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还告诉他,来年二月参加童生试去,咱们争取二月考出县试,四月考出府试,六月考出院试。然后再苦读一年,于后年也就是康熙二十年的八月里,咱考乡试去!
今年是个白丁,明年成为秀才,后年考上举人,大后年你就是个进士老爷啦!
开不开心?
小表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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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路谦都不会想到,他一封家书坑了程家三位少爷。
噢,你问大少爷?
程大少爷半个月前,就因为大悲大喜一度病倒,好在他年轻身子骨也结实,没几日就康复了。然而,随着第三封家书送到,他彻底不好了。
科举资料还是叫他拿回了房里,但他一页都没看,只放在书房的架子上,典型的就是——拥有即看过。
随后,可能是因为秋冬冷暖交替吧,具体原因就无需过多追究了,他一病不起,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浑浑噩噩的躺在床榻上。幸好大夫只道病情不重,或是郁结于心,或是焦虑过重。总之,让众人别给他太大的压力。
“……家里人如今不敢再给大堂哥压力了,转而将希望放在了我弟身上。我爹说了,让我弟争取明年一气过了童生试,再苦读一年,后年通过乡试上京城来找你。”
程表哥的信送到路谦手上时,自然已经过去许久了。
此时的京城,放眼望去那是一片白茫茫。以往在蔚县老家时,通常要好几年才能看到一场雪,且还得抓紧机会,看到落雪赶紧出去,略慢一些,雪就没了。
但在京城大可不必。
还有更可怕的,明史馆里有一位同僚来自于东北,据他所说,在他的老家,每年冬天只下一场雪,初冬落雪到开春雪化,持续时长二三四个月不等。
反正就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这天是休沐日,路谦坐在他新屋的书房里,一壶热茶一碟点心,拆开家信细细品味。
就感觉吧,程大少爷是蛮惨的,但再惨还能有小表弟惨?程家大房是怎么想的,路谦并不关心。但很显然,他姑父已经打定注定让程表哥来继承家业,那么身为幼子的小表弟,自然是要走仕途了。
路谦想了想,甭管怎么说他这边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了。
于是,他提笔挥毫,告诉远方的姑父,因为搬了新家太空旷了,他还从原先借住的书院里挖了几位仆从,有门房有小厮还有厨娘……
其实就是一家子,当爹的看门以及负责打扫院子,当娘的买菜做饭洗衣干杂事,才十岁出头的儿子则在路谦跟前打下手,帮着取个信送个帖子什么的。
总之,他这边啥啥都全乎了,假如小表弟后年中举了,直接过来便是。
三进的院子呢,房舍多得很,绝对够住!
祖宗看着路谦写下这般不要脸的话,简直不想承认这玩意儿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你倒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了,回头程小三打死你!他才多大?还后年中举呢,他连童生试都考不过!”
路谦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祖宗:“那不然呢?人家正在兴头上,我写信回去跟他们说,做啥春秋大梦呢,肯定考不上的!”
祖宗:……
行行行,就你有理!
有理也是歪理!
路谦才不这么认为,他送礼都送礼经验来了,盘算着回头还得再誊抄一些资料。先前还是时间太紧了,只能用他先前就准备好的手抄本,如果是为了小表弟的话,他应该再把难度调低的,起码先帮人把童生试熬过去再说。
实际上,如果只是为了过童生试的话,路谦都没必要特地找资料。拜祖宗所赐,他的学问还是很扎实,趁着最近明史馆很是清闲,索性开始整理童生试的要点。
饭要一口一口吃,考试自然也是要一门一门的过。
路谦格外嘚瑟的开始忙活,殊不知,人家程小三的考试还在年后二月里,他马上就要面对考试了。
翰林院每年年末都有考核的,明史馆的确是属于单独的机构,然而却还是挂在翰林院名下的。指望逃过这一劫?那没可能的,朱大人大笔一挥,大家都来考试啊!
祖宗:……这就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只这般,路谦进入到了年末复习阶段。
翰林院的所有考核,包括馆选和散馆考,全部都是由掌院学士一个人出的题。而朱大人出题又是非常有其个人特色的,简单地说,先前的会试卷子那就不是他愿意那么出的,而是康熙帝逼着他择出一群能做实事的官吏。
也因此,当岁末考核时,路谦看到的就是一副风花雪月的卷子。
考诗词赋文。
又因为今年落雪比较早,朱大人出题之时,更恰逢大雪纷飞时,因此所有的题目都是围绕着落雪来的。
观雪、叹雪、咏雪……
路谦恨不得喷他一脸的血。
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南方出生南方长大的典型江南水乡人士,哪怕祖宗再三强调,他们老路家原本就是北方,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路谦怕冷哟!
头一次看到这般大的雪,当然还是很新鲜的,但不要忘了,路谦又不是今年才来的京城,他是去年年末就赶来的。
雪呀,他已经看过一回了,不稀罕了!
其实还是挺稀罕的,但别说稀罕了,就算是再怎么喜欢的东西,一旦出现在了考核的卷子上,你还能喜欢的起来?
反正他是不能的。
尤其,今个儿外头也在落雪,偏那朱大人搞事,说是为了能够让诸位翰林官感受到雪景的美好,特地打开了窗户,让大家一起来看雪,边看边写。
我看你就是想冻死我们→_→
于是,伴随着外头簌簌的落雪声,路谦等数位今年刚入职的翰林官,皆冻成了傻子。
哦对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参加岁末考核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有幸在冬日里开着窗户被冻成傻子的,只有今年刚入职的翰林官。也就是博学宏词科取中的新人,以及科举正科里的那些修撰编修庶吉士们。
老翰林也是有考核的,内容就不太清楚了,但起码他们不需要跟路谦等人一起挨冻。
大概是因为外界的刺激略大了些,新翰林官们唰唰唰的提笔就是好一通大写特写,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了本次岁末考核的题目。
祖宗还在旁边给路谦剧透,说那个写了下雪真美,这个写了雪代表着纯洁,还有旁边的写了雪如人生……
路谦并不想听剧透,这又不是策问,压根就没有标准答案的,别人写的什么玩意儿跟他有关系吗?
但他又不能让祖宗闭嘴,再说祖宗也不会听他的。
就很苦。
还非常冷。
于是,路谦瑟瑟发抖的提笔写了雪中凄苦,冷是真的冷,苦也是真的苦。冬日里,寒风刺骨,大雪飘零,多少人没有过冬的棉衣穿,多少人没有足够的粮食吃,还有大雪压垮了房顶,路面结冰摔劈叉的……
在别人各种高端大气的诗词赋文当中,路谦再度成为了鸡立鹤群的那一员。
事情是这样的,尽管朱大人让新翰林官们好好观察落雪的景象,但其实他说完考题后,人就跑了。
那他又不是傻子,还能让自己也跟着挨冻吗?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当朱大人亲自批阅新翰林官们的岁末考卷时,看到路谦一连好几题都是透着寒冷悲伤孤苦无依时,他懵了。
同理心太强也不好的,朱大人就是一位格外感性的读书人,他透过文字,仿佛看到了那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冷就一个字。
报应它是两个字。
……
岁末考核其实并不是想要针对谁,事实上它同升官调职没有任何关系。倒是三年后的散馆考核更重要一些,通过的自然是能继续留在翰林院,而通不过的则要放外任当官了。
不过,这跟路谦等人没关系啊!但凡是博学宏词科出身的翰林官,招他们进来本身的目的就是修纂《明史》。也因此,甭管考得如何,他们依旧得老实修书。
所以,为啥要折腾人呢?
路谦也就此事询问过明史馆的同僚们,撇开老翰林官不提,新人们都觉得特没道理。不过,这大概就是翰林院的传统吧,就好像元宵吃汤圆、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饼、过年吃饺子……
然后多位翰林院就“什么馅儿的饺子最好吃”一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并引经据典的力证自己才是最对的!
路谦默默的退出了战场,假装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一旁的祖宗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他记得明史馆这些人都是由博学宏词科出来的,而参加词科的人都是被精挑细选的,全部都是汉人,且都跟大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甚至多半还都是原本就声名远播的大儒。
所以,跟大明息息相关的……就是这么群二货?
找到大明覆灭的理由了。
第23章 唉,世上富人这般多,多我……
朱大人那完全没必要的岁末考核被路谦以及其他同僚腹诽了个遍, 不过到最后,大家还是十分得爱戴朱大人。
因为翰林院提前放假啦!
主要是路谦写的诗词赋文实在是太深入人心,朱大人又是个感情分外充沛的文人, 还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就直接导致了,看完路谦写的那些感概冬日寒冷的文章后, 他整只朱都不好了, 晚上做梦都是在冰天雪地里。
瞅着年末也没啥事儿了, 除了几个还需要在宫里值班的老翰林官外, 翰林院连着明史馆一起放假了。
当然,其实也不过才早了三日,朱大人还打着今年连续举办了会试、殿试, 以及博学宏词科等等科举考试,翰林院上下累得精疲力尽……
反正,康熙帝点头应允了。
提前放假自是天大的好事, 别说早了足足三日, 就算早放个半日,那也是白赚的。朝廷还发了岁末奖励, 自是按照各人的品阶和官职来发的。
轮到路谦时,是八两的白银、两斗上等的精细米、两匹手感十分不错的缎子。另外, 朱大人还特地奖赏了岁考优秀者,一人一块上等的好墨条。
路谦没份儿的,他写的诗词赋文,就算撇开意境不提, 单纯的从文笔上来说, 都可以说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了。但跟翰林院、明史馆的这些大儒放在一起,完全是垫底的存在。
不过,路谦并不在乎这个, 直到如今,他都没法区分所谓的上等好墨条和普通墨条有啥差别。
就是墨条嘛,咋滴,用了最上等的墨条,回头写的诗词赋文就更好了?
不稀罕!
“铁蛋,把东西搬回家,今晚加菜!”
路谦唤了小厮铁蛋搬东西,自个儿则带头走在前面,那神情那模样,他觉得像极了程大少爷。
祖宗就特烦他这副乡下地主家的傻儿子模样,叨逼着说你学谁不好,干嘛非要想不开学那程大傻子?哪怕学程二愣子也勉强凑合嘛。
“回头喊上你爹娘,咱们一起去坊市那头买些东西。这过年嘛,年货肯定是要置办的。朝廷待我们不薄啊,光是刚发的这八两银子,就够咱们过个肥年了。”路谦不搭理祖宗,只继续跟铁蛋叨叨着。
“八两银子就把你给收买了?气节,你读书人的气节呢?”就如同路谦不在乎祖宗说什么,祖宗也不管他听没听,照说不误。
铁蛋笑呵呵的答应着,反正他娘教过他了,主子说啥都是对的,只管点头应下便是了。
“正好,回头也扯一些棉布来,让你娘给你也做一身新衣裳。过年嘛,新年新气象,肯定要从头到脚一身新的。”
“好!!”
路谦差点儿没叫这孩子冷不丁的一嗓子给吓死,完全忘了他接下来要说啥。懵了半晌,正好自家到了,他索性保持着一脸无事发生的表情,进院子去了。
年货肯定是要置办的,不过像吃的喝的这些个东西,尤婶就能全部搞定。
对了,尤婶便是路谦从他借住的书院挖来的厨娘,门房则是她男人尤叔,一直跟在路谦身边的小厮则是他们的儿子尤铁蛋。
说真的,路谦不是没想过给铁蛋换个名字,毕竟他堂堂一个翰林官……对吧?面子还是要的吧?
但祖宗泼了他一头冷水,说程大傻子的名字不好吗?程定桂!不管是定能折桂,还是注定成为贵人,怎么想都是好的。但事实上呢?
“名字里有富贵福禄的,一定是个穷鬼。名字带长寿的,必然身子骨不好。旁的不说,你看看你!”
路谦当时寻思了很久,他没觉得自己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呢。路谦路谦,叫起来多响亮,写起来好看,寓意也不错。
“你名字里头带了个‘谦’,但你的为人跟谦虚、谦逊有关系吗?”
就很有道理。
于是,尤铁蛋失去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改名机会。
等路谦放假的第二日,他就带着仆从,去坊市里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光红纸就买了好几卷,还有其他像红灯笼、红结等东西,看着尤婶直呼心疼,连道明年她提前做,要多少有多少。
当然,吃的喝的也买了不少,还有答应过铁蛋的棉布棉花等物。
总之是满载而归。
别看他买了不少东西,但实则都是不怎么值钱的。像专门用来写福字和对联的红纸,一卷也才几十文,他买的多,却拿了个比任何人都便宜的成本价。
甚至说是亏本价都不为过了。
因为在店家像他推销老秀才写的对联时,他假装很谦虚的表示不必了,他也是读书人。
“小兄弟在哪儿进学呢?”店家好奇的问道。
路谦轻咳一声:“原先在九江书院,今年侥幸入了仕,如今在翰林院做事。”
这个逼就装得很好。
假如没有祖宗在一旁跳着脚骂他凑不要脸,那就更完美了。
其实路谦挺后悔的,想着都放假了,这才没穿官服出门。这要是穿着官服出门了,是不是就能更便宜了呢?
“你可以了啊!翰林院不要面子的?那玩意儿一共也就几十文钱,他就是白送你你又能省下几个钱?”祖宗气得暴跳如雷,觉得毕生的脸面都被这个倒霉孩子丢尽了。
路谦才不搭理他,不赚钱的人当然想不到赚钱有多辛苦。几十文钱怎么了?能省钱为啥不省呢?咱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