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楚哥儿不会是恨上咱们了吧?”
“谁说不是呢?从前咱们不待见他们娘俩,如今风水轮流转,这都是命…”
“我才不信命呢,若老天爷老眼,会让他一个九岁崽子当秀才?定是老盛家哪根香火烧对了,才保佑楚哥儿在考场中一举高中。”
有人嗤了一声:“这关老盛家祖宗什么事?楚哥儿七岁就是独户,他顶头可没有老盛家的祖宗。”
谈起老盛家,几人在盛言楚跟前碰的冷钉子逐渐淡了。
“咱们左右和楚哥儿家关系八竿子打不着,但老盛家不同啊,如今楚哥儿一跃变成秀才回来了,老盛家恐怕几幅肠子都悔青了。”
“谁说不是呢。”
“不行,我得跟过去看看,说不定等会还能看到一场大戏。”
“走走走,我也去。”
很快,一大群在外忙碌的村民不约而同的聚集到盛言楚家外。
院子里,此时盛老爷子跟老大爷似的坐在正中间抽着旱烟,一旁的越氏和盛梅花一改从前的态度,此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春娘,你放着我来洗。”
“春娘,你歇着,我来炒菜。”
“春娘,最近和巴柳子咋样啊,什么时候办喜事?”
“春娘,你说楚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着?”
程春娘:“……”
盛言楚甫一进门听到的就是这些谄媚的话。
“楚哥儿?”见到门口站着的清瘦少年,盛老爷子紧张的烟火险些烧了眉毛,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过来。
“真的是你!楚哥儿,路上累不累?”边说边拿手去碰盛言楚的头。
他头一偏,往旁边站了几步,无视盛老爷子,径直喊:“娘,我回来了——”
“楚儿。”程春娘欢喜的从越氏和盛梅花的奉承和打听声中抽出身来,上前一把取下盛言楚肩上的书箱,仔仔细细的看着儿子,眼眶泛酸:“难为你这么小就下场科举,果真是瘦了,走,娘特意给你炖了一盅鸽肉枣子汤,就等着你回来喝呢。”
盛言楚抬手抹开女人脸上的泪花,笑嘻嘻道:“娘,我给你买了好东西,您瞧——”
正准备往外掏簪子时,越氏和盛梅花挤到眼前。
也不怕倒霉运,越氏赔上笑脸:“楚哥儿……”
盛梅花挺着大肚子,厚着脸皮跟着喊:“楚哥儿,咱们姑侄好久没见了吧,有空去姑姑家坐坐呗,正好你姑父也在家。”
盛言楚哼了哼:“他在家干我什么事,谁稀罕去你家?”
说着他故意眨眼睛看向程氏:“娘,您怎么没告诉过我,我还有一位姑姑呀?”
程春娘柔柔一笑没出声。
“你!”盛梅花气得肚子疼,使劲的咽下这口劲,耐心道:“楚哥儿学累了不记得不打紧,只怪姑姑出嫁早。不怪你不认得我,我——”
盛言楚懒得听盛梅花聒噪,顾及盛梅花身怀六甲,他索性不与此人多口舌,省得等会闹出事,便拉起程氏的手大步往屋内走去。
“诶?”见盛言楚没等她话说完就走,盛梅花急得脚抽筋,“楚哥儿,你听我说哇,姑姑肚里的小表弟就要出世了,我今个过来,就是想让你给他取个名。”
边说边捧着沉甸甸的肚子在后头追,越氏和盛老爷子吓了一大跳,越氏眉心突突,忙喊:“梅花,你当心些。”
盛梅花指望着肚子的孩子能沾点盛言楚身上的文气和喜气,哪里听得进去劝告,颠颠的跑过去,也不怎的,脚一扭,身子慢慢歪倒了下去。
“梅花!”盛老爷子嗓子喊破了音,还指望着盛言楚,大声对着紧闭的屋门,吼道:“楚哥儿,你快来搭把手,你小姑摔了!”
孩子是无辜的,盛言楚手触到门,却被程春娘按住:“别去,这几天她们娘俩天天过来,梅花的产期就在这两天,肚子里的孩子她护的跟什么似的,咋可能轻易摔倒?”
程春娘微抬蓁首,瞥了一眼门外几道不动的人影,缓缓道:“倘若孩子真的出了事,她们早就抱着人去医馆了。”
“骗我出去?”盛言楚凶悍的一咬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哼,还真的把我当三岁小孩耍。”
“当家的,你说楚哥儿怎么还不出来?”越氏抱着盛梅花的肚子手都快酸掉了,圭怨道,“不会程氏这娘们不让楚哥儿出来吧?”
“再等等。”盛老爷子腿蹲的有些不舒服,可便是如此,还是蹲着不起来。
盛梅花就更不用说了,挺着大肚子从夫家跑过来为的不就是蹭盛言楚的光嘛,她的长子名字若是廪生秀才取的,说出去也好听,且她跟楚哥儿打好了关系,公婆两个老不死的定不敢像从前那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看她,有个秀才侄子撑腰,量钱家的人也不会再磋磨她。
然而盛梅花没等来盛言楚的同情心,肚子却开始隐隐作痛。
“娘,”盛梅花疼的脸皱成丑菊,呻-吟道,“娘,我怕是等不来楚哥儿取名你外孙就要出来了。”
“什么?”越氏慌了,“当家的,还不赶紧将梅花送回钱家!”
“送回钱家?”盛梅花没明白,“不是说好的在这生吗,正好借楚哥儿的光福佑我儿,哎哟,我的肚子……”
盛老爷子沉下面孔,将烟杆往腰间一插,擂足了劲才和越氏抬起盛梅花。
盛梅花疼的翻白眼,大呼小叫道:“娘,就让我在这生吧,我儿日后是要考状元的,钱家人都是大老粗,算命的都说了,楚哥儿能旺我儿……”
屋里的程春娘此时端着鸽子枣花汤从侧门进来,见盛言楚趴在门缝看热闹,便道:“盛梅花从小就信算命的话,你别搭理她,哪有外嫁女赖在侄子家产子的,何况她和你又不是姑侄那层关系了。“
盛言楚觉得有趣:“她娘成天说我克她,她倒好,非说我是旺她儿子的福星,那我究竟是福还是祸?”
程春娘脱口而出:“楚儿自然是福,是娘的福,没有你,娘早在七年前就不想活了。”
顿了下,程春娘捂住嘴不往下说了。
“娘,”盛言楚将碗中的鸽子汤倒了一半给程氏,语带无奈的碎碎念叨,“这些死啊活的以后莫要说了,如今儿子已经是秀才,咱家的商税尽数都会被免掉,此后咱们是挣多少存多少,我想着等攒够了钱,我就把你接到县里去住。”
环顾了一圈茅草屋,继续道,“这房子日后就推倒做果园吧,也别花银子修缮了。”
程氏知道儿子孝敬,便没推辞的接过小半碗鸽子汤,抿了一口后就放下了,清了清嗓子道:“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要去县里住?”
盛言楚起身从书箱中拿出县学的举荐信,他知道程氏不识字,但还是想将这份喜悦和至亲之人分享。
“县太爷让我去县学读,等四月府试结束后,我就要从康家搬过去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程春娘笑眯了眼,双手拿着举荐信左看右看,连拿倒了都不知道。
“我儿就是厉害,不考则以,一考便中了秀才,这些天村里人人看到我都夸我有福气生了个小神童。”
盛言楚晃了晃小脑袋,脸上的笑容和程氏如出一辙:“是娘教的好,儿子这辈子的心愿无它,就想着娘跟着我能过上舒心的日子,所以打算等我在县学安稳后,就去街上赁个小院让娘过去住着,一来我能常回来吃娘做的饭菜,二来我是不放心娘一个人在家,如今我的身份不比以前,肯定会有不少人上门扰您,为了让您清净些,咱们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程春娘点点头:“这两日是有不少人上门,好些我都不认识,说是求你帮他做事,我想着你能帮他做什么,便什么都没说。”
说到这,程春娘忽而笑了。
“楚儿,这些人里竟还有给说亲的,说的还是大家的小姐,我一听乐了,想着你才九岁,这时候说亲未免过早,便也没有答应。”
“什么?给我说亲?”盛言楚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程春娘点头:“说来说去都是看中了你的秀才身份,这几天族里也在说,说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绩,怕是前程不可估量,我瞧着架势,他们或许又要拉你去祠堂。”
“有这功夫,何不将底下几个哥儿好好教一教,别成天的就知道偷鸡摸狗的砸人窗户。”
盛言楚说的正是盛大林的几个孙子,自从两年前盛大林提出收养他的话后,盛大林家的几个半大的哥儿看到他就骂他不要脸,更过分的是趁着他不在家就拿着竹篙捅他家的窗户,有一回他忍无可忍,趁着天黑爬上了盛大林家的屋顶,然后一股脑往烟囱里倒了一堆小石子。
因为这事,他还遭了他娘的一顿打,因为盛大林家第二天起火了。
母子两人说起往事,只觉酸苦交缠,但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两人脸上都没了忧愁,开始憧憬日后去了县里程氏白天该做点什么事打发日子才好。
提出做些新奇的绣活卖,盛言楚半拒绝,只说程氏要爱护眼睛,真要打发时间可以在院子里开块菜圃,平日种点菜活跃一下身子总比呆坐在绣架前好。
一说种菜,程氏就一发不可收拾:“林地里的果树长的不错,再过三五年,定能结果子,我想着可以让巴大哥再给咱们买一些石榴柿子枣子树苗,届时围着离枝树种下。”
盛言楚注意到他娘说起巴柳子的神色,声音轻柔,少了从前那份疏远,可见这些天巴柳子定是在他娘跟前刷了一波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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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盛家的门槛差点被踩烂,里长,村长,老族长,老族长的儿子盛大林等等,送走一批后又来一批,不管从前有什么恩怨,既然上门来恭喜,那盛言楚就都秉持的来者是客的道理。
因而将从县城采买的瓜果花生摆了三大碟,他娘见状,立马笑吟吟的泡了一大壶新茶端上。
盛家族中等人笑的见牙不见眼,餍足后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听有人捧着茶盏一副理所当然道:“楚哥儿,如今你已经是秀才了,该知道秀才能免三十亩田税的事吧?你人小不懂这些,这样吧,先排除你家那几亩田地,剩下的二十多亩份例就都拿出来给族人使吧。”
此话一说完,大家都将眼睛聚焦到盛言楚身上,似乎只要盛言楚点了头,这些人立马回家拿了田契去官府改挂田。
盛言楚冷眼瞧着,沉默不语,心里却讥笑连连: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第30章 盛家一场戏,素姑娘一场……
“楚哥儿?”有人又喊了一声, “此事你咋想?”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高声道:“他一个小娃娃能咋想,自是咱们族里帮他将此事办妥帖。”
“合该如此。”一堆人附和,“楚哥儿到底年纪小, 挂田这样的大事是我们这些大人该操劳的, 楚哥儿,你就呆在家好好歇息两天, 剩下的事就让我们来做。”
程春娘不懂挂田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是傻子,她听得出来这些族人以大欺小,为老不尊的压儿子。
盛言楚捏了捏程春娘的手,微微摇头,他清楚盛家的男人心比天高, 他娘一个和离之人若是插手此事, 定会被这些人抓住把柄从而威逼利诱他从了挂田一事。
程春娘何曾不明白这些喝着她泡好的茶水的人在心里是如何的看轻她,难为她人微言轻, 帮不了儿子什么忙, 说到底这些人轻贱她,无非是觉得她一个寡母好欺负,若是家中有顶天的男人, 谁还敢这般大言不惭的跟儿子讨要东西?
叽叽喳喳的聒噪声说个不停, 盛言楚全当这些人不是在跟他说话似的,该吃的吃, 该喝的喝,在吃了半捧果干和几块糕点并一盏茶后,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
“楚哥儿,你的秀才文书在哪?”
盛言楚装没听见,自顾自的剥开花生壳一颗一颗的摆在桌上玩耍, 说话的人见盛言楚一个人玩的欢,暗忖盛言楚就是个小孩,此时考中秀才肯定是得了老祖宗的保佑,不然一个才换牙的顽童咋可能有这样的能耐?
想到这,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顾程春娘的阻拦,径直往内屋里走。
“他叔…”程春娘耐不住了,维持着笑容,“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和楚哥儿还在这呢,你们咋能进厢房乱翻。”
“春娘,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是为了楚哥儿着想,秀才文书是顶顶重要的东西,他一个孩子保不齐就丢了,还是我们拿着妥当。”
“这…”
程春娘脸上闪过一丝怨恨,抵在门边,哽着脖子道:“怎么就能丢呢,楚儿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能在考场上胜过和你们一般大小的男人,说明我儿比你们都聪慧,再说了秀才是他考中的,没道理让你们拿捏。”
“你一个和离的妇人掺和我们盛家的事干什么?”果然有人揪着这个不放,“楚哥儿他是盛家的人,他生在盛家就是盛家的种,祖宗保佑他高中秀才,难道他不应该回馈祖宗的恩宠吗?”
程春娘讲不出太大的道理,面对几个男人的质问,程春娘咬着唇呜咽,身子却紧靠着房门不动。
毕竟是秀才的娘,几人不好上手拉扯,便折回盛言楚面前:“楚哥儿,你管管你娘。”
“管我娘干什么?”
盛言楚将手中的花生剥开,抬头看着男人:“你们要进的屋子是我娘睡觉的屋哦,是,我是人小,但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何况我娘又是你们口中和离出去的外人,敢问几位叔叔伯伯,这世道有这样的风气吗?还是我读的圣贤书都是假的不成?不然为什么书中没有教我轻天白擅闯女子闺房的道理?”
“我这不是为了拿秀才文书吗?”
见盛言楚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嚼着花生米,男人依旧用哄小孩的语气:“楚哥儿,我是一时着急了才……你怕是不知道,再过一个月官家就要派人下来收春税了,刚好你今天把文书给了我,我好去一趟县里,这样一来,咱们盛家的田税就能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