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甯酒酒
时间:2021-04-04 09:08:23

  看来她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平生第一次赌,她输了。
  输的代价就是死亡。
  “父亲,母亲,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造化弄人这四个字真的很有道理,永远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从心存希冀到幻想破灭,真的只需要那么一小会的功夫,因为无法预知,无法真正放心,所有的误会都产生了。
  陆缈到死都不知道维桢曾经向她们求救,维桢到死也不知道那封信根本就没有送出去。
  遗憾总是存在于各个角落。
  维桢的丧事跟锦颀那时候差不多,这一次病倒了的是陆缈,吹了半晚的冷风,照顾陆闵一夜,心力交瘁之下突闻维桢死讯,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陆缈发了高烧,全靠甘棠撑着,她一边煎药一边还要听着南嘉的哭喊。
  “真的不能再有人出事了,不能的。”
  原来最盛气凌人的南嘉也爱哭起来了,相较于最初的模样,大家真的都变了很多。
  甘棠叫南嘉赶紧去灵堂那边,总要让维桢走的风光体面,这里有她和舒窈便够了。
  舒窈也是一晚上没合眼,靠在床边用打湿的帕子给陆缈降温。
  甘棠把药端过来,舒窈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没事吧?”甘棠同样也害怕的。
  舒窈就是精神不济头有些晕,她摆摆手,说:“没事,就是有些晕。”
  甘棠叹气,生怕舒窈也倒下了,“你都一宿没睡了,快去歇着吧,云胡这里我照顾着。”
  舒窈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也没有固执坚持,“那我去睡一会,然后再过来换你。”陆缈还烧着,不能没人照顾,加之她情绪不太稳定,总要有人安抚的。
  维桢的灵堂中很多人守着,却还是显的空荡清冷。
  琬琰和望泞是把南嘉扶着在的,琬琰看着维桢的灵位,淡淡道:“赵仆射说,郑王自请回到封地,永世不再入京。”
  这里就必须要提提那位疯魔变态的郑王殿下了,他听到维桢自缢的时候,手中琉璃酒杯滑落在地上,厅堂里坐了很多人,没有一个是维桢认识的。
  郑王起初还很正常,他说:“徐妙仪怎么会自缢呢,她那么骄傲的人流落乐坊都没有死,怎么现在会死呢?”
  “我就是想吓吓她,怎么她这么不经吓?”
  后来就愈发癫狂了,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什么都砸了,“她怎么能死!我还没有好好羞辱她,她怎么敢死!”
  郑王把自己弄了一身伤,下人进去的时候他双目猩红,被瓷器割破的手鲜血淋漓,他只说了一句话,把她送回去。
  估计她死也不想待在这里。
  维桢安然的躺在灵柩里,再也不用被他羞辱了。
  南嘉听了琬琰的话,只有浓浓的厌恶,“是啊,他是宗王,身份高贵,连逼死了人都可以不用受到惩罚,这能怨谁呢。”
  昔日的永安公主尚有沈将安搭上性命报复,如今的郑王是谁都没有那个能力了。
  陆缈的烧终于退了下去,人醒过来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了,枯木死灰一般。
  她就保持着这种状态一直到维桢出殡的时候。
  时隔两年,她们再次走上了街头,依旧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和曾经不一样的是,有很多衣着华贵之人立于街道两侧的茶楼顶层,对着维桢的棺椁俯身作揖,郑重而不情愿。
  那些都是曾经徐妙仪认识的人,官家子弟,高门权贵。
  陆缈抱着维桢的灵位走在最前面,她脊梁笔直,神色淡然,双眼却是没有光亮,从维桢死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维桢被葬在锦颀旁边,冰冷的石碑上刻着她们的名字,过个几十年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的她们有多么惊才绝艳。
  所有人终将被遗忘。
  漫天的纸钱洒落,墓碑前全部都是着素衣的女子,比起上一次来说,这次安静了很多,没有震天撼地的哭丧,没有令人头昏脑胀的锣鼓喧天,维桢喜静,她的坟前也要是清静的。
  最后离开的人是陆缈,她垂眸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轻轻的放在地上。
  还有一位应该祭拜维桢的人没有来,陆缈知道,不论时间,他一定会来的。
  结果如她所料。
  郑王殿下于维桢墓前自尽未遂,被随从及时发现,幸而无所大碍,即日前往封地,自此再未踏入明徽城半步,终生未娶,于昌平二十年九月廿六自缢身亡,此等皆为后话。
  九月廿六,维桢的忌日。
  许是所有的不幸都会连在一起吧,甘棠也救不了陆闵,比大夫说的还要早一些,维桢死后三个月,陆闵因病去世,享年四十岁。
  那个曾经清润儒雅的男子,死前抱着妻子的灵位,他说:“阿缈,对不起,阿爹要先走一步了,我让你阿娘等了这么多年,现在我要去找她跟她道歉了。至于阿襄,我已经管不了他了,随他去吧,只要他能一世平安,别的就算了。”
  阿缈,阿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你卖掉,如果有下辈子,阿爹还想要你做我的女儿,我会用尽一生去补偿你。
  昌平十九年十二月廿五,陆缈失去了父亲。
 
 
第37章 意难平   偏激
  昌平二十年, 大梁来势凶猛,南楚半壁河山沦丧,西境十五城, 北境十三城尽数覆灭。
  忠勇侯节节败退, 南楚士气低迷,失守城池百姓苦不堪言, 甚者更有食树皮,吞草根。受冻馁之灾, 横死街头者无数;民间易子而食之常有,百里不闻鸡鸣, 千里不得莺啼,十室九空, 国之将亡矣!
  边城战乱, 都城奢靡。
  富家权贵子弟依旧沉溺温柔乡,望溪河畔乐声从未停歇。
  朱颜辞镜楼又来了一批新人,相比于从前, 孩子们更瘦弱了一些,长期受饿受累使得她们面色枯黄,手上处处都有冻疮干裂, 乌黑发亮的眼睛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
  这一次领她们进去的是琬琰。
  菀青生了一个俏生生的小郎君,比起念锦来说, 他实在闹腾的厉害,菀青也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回了孟府带孩子。
  至于陆缈, 从维桢去世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陆闵的丧事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开春的时候她大病了一场, 甘棠替她看了,说这是忧思成疾,郁结伤身。
  这些日子以来,陆缈都是窝在房中不出来,很少去主楼,待在房中钻研一些新奇的香料。好在陆缈还没有完全丧失活力,也想着出去走一走。
  琬琰把人带了进来,陆缈继续跟她们说着楼里的情况。
  陆缈的脸色有些许苍白,说话的声音软绵无力,对着那群孩子的时候,笑容极其温柔和善。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先去韶园歇着吧,有什么事可以找韶园的姑姑,也可以来找我和琬琰。”
  孩子们最后离去的时候说了几句闲话,有一句被听的清清楚楚。
  “云胡姑娘怎么那么温柔啊。”
  最初的陆缈或许还有些棱角,会抱怨会怨恨,会感叹这世道的不公,如今的她再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永远都在笑着,把自己的温柔传递给身边每一个人。
  陆缈觉得,这里的人都太苦了,她也只能力所能及的对每一个人好,让她们知道其实世上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留恋的。
  她在长廊的木椅上坐下,看着面前的三座楼宇微微出神。
  好像,大家过的也还不错。
  舒窈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乐坊首位,她的价格越来越高,来朱颜辞镜楼的客人有一半都是为了她,她依旧美丽妖娆,假笑越来越真,陪着各种各样的权贵,游走在声色场上,让无数男子成为她的裙下臣。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有的时候会和陆缈抱怨自己没福气,碰不上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她一生都渴求热烈纯粹的爱,她羡慕锦颀,有沈将安生死相随,也很嫉妒雅南,忠勇侯不止一次的强调她的地位,让明徽城所有人都知道雅南名义上是他的妾,实则是他此生唯一的妻,自她入府后,侯府再没有一个女人入的了忠勇侯的眼。
  后来她也想开了,每日里忙着打扮自己,吸引无数权贵,牢牢护住自己的位置。也有很多夫人来找她的麻烦,舒窈的嘴多能说啊,三言两语就把人气的要晕倒,最后灰溜溜的走了,没办法,谁让她是赵明礼护着的人了。
  赵明礼谁都护,只要力所能及。
  甘棠虽然年岁大了,喜欢她的人却也很多,她的舞蹈风格有了些变化,不似从前明丽勾人,变的更为素净了一些,男子们爱她美貌,喜她身段,甘棠都知道,谁也不配合,认真的捣鼓她那些药,也不像以前都是些奇奇怪怪整人的药,她净做的是补身体,吊命救命的珍贵之药,连客人要送她东西她都说不要珍玩只要名贵药材。
  望泞那边也没什么变化,齐郎君依旧经常找她,陆缈之前听说齐夫人要以死相逼让齐郎君娶妻,被齐郎君一句您要是再逼我我就出家给堵回去了。
  有一次陆缈碰巧同他撞上,她一时没忍住便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喜欢望泞谁都知道,但绝对不可能把她娶回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娶妻生子也好了断。
  陆缈依稀记得那日的齐郎君笑的苦涩,他说:“我心里已经有望泞了,再娶了别家的姑娘,对她来说也是不公平的,我也不想耽误那些好姑娘,她们的良人还在等她们呢。”
  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拒绝明确,不去伤害任何人。
  齐夫人最终妥协,从旁支抱来孩子养在齐郎君名下,如此也算是对齐家祖宗有个交代。
  最为不同的就是南嘉了,她单独陪客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几乎快要淡出人们的视线,更多的时候是去指导一下韶园的孩子们的课业,或者研究好多好多辣的点心让甘棠她们帮她试,吃的太多了,大家都习惯了,再吃到甜的点心的时候还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南嘉的刺绣功夫愈渐纯熟,给菀青儿子念桢的小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
  念桢的出生并没有像当初的念锦那样起作用,曾经的锦颀去的时候,楼里的悲伤气氛弥漫了很久,维桢去的时候,大家的感觉已经不强烈了,或许已经对这个人世没有任何希望,再多的离去似乎都可以被接受了。
  至于琬琰,冷面管事的名号已经传遍明徽城所有的风月场所了,她那一柄长鞭时刻捏在手上,除了她们这几个关系亲厚一点的,谁都没有看到她笑过。
  当时韶园有个胆子大的小姑娘编排陆缈和琬琰,说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一个暖如三月春风,一个冷如寒冬坚冰。
  陆缈知道后难得的乐呵了许久,她还特意往韶园跑了一趟,吓的那小姑娘一个劲的哭着求饶,陆缈好生安慰了许久,苦口婆心的跟她解释琬琰其实也很好的,只是看着比较凶而已。
  光阴荏苒,细水长流,岁月如歌,轻淌慢吟。
  或许她们永远不会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不要留任何遗憾了。
  有一日,朱颜辞镜楼来了一位矜贵的士子,白帽青衫,气度不凡,可说的话着实不好听。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我泱泱南楚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边关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为国牺牲,你们这群乐坊娘子还终日风流浪荡,肆意快活,当真是好不要脸!”
  甘棠许久不曾骂人,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不停:“是,我们是风流浪荡,肆意快活,你要是看我们不顺眼你可以出去啊,谁求着你来这了吗?”
  舒窈不甘落后:“你说的都对,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就算我们不风流浪荡了,我们能上战场去打仗吗,我们也想为国效力啊,可你们这些士子最瞧不起的不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吗?前朝那位名妓倒是上了战场为国立功,不还是你们这些人口诛笔伐,指责人家出身下贱吗?”
  “您倒是为我们想想办法啊。”
  道理谁不懂,她们自己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南楚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她们难道没有做什么吗,托人往边关送银钱,卖掉自己的闲置珠宝首饰支援粮草,身份使然她们没办法上战场,说肆意快活那可就真是冤枉人了。
  那士子还想再争辩,不知怎的话锋一转说到了维桢身上。
  “呵!一群下贱之人还敢与我论高低,你们朱颜辞镜楼不过是个低微乐坊,死个人还要大动干戈大办丧事,引得无数权贵子弟夹道相迎,你们怎么有这个脸?不过是那女子勾搭上了郑王殿下,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啊,这样隆重的丧事她下辈子怕也不会有了。”
  “难怪如今南楚风雨飘摇,人才凋敝,原来是因为有如此无知愚昧的士子成了国家败类啊,”陆缈憋了这么久,她不想再忍了。
  陆缈走到那人跟前,抬头看着他,目光幽深,气势逼人。
  “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乱说一通,你能高贵到哪里去?自恃身份便随意欺辱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放肆,朱颜辞镜楼让你这种人进来当真是脏污了这里的地。有功夫在这里指指点点,对别人的名誉进行诋毁,你自己怎么不想想提些治国理政的好建议救南楚于危亡之中,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道歉,然后滚出去。”
  陆缈压在心底的那一口气似乎出来了许多,她瞪着那士子,活像是如果他不道歉自己就会更疯狂。
  “你!你!你简直,”那士子气的厉害,喘着气说:“还想让我给你们道歉,做梦!”
  下一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陆缈将匕首抵上了他的脖子。
  “阿缈!”
  “云胡!”
  陆缈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她不允许再有人伤害她身边的人,左不过一条性命,她也不算亏。
  “道歉。”陆缈一板一眼的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匕首的锋刃已经划破了那人脖子上一小块皮肤。
  那名士子趾高气昂不起来了,他冒着虚汗,两股战战,“我,我道歉,我道歉,是我口出狂言,我错了!”
  比起性命,尊严什么的并不重要,这是对于他来说。
  直到人离开,陆缈都还是那副恨意满贯的样子,大家都在此刻明白,她这些日子的温柔是清醒的克制,用温柔伪装自己,逼迫自己,不让自己做出什么偏激极端的事情。
  维桢的死,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陆缈。
  舒窈小心翼翼的把匕首从陆缈手中拿过来,眼中热泪充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在陆缈的房中不止一次的看到了匕首。
  “阿缈,我们回去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陆缈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能睡上大半日,都知道她心里苦,所以谁都不去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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