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带个老祖宗——寒小期
时间:2021-04-03 10:05:49

  火烧太和殿。
  腊月里某一日,太和殿忽的走水,火势还相当凶猛,据说也曾努力救援了,但太和殿仍然被焚毁了。
  假如只是单一的事件,那问题倒是不大。像走水这种事情,在天干物燥的时候特别容易发生。尤其是冬日里,为了取暖点火盆,或者干脆就是烛台倒塌等等,类似的意外特别多。可若是联系上去年的地龙翻身呢?
  一次意外那叫意外,接连出了意外,谁能不多想呢?
  彼时,距离清军入关不过才短短几十年,民心尚未完全收复,江山也不曾彻底坐稳。康熙帝的忧患之心又特别重,明明只是一次意外的走水事件,愣是严阵以待。
  据说,趁着年关里,整个皇宫都是一番整顿,不少人都被迫夹着尾巴过日子,生怕出了点儿差错被迁怒。
  这事儿看似影响不到外头,但实则跟翰林院还是息息相关的。去年科举正科入仕的几位翰林官,到了今年,就要开始去宫中轮值。这么一来,难免带来了宫中气氛紧张的消息。
  路谦才刚庆幸这事儿同明史馆无关,没两日,火就烧到了这边。
  翰林院那边传来消息,让明史馆也选派两位稳重之人,去宫中轮值。
  “你看我稳重吗?”路谦得了消息后,偷偷的询问祖宗。
  祖宗送给他一个大白眼:“你居然还会怕?我还以为你恨不得上赶着去捧鞑子皇帝的臭脚呢!”
  路谦倒不是怕康熙帝,他怕的是在面圣的时候,祖宗搞出事情来,他一个绷不住……那不就坏事了?
  然而,眼下这情况吧,他也只能寄希望于邵侍读靠谱点儿。
  那不然呢?还能指望祖宗安分点儿?
  幸好,邵侍读没让路谦失望。他点了一位高姓和另一位李姓的翰林,都是三十好几近四十的人。
  这个年纪,稳重得体是不用说了,主要是还能做事,在宫中轮值经常会待到极晚,南书房行走更不是光有才华就能做好的,见识性格乃至对体质都有着不低的要求。
  路谦正好有事儿要寻邵侍读,恰好听到他对高编修道:“来我这儿做事本就委屈了你,依着你原先的官职,该直接升任侍读学士的,好在也不晚。”
  噢,又是一个早就入仕的人。
  邵侍读说的也没错,这位高翰林很快就被授为了侍读,之后又称了日讲起居注官,成了实实在在的天子近臣。
  原先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在明史馆里修纂史书。谁知,也就这么月余时间,一切就大不同了。
  路谦倒是真的没往心里去,他一开始担心是不知道怎么个选拔法。等他意识到“稳重”才是最要紧的,就基本上明白,自己这个嘴上无毛的绝不可能被选中的。莫说这次没机会,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三十岁之前他都没太多机会的,除非他屡立奇功。
  可他看得开,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
  别以为文人之间就没有明争暗斗,事实上明面上倒还罢了,背地里那就是暗潮汹涌。
  气得祖宗又开始骂骂咧咧。
  “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好处,就引得你们内斗起来了?先前一个两个的还自持身份不愿意入清廷。这才多久啊!满打满算也就区区一年光景,你们就忘了入仕的初衷了?”
  祖宗简直就是痛心疾首,他气的还不单单是明史馆这些红眼病的,而是再这么下去,清廷就真的屹立不倒了。
  看,学得好就能当官,当了官要啥有啥,而只要足够听话会揣摩人心,升官调职都不是梦。
  这仿佛就是在驴子们跟前吊了一根胡萝卜,谁干得好萝卜就是谁的,忽悠得这帮傻驴子忘了本心,只知道傻愣愣的往前冲。
  ……
  路谦在资料馆里查找要用的资料,刚拿到一本准备翻看时,就听到隔壁传来一记惊天动地的嘶吼声。
  “这就是狗鞑子的阴谋!!!”
  啪叽一下,路谦手里的书落在了地上。
  同在资料馆里的另一人心疼的看着地上的书,嘴上还得关切的问他可是身子骨不适。路谦谢过了同僚的好意,捡起书仔细吹了灰,假装无事发生的看了起来。
  经过这一年以来,断断续续的查资料编撰,起码关于朱元璋的那一段算是有了个雏形了。又因为路谦对皇室、朝堂的事情比较了解,他如今被邵侍读要求继续往下修,不清楚某些事情无妨,只需要将框架搭好了,把确认过的事件往里头填,缺少的部分自有别人帮衬。
  修纂史书就是这样的,从来也没有一次成型的,那都是一次次的查资料,再反复确认真实性,然后修正错误的内容。有时候,甚至对于同一个事件有好几种说法,不能确定的要先待定。
  更麻烦的是,往往好不容易确认了一个事儿,却又从其他事情里侧面的否决了这个事实。于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路谦这会儿查找的是建文帝的资料,关于这个倒霉蛋吧,最要命的就不是他在位期间做了什么,而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死法是什么,又是死在了哪里。
  简单地说,没人关心建文帝活着时候的事情,毕竟这些都是可以考据的,大家只关心他的死。
  这就有点儿扎心了。
  路谦一面查资料,一面留神隔壁的动静,就听着祖宗从精气神十足的怒吼,逐渐变得低沉、嘶哑,到最后彻底没声了。
  原来鬼骂人也是会累的吗?
  抛开这个念头,路谦查找了资料,又回去继续修纂。关于建文帝的死,版本太多了,他并不需要自己确定下来,只是将有可能的几种结果,一一备注下来。至于查实一事,并不急于一时。
  说白了,明史馆内原本就是很佛系的,众同僚并非真正埋首于修纂史书的,而是经常一壶清茶一本书,格外悠闲的过日子。
  修纂史书最重要的是准确性,急都急不来,所以就算慢一点,慢工出细活嘛。
  大家原本都这么干,路谦这种都还算是勤快的,起码他查资料勤,也愿意帮人跑跑腿,谁叫他是明史馆里最年轻的呢?
  然而,高士奇打破了这一切。
  高士奇就是先前那位被邵侍读点去宫中轮值的那位翰林,他既原本属于明史馆,那便同样都是博学宏词科出身的。只是,甭管是考词科,还是后来的翰林院馆选,亦或是去年年末的岁考,名次都很一般,典型的不上不下排名居中,平日里也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这次乍然升官,让很多人都惊讶万分。
  人就是这样的,假如周遭的人都非常佛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么就算是原本有上进心的人,慢慢的也会被同化的。
  但是!
  高士奇他出人头地了啊!
  这个时候,众翰林官才意识到,就算他们这些人是被带着目的取中入仕的,就算修纂史书不用着急,就算乍看之下明史馆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可他们是翰林官啊!
  翰林官本就是天子门生,升官要比其他官员容易太多了。一旦讨得了康熙帝欢心,像高士奇一朝升为侍读,还兼起居注官,前途无量。
  退一步说,再看看路谦。
  路谦蓦然回首,发现好多同僚如狼似虎的盯着他。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有很多疑惑?”祖宗一脸的慈眉善目,笑着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也没打算问你!!
  路谦又不是傻子,他最近除了查各种明初资料外,什么事儿都没干。但查资料嘛,这本身就是个相当能消磨时间的活儿,你可以查一整天的资料,然后告诉你的上峰,啥有用的都没查到。或者更能耐一些,查它个一年半载的,回头瞅着马上就要到生死线了,赶紧抓一把资料凑数。
  当然,路谦没那么夸张。
  他是磨叽了点儿,可那就不叫个事儿!
  再回想一番,联系到先前高士奇突然升官一事,路谦心里就有数了。他也是吃了红利的那个,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从检讨升到了修撰,直接跳了两阶呢,先前之所以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还不是因为就算他跳了两阶,放在明史馆也不算什么。
  “官场真可怕。”
  路谦不光私底下感概了,还写信跟程表哥叨逼了。
  对了,四月里,程表哥又写信过来了,表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大房那边并未怀疑路谦找的借口,只道是他初入官场又无人相助,自是十分艰难的。在这档口,立刻娶妻似乎是不太完美。
  最重要的是,小表弟依言在程大少爷跟前说了很多科举的事儿。他本人表现得特别有志气,逼得程大少爷立誓要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念书,势必要拿下明年乡试的头名。
  路谦觉得,这个想法就很好,立马提笔回信过去,好生鼓励的一番不说,还表示咱们可以想法更大胆一些,譬如三元及第什么的。
  本来就是嘛,娶媳妇哪里有建功立业来得重要?
  瞅着高士奇的成功案例,路谦也开始动起了小心思,他还想继续升官,但仅凭修纂史书,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如果是光靠三年一次的上峰评语,最多也就是升个一阶半品的,再说也不是每次都能顺利升官的,太慢了。
  路谦在思考了良久之后,终于决定妥协。
  他让铁蛋上街采买了不少祭祀用品,说是要祭奠过世的长辈。铁蛋老老实实的买齐了需要的东西,还心疼了一番自家少爷。别看他是个卖了身的小厮,可起码他还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啊,少爷什么都没有……
  有的呀,他有个祖安老鬼。
  祭品当然是给祖宗用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可就算用不着,那不也是他的一片心意吗?
  “你想让我告诉你,怎样才能快速升官?就像那个面上藏奸的高士奇那样?”
  如果不是有求于祖宗,路谦真的很想问问他,您看翰林院有好人吗?或者这官场上有一个宁看得顺眼的人吗?人家就是升官快了点儿,跟面上藏奸有什么关系?
  但事实上,路谦道:“哪儿能像高侍读呢?我的意思是,我不能辱没了祖上遗风啊!”
  生怕再听到那响彻云霄的口号声,路谦赶紧又补充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反清复明也得一步一步来。譬如说,我如今已经科举入仕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升官调职,倒是不必忙着调职,可升官还是要的。您想想,这不是只有我的品阶上去了,才能去范家提亲吗?”
  逻辑通√
  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祖宗差点儿就真的被他说服了,但关键时刻他还是清醒了过来:“然后呢?你话别说一半啊,上范家提亲然后呢?就你们小俩口好好过日子,你再背靠范家继续升官。生儿育女,升官发财,对吧?”
  “咋能呢!祖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咱们的目标是,反清复明!”
  但还是得一步步来。
  反正说来说去,区区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还是专门在明史馆里编史书的,那能对反清复明大业有什么帮助?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在修纂《明史》时,尽可能的客观公正一些,让明朝不至于在千百年后继续丢人现眼。
  呃,不丢人是不可能的,应该是少丢一些人。
  大概是路谦说得太过于诚恳了,祖宗一时半会儿没品过味儿来,毕竟他也想不到自己的后代还能这般不要脸。
  寻思了一会儿后,他便道:“就你如今这个情况,能做的还真就只有好生做事。或者这样,全靠同行衬托懂不懂?别人一年半年也写不出个屁来,你认真的写一份赋文策文。都不用送去狗鞑子皇帝那儿,单就是翰林院的那头朱,但凡他欣赏你,你要升个一官半职的,就很容易了。”
  主要是路谦如今的品阶太低了,加上他本身年岁又小,又才刚入仕一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康熙帝都不会注意到他的。
  甚至于,像去年地龙翻身后,康熙帝的确是短暂的关注过他,但也仅限于赏赐而已,并不会重用他。
  “说白了,就是你本人太拿不出手了!”祖宗解释道。
  路谦:……
  “我怎么就拿不出手了?”
  “太年轻了,我老早就跟你说过的,让你别太早下场考试。以你的学识,通过乡试是必然的,但想要过会试就有些勉强了。所以我才让你晚点儿下场,最好是等到你有个二十岁了,及冠以后,学识也更渊博了,一口气来个三元及第,一下子就名震天下,狗鞑子皇帝肯定会将你立成靶子的。”
  立靶子……
  那是抓典型好吗?见了鬼的立成靶子。
  “考都考完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路谦倒是不后悔,他算是看出来了,像明史馆的邵侍读,还有最近刚升官的高侍读。说白了,他们也不是全占了年纪的便宜,而是本身就有着十数年的仕途经历。
  所以,由此可见,他起码也得等十几年?
  也许找朱大人套近乎会是个好法子。
  路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路谦几乎算是完全放弃了查找建文帝的资料,反正死都死了,追究是怎么死了、啥时候死的、在哪里死的……
  咋滴,查清楚以后还能活吗?
  他决定写关于明太.祖朱元璋的策文。要知道,这位身上的争议点也有不少。像立储一事,立皇长孙而非皇子,哪怕当时拥护的人不少,但不得不承认,明朝的乱象自此而起。
  不过事关储位,路谦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之后,决定先找个保守一点的题目。
  对了,就写朱元璋诛杀功臣一事!
  写历史上的明太.祖是如何真实的演绎了一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历史大剧。
  祖宗:……淦!
 
 
第25章 大清第一佞臣。
  此时不过才康熙十九年, 距离清军入关也才第三十六个年头。
  因着是霸占了汉人的江山,甭管满人如何自我说服,在明面上还是不敢搞出太多的事儿, 起码在多数事情上他们都选择了遵循明制。
  这里头,既有投靠清军的前明臣子的功劳, 也有满清自个儿的考量。
  说白了, 天大的好处都叫你拿走了, 在旁的一些细枝末节上面, 适当的退让一步又能如何呢?汉人有句老话叫做,肉要埋在饭里吃,满人也有类似的训诫。
  总之, 在这个汉家天下尚未完全坐稳之前,该尊重的文化就要尊重,该沿袭的制度就该沿袭, 该做的表面工作……自是一点儿也不能少。
  例如翰林院这般的官府机构, 更是同前明完全一样。就不说制度方面了,连建筑物都是尽可能的修缮复原, 除了里头的人变了,景和物还真就原先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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