
……
潘簌跟在程世子身边, 贺绯最开始还担心了几天,后来发现他们相处得还可以,就把这事丢开不管了。
不过晚上回家, 他跟妹妹聊天时, 偶尔会带上潘家母子,潘簌去了程府, 每天忙得团团转, 没空想七想八。
但潘母不一样了。
贺轻兮笑道:“哥哥,你放心吧,婶婶挺好的,我有时候过去会跟她讨论怎么绣花,打络子。婶婶说, 闲着也是闲着, 挣点菜钱。”
贺绯挑了挑眉:“潘婶婶没去给人浆洗衣服了?”
贺轻兮摇头:“没了。”
“我按照你说的,跟潘婶婶分析了一通。浆洗衣服才几个钱, 如果累坏了身体, 京城看病可贵多了。得不偿失。”
贺绯点点头:“没错,本就是这个道理。再说了,潘簌借我两百两也是借, 再多借点还不是借, 反正债多了不愁。”
贺轻兮:???
这话由哥哥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
错觉吧。
贺轻兮自然地略过这茬, 转而说起其他的。
“哥哥,白天有人来找你了。”
“谁啊。”
“是李三哥。他说好久不见你,怪想的。”
贺绯沉眉思索,“这样,回头你跟他说, 让他每月逢十五,月末来找我,我在家。”
“嗯。”
贺绯是有假期的,十五和月末两天。之前因为潘家的事,他请假,提前把假期用了。
现在事情都安顿下来,以后的假期都规律了。
他们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贺绯就开始打哈欠。
“哥累了,哥先去睡了。”
“去吧。”
次日,贺绯早早起床,刚点了灯,发现床头放着干净柔软的里衣,还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他勾了勾唇,快速穿好衣裳,打开房门,发现小厨房里有火光。
孟氏在灶台间忙活,贺绯有些无奈:“我不是说了吗,我去外面买吃的就行,你不用这么辛苦。”
“外面哪有家里吃得好。”孟氏嗔道:“热水烧好了,快去洗脸涑口。”
贺绯:“……喔。”
孟氏跟贺轻兮是轮流起来给他做早饭的,这个操.蛋的古代,从皇帝那儿就要早起干活。贺绯一个小侍卫更不用说了。
早起上班的人多了,早市也就出现了。
贺绯原本打算,一天吃一家,一个月也能不带重复。然而孟氏和贺轻兮都不同意。总觉得外面的不干净,怎么劝都不行。
贺绯:_(:* ∠)_
算了,她们高兴就好。
反正他胃口大,偶尔馋了,路上顺便买个早点添餐也是可以的。
他到达东宫后,是待在东宫内的,他总不能跟着太子去上朝吧。
这原本是他偷懒打盹儿的时候,只是有一次,他良心发现,觉得功夫许久不练就荒废了,在角落里练了几招,刚好让小殿下瞧见了。
然后他就成了小殿下有名无分的武师傅。
贺绯:真不大气。
给他个名分能咋地。就算不给名分,武师傅的钱能不能另算。
麻蛋,打两份工,赚一份钱,真有皇家的。
“贺绯,你又走神了。”小团子板着一张脸,不太高兴。
“我没有。”贺绯狡辩。这算唯一的优势了吧。好歹教了小殿下,没外人的时候,他总算可以“我啊我”的自称了。
“你狡辩。”
“没~~有~~”贺绯故意像个小孩儿似的拖长了调子,眉飞色舞的,一副“我死不承认,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样。
小团子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好吧,私心里还是不想。
他没跟任何人说,教他那么多先生师傅中,他其实最喜欢的就是贺绯这个有名无分的武师傅了。
“小殿下热完身了?”
小团子:“嗯。”
贺绯扭了扭腰,伸了伸腿:“行,我们一起跑步吧。”
小团子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矜持道:“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花园里跑动,贺绯控制着速度,时快时慢,适他的恶趣味而定。
因为小团子的胜负欲真的很强有木有。
明明都跑得很累了,他故意跑快,小团子也会咬牙跟上。他故意放慢速度,小团子会偷偷松一口气,速度慢下来。
真是可爱极了,贺绯想。
一般几圈跑下来,小团子还能够接受。
贺绯带着他来回走动,等身体肌肉放松下来,两人又开始对练。
嗯,准确点说,是陪练。
小团子对着贺绯拳打脚踢,贺绯单方面抵挡。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但是……
小团子一个腿击,贺绯轻松用手挡住,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小殿下今天没吃早饭吗?这一脚软绵绵的,你跟我按摩呢。”
小团子:╰_╯
小家伙抿紧了唇,虚晃一招,侧身时,一个肘击欲直击贺绯腹部……
“哎呀,你太矮了,打不着~~~”
小团子:(╯‵□′)╯︵┴─┴
就,很生气很生气。
小团子沉着一张小脸,招式越发凌厉,旁边的小太监都看得心惊。
贺绯还在贱.兮兮撩拨:“哎呀,你打不着,打不着~”
“我腰有点酸,小殿下给我捶捶吗哈哈哈哈哈哈”
“来呀来呀,你跳起来打我膝盖啊。”
小团子暗自咬牙,被击退时,迅速调整姿势,完成蓄力,靠着助跑过去的冲击力,一脚踢向贺绯的腹部。
远远看着,那脚都带上了几分威势。
眼看马上要踢中对方,谁知道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扯,小团子的身体骤然失去重心,被带着扑向贺绯怀里。
男子的胸膛结实有力,不像女子柔软,鼻尖是淡淡的皂角香,还挺好闻。
小团子下意识嗅了两下,头顶就响起一阵大笑,那是由胸腔震动发出的爽朗笑声,大气悦耳。跟此时天边出来的朝阳一样。
“小殿下,任你有百般手段,不如我一力降十会。”
小团子:什么朝阳,夕阳还差不多(ー_ー)!!
他郁闷的用力捶了一下贺绯的肩膀:“放我下来。”
贺绯:“不放。”
小团子:!!!
小团子开始像条游鱼一样,在贺绯怀里动作。十八般武艺齐上,一盏茶后,总算成功着陆。
就是衣服乱了,头发散了。临走前,还对贺绯重重哼了一声。然后留给他一个漂亮的后脑勺。直到再也看不见。
贺绯从始至终都抱胸笑望着,等人走远了,才意思意思扯了扯衣领,赶去当差了。
游廊里,一名宫人犹豫唤:“娘娘?”
太子妃敛目:“回去吧。”
今日到这里来,不过是有人私下把状告到她这儿了。
贺绯不懂规矩,以下犯上,无法无天。
晚上快要就寝时,太子妃一边给太子宽衣,一边漫不经心说起此事。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尊卑自是有别的。”
太子偏头看向她,“谁跟你说了什么?”
太子妃一愣,随后把衣裳放到挂架上,背对太子:“早上去看良儿时,无意碰见的。”
“臣妾想着,既没有师徒名分,就不过是个陪练,做好本分工作就是了。”
贺绯对她儿子的言语挑衅,太子妃无法接受。
太子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她,低低道:“那你问过良儿的想法吗?”
“他还小,不懂”
太子:“良儿不小了,他出身皇家,注定比一般人早些懂事。”
“你只看到了贺绯顽劣,那你发现良儿最近身手精进许多,眼睛更有神了吗。”
太子妃眉头微蹙:“殿下想说什么。”
太子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半眯着眼:“你用心去感受,尽量忽视繁文缛节,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四四方方的深宫,人人都守礼,说一句话都要在肚子里想好几遍,孤有时候也憋闷得慌。”
太子妃浑身一颤:“殿下……”
“爱妃,你我夫妻,以后是要相守一生的人,相敬如宾虽然好,可孤总觉缺了点什么。”他幽幽一声叹息:“那两颗心,怎么就贴不拢呢。”
太子妃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这一晚,太子妃整宿没睡好。
贺绯倒是睡得挺香,第二天照常当差。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贺绯在教导完小团子之后,被太子妃身边的人叫走了。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应该没做什么事得罪太子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