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会,掀开被子下了床,简单洗漱了一番,从衣架上拿过外袍,急急忙忙出了门。
下了山就直奔吹雪楼后院。
像这种做夜晚生意的地方,白日里几乎没有人息,尽管已经日上三竿,但沈乔知道,姑娘们都在补觉休息。
“叩叩叩。”
沈乔趴在门上,轻轻敲了敲。见没人回应,又压着声音道:“淑娘?淑娘?”
门吱嘎一声开了,淑娘打了个哈欠,满脸困意:“是小沈啊,这么早什么事啊?”
沈乔推着淑娘走了进去,转身将门关上,还插上了门栓。
淑娘看她这般架势,瞬间清醒了,面露警惕之色:“发生什么事了?”
沈乔拉着淑娘坐下,神情严肃:“淑娘,我想知道,这魔域要如何出去?”
“出去?”淑娘眨了眨眼,没听明白,“你想要去哪?”
“嘘——”沈乔连忙竖起食指,压低声音道,“小声一点,小心让人给听了去。”吹雪楼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根本守不住秘密。
淑娘见她鬼鬼祟祟,心中便有了不好的猜想:“小沈,你该不会是想要离开魔域吧?”
沈乔不说话,当默认了。
“为什么啊?你跟城主吵架了?”
“不是。”沈乔叹了口气,郁闷地捧住脸,“就是不想待了。”
“哟,瞧你这小媳妇闹变扭的姿态,还不是因为吵架了。”淑娘一副我都看懂了的样子,拿过杯子给沈乔倒水,“你别冲动啊,床头吵架床尾和,等你出了雾影城,就会后悔了,再说了,城主脾气不好,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不是吵架。”沈乔按住淑娘倒水的手,一字一顿道,“是我要逃,逃离赵沉临。”
淑娘怔住,水哗啦啦地满出茶杯。
“哎哟。”她慌忙放下茶杯,拿袖子胡乱擦了擦桌子,这话冲击太大,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行不行。”淑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若是被城主知道了……”
沈乔打断她:“你放心,我不会说走就走,怎么逃我会好好计划的,我现在就想知道有没有能快速离开魔域的方法。”
淑娘:“可是……”
沈乔:“淑娘,我现在的修为是金丹,他给我订做的唢呐也快完工了,有了飞行宝器我就可以日行千里,只要我逃得够快,回到自己的门派躲起来,他找不到我的。”
淑娘面露犹豫,思量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看得出小沈心意已决,她也能理解,纵使她觉得城主待小沈不一般,但那个男人的身边,终究是危险的,有更合适的归处,走了也是好的。
淑娘起身,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卷破破烂烂的牛皮纸,在桌面上摊开。
“这是九州地图。我们在这,大莱洲与紫川洲的交界处,而这一块。”淑娘用手指在图纸上圈出一大块,“都是魔域的地盘。”
沈乔指向魔域东侧的大莱洲:“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师门在此洲中部地区。”
“倒也不算远。”淑娘道,“只是魔域地势复杂,想要去大莱洲,先要穿过围着魔域的混沌沼泽。”
“混沌沼泽就好比是魔域的天然结界,金丹以下的修士单凭肉身,难以抵抗其中毒气,再者,沼泽中遍地都是凶残的精怪,外有阵法加持,纵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得花个十天半月才能安全穿过。”
“十天半个月?”沈乔皱眉,“那赵沉临早发现我人没了,我还没走出魔域就会被他抓回去。”
“别急。”淑娘眨了下眼,“这沼泽是为了防止仙家的骚扰,咱们魔域之人,自然有更容易的法子出去。”
“魔域每座城池都会设立罗天阵,这个阵法能瞬间将人移动到沼泽地之外。”淑娘顿了一下,“就是罗天阵每月才开启一次,算算时间,距离下次开启,还有半个月左右。”
沈乔点头:“半个月正好,我也需要时间准备。”
“好,届时我再帮你弄一张通行证,你要出去就很方便了。”淑娘说,“不过我也很多年没出去了,出了混沌沼泽之后的路线,我还得去打听打听。”
“多谢了。”知道离开魔域的捷径后,沈乔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但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若是利用罗天阵,逃出去很快,但怎么回到灵寂山又是一个问题,看来得和师门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个人过来接应一下
正午的阳光从窗缝里漏了进来,沈乔看着映在地上的光线,忽然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淑娘:“怎、怎么了?”
“忘记一件事了。我先走了啊,有事再联系。”
“哎去哪啊?”淑娘也站了起来,只见沈乔火急火燎地冲出门,头也不回道:“去集市买点东西!”
买什么东西啊这么急……淑娘拢了拢外袍的衣领,关上房门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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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区集市。
沈乔轻车熟路地拐过人来人往的小巷,掀开一家杂货铺的布帘,在柜台上放下一小袋灵石。
躺在摇椅上的老头掀开眼皮瞅了沈乔一眼,起身拉开柜子:“要多少?”
沈乔想了想:“五卷吧。”
老头动作一顿,将手里的两卷纱布放下,又掏出三卷放桌上:“这次怎么买这么多啊。”
“不想总是跑了。”沈乔将纱布一个个装回衣兜,“五卷,三天一个,刚好可以用半个月。”
老头敲着算盘:“那不如再买五卷,十卷我给你打九折,一月跑一次就行。”
“不用了。”沈乔捏着手里的纱布看,“运气好的话,可能半个月之后就用不到了。”
老头恍然大悟:“哦,这伤折腾这么久,终于好了啊?”
沈乔一怔,随即笑了笑:“希望能好吧。”
她说的是真心话,这送纱布的事业她勤勤恳恳经营了一个多月,没有一次落下,赵沉临收习惯了,她也送习惯了,感觉不给他新的纱布他就不会换。
赵沉临教了她这么多东西,她要是能留下一点贡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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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念山。
辛罗抱剑立在长廊的柱子后面,他看见自家主子曲着一条腿坐在长廊上,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院门口,食指不规律地敲着手里的烟杆,一下急一下缓,最后越敲越重,越敲越快。
“辛罗,你去看看。”赵沉临突然开口,“人是不是摔在山路上了。”
辛罗:“……”从早上到现在,这已经是主子第三次让他去查看了。
“是。”他无奈应下,身影嗖地消失,在山峰高处粗略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沈姑娘的身影,只好回去复命。
“主子,属下没看到人。”
赵沉临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头,眼神一寸寸地沉了下来:“都中午了,以往大清早就蹦跶过来了。”
沉默的气氛像是把人放在锅中煎熬,辛罗的喉结紧张地动了动。
都说这雾影城城主过于残暴,他的身边待不住人,但辛罗能适应,他手脚勤快,话也少,主子若不问,便从不主动开口,活得像个隐形人,导致赵沉临很少迁怒到他。
辛罗也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性,尽管阴晴不定,但心情不愉快的时间通常很短暂,因为他会在感到不爽的那一瞬间,就出手把人解决了。
主子是个充满攻击性的,且从不会退让的人,但现在不同,他明显在忍耐。
忍耐会积累烦躁,烦躁会爆发杀意。
愈发急促的敲击烟杆声让辛罗心里发慌,他没空去担心沈姑娘,他觉得自己现在挺危险的,弄不好就有被波及到的风险。
这年头,工作越来越难做了。
正在辛罗感慨之际,催命符一样的敲击声突然停了,那张原本乌云密布的脸上忽地拨云见日,一片阳光哗地洒了下来。
“……”辛罗看到了什么叫一秒变脸,简直比川剧变脸还快。
他顺着自家主子隐约含着期待的视线远眺,只见敞开的院门外,蜿蜒的小径上,穿着嫩黄色衣服的少女正快步赶来。
哦,救星来了。
第34章 养的猫生气了,该怎么哄?……
时隔三天见到赵沉临, 沈乔其实是有点犯怵的,毕竟上次走的时候摆了点脸色,虽然也就那么一点点, 但赵沉临这个臭脾气呀, 搞不好就记恨在心了。
她一跨进门就看见了他。
还是那身绣着暗纹的黑袍,笔直地站在门后。沈乔一怔, 第一反应是他在等她, 想了想,问出口又成了:“主子你要出门?”
赵沉临看了眼她微微鼓起的衣兜,嘴角微不可见的弯了一下:“没有。”
“哦。”沈乔从衣兜里拿出一卷新的纱布递了过去,“昨晚没睡好,今日起晚了, 还请主子见谅。”
赵沉临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像一盆冷水刷地泼下。
她的语气不算冷漠,但是却淡得很, 有什么变了, 仿佛一下子把距离拉远了。
赵沉临走近两步,垂眸看她低头的恭敬姿态,随后一言不发地接过沈乔手里的纱布。
指尖相触之际, 沈乔像是触电一般, 迅速收回了手。这个后缩的小动作,赵沉临看在眼里, 觉得格外刺眼,他一把抓住转身准备告退的沈乔。
“你躲什么?”
赵沉临的语气不满,微眯的眼睛带着危险的信号。沈乔心里一怂,但这几日隐隐压住的小情绪又将那点零星恐惧给盖了回去,于是她撇撇嘴, 阴阳怪气道:“还请主子不要介意,这是条件反射,因为淫/魔那狰狞的面孔实在太过可怕,以至于小的一碰到主子的手就想了起来。”
赵沉临愣了一下,皱眉道:“你在气我教你杀人?想杀淫/魔是你亲口说的,我只是满足了你要求。”
沈乔:“……”
什么满足要求?她可是中途就哭爹喊娘说不要杀了,怎么没见他满足这个要求?
“你若真的怕血,下次可以换种方法。”赵沉临又道,“或者,我想办法把你的晕血症给除去,这样以后杀人也方便许多。”
沈乔差点就要翻白眼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谁要跟你学杀人了?
她挣开赵沉临的手,嘴角弯起一个虚假又疏远的笑:“主子误会了,小的怎么敢生主子的气呢,我只是恨我自己没用,割个脑袋而已嘛,竟然吓得做不到。还请主子给小的几天时间,小的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她的假笑倏地一收,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沉临立在原地,紧紧捏住了手里的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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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烟花巷子里人来人往,淑娘刚挂起灯笼做生意,转身冷不防地就看见了一身黑衣,站在细雨中的赵沉临。
辛罗在后头打着伞,为他挡去了晃眼的灯光,显得这一身黑愈发阴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城、城主。”
淑娘叠手弯腰,恭敬且惊慌地行了一礼。赵沉临没理她,径自往楼内走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淑娘感觉像是一阵阴风吹过,直接透心凉。
她赶紧给辛罗使眼色:这又怎么了啊?
辛罗张嘴,还是三个字:沈姑娘
淑娘:“……”
她明白了。
一个中午来找她,要死要活说想逃;一个晚上来买醉,脸色阴沉想杀人。
我说你们闹矛盾互相折磨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牵连到无辜的吃瓜群众?每次都这样我很慌啊!
知道今晚注定难熬,淑娘心如死灰,但开门做生意的,心里mmp,面上还是得笑盈盈。
“城主,这是我们吹雪楼新来的乐妓婉婉,琵琶弹得可好了。”淑娘拉过一白衣姑娘,笑道,“城主要不试试?”
赵沉临倚在榻上抽烟,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哎,好。”淑娘推着婉婉,“快快快,准备一下。”
菩萨保佑,这回没蹦出唢呐两个字。
淑娘稍微放宽了心,却不知纵使是天籁之音,此时此刻的赵沉临也听不进去。
她一定是生气了。
赵沉临翻来覆去地回想着她那疏远冷漠的样子,想到神经隐隐作疼,他闭了闭眼,燥意像是疯长的藤蔓,在心间阴暗的角落里张牙舞爪,抓得人不知所措。
他面露疲色,抬了下手,奏乐声便停了。
淑娘凑上前:“城主您不喜欢的话,我再换个人来。”
“不用。”赵沉临摆摆手将这群乐妓遣散,“都下去吧。”
“这……”淑娘没主意了,来吹雪楼却不听曲,这还是第一次,“那老奴也不扰城主的清静了,先退下了——”
“等等。”
赵沉临看了过来,淑娘就知道要糟糕,只听他问:“若是养的猫生气了,该怎么哄?”
淑娘:“……”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又是那只可恶的猫!
她回想起上一次赵沉临问猫时候的场景,恐惧溢了上来,脖子已经开始痛了……
“老奴觉得,此猫既然如此恼人,不如……”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淑娘抿了下嘴,颤声回答道,“不如杀了吧。”
赵沉临抬眸看她。
淑娘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这回她照着上次的答案抄,总不会错了吧!
“不行。”赵沉临十分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不是任何问题都能用杀掉来解决的,你想得太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