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春娘胸口酸涩难受,拿出帕子摁泪,以免脏了妆:“哭什么,他不是说了要在京城和西北两地连轴住吗?再说了,你有仙人洞,还怕咱娘俩分隔两地?”
“我不是哭这个。”盛言楚使劲抹开泪,哽咽道:“我是替娘高兴,娘有归宿,有巴叔疼,儿子高兴…”
“好孩子…”程春娘鼻头一酸,珍珠般大小的泪猛地划过脸颊,母子俩含泣而拥。
屋外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盛言楚松开程春娘,将带来的小盒子拿给程春娘。
“这里头是锅子铺的地契,这些年的盈利都在,我跟宓儿往里边添了些,不多,却够娘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商。”
程春娘推脱不要,盛言楚倔强的往程春娘手中塞:“这些您收好,西北女子蛮横,日后胆敢有人欺负您,你就拿银子砸她们…”
程春娘被儿子这幼稚的话语逗得扑哧一笑,盛言楚却一本正经地说:“这世道本就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巴叔虽往咱家送了一院子的聘礼,但那上面刻着赫连氏的印记,不像这个——”
盛言楚拍拍盒子,哼道:“您用起来安心,不够就跟儿子说,到了西北,谁让您不快,您听我的准没错!只管砸,好叫她们知道您不是好惹的!”
“再有,”盛言楚顿了下,哑着声音续道:“巴叔上一任妻子是三公主,咱不能矮了她,您是巴叔求得嫁过去的,没得要外人将您和三公主比较,若有长舌妇乱说,你别多想,一定要跟巴叔说,看他怎么处理。”
“您跟巴叔分分合合十来年,蓦然回首您还是选择巴叔,想来足够信任他,所以您有心事千万别像以前那样自个憋着可好?”
“好好好!”程春娘用力点头,头顶的珠翠险些摇下来。
华宓君带着两个孩子在门外站了良久,拭干泪,华宓君牵着孩子们进屋和程春娘说说话。
锦姐儿哭得声音最大,绥哥儿小手也没停过,眼睛红得像兔子。
还是山栀笑着过来劝:“今个可是大喜的日子,老夫人再哭待会又要重新上妆,错过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盛言楚忙喊梳洗娘子进来,才补好妆容,外边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往盛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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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持安在盛家后边置了一个大院,喜轿接到程春娘后绕着主街走了两圈才回到喜房。
盛家西苑大门敞开后,一眼就能看到对面挂着的喜庆红灯笼。
这一夜,两家灯火通明到天亮。
盛言楚自个成亲时没喝醉,轮到嫁娘时倒醉得满口胡话。
翌日睡到日上梢头都没起来,不得已,阿九只好去通政司告假。
正五品官是要上早朝的,龙椅上的宝乾帝一时没见到盛言楚的身影,便问盛言楚为何没来。
“昨儿盛家有喜,盛大人贪杯多喝了些…”
宝乾帝乐了,啧道:“难道他家夫人又有了?”
卫敬笑着上前将盛言楚嫁娘的事道给宝乾帝听,宝乾帝哈哈大笑:“真是巧了,朕也有一喜和诸位爱卿说。”
百官忙问何喜。
宝乾帝神采奕奕的将金玉枝怀孕的事告知群臣,国母有孕,这当然是大喜事。
因着盛家办喜事的吉时和太医院诊出喜脉是同一时刻,宝乾帝为此借着散喜气的名头往盛家送了一顶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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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柳持安的人早已备好马等着迎接程春娘去西北。
成亲后第一次去西北,程春娘没有选择走小公寓,而是搭着柳持安的手坐上了马车。
飞扬的白雪中,十几辆马车很快出了城。
盛家人一路跟在后边,相送了几十里路后,盛言楚才挥手回家。
回到家,程有福和月惊鸿相继告别,程有福回去打理程春娘的锅子铺,等安排好人,程有福一家人会再次上京搬到程以贵的武将府同住。
至于月惊鸿……
盛言楚将王永年高中榜眼的事和月惊鸿说了,月惊鸿低眸不语。
如果说程春娘和柳持安因种种而错过了十来年,月惊鸿和王永年两人又何尝不是呢?
不过谁叫王永年当年花心?
这会子跑回来当痴情人,谁乐意给他好脸子看。
“真不见?”盛言楚问得很认真。
月惊鸿长长的睫毛盖住眼里的情绪,好半晌才低低道:“不见。”
发过誓的,此生不见。
盛言楚缓缓点头,又问月惊鸿今后想去哪?
月惊鸿嘴唇动了几动:“想去陵州走走。”
顿了顿,月惊鸿含笑道:“到底是你打理过的州府,我去了那,若有人敢欺我,我就报你的名,量谁敢动你盛言楚的舅舅!”
盛言楚大笑:“陵州有个马大人,舅舅去了陵州,一时没落脚之地,不若去找他,他定会将您奉为座上宾。”
“哦?”月惊鸿起了兴致,“为何?”
盛言楚拍拍自个的脸:“还能为何,外甥俏舅呗。”
“马大人去年升了官,特意写信告知我,舅舅既要去陵州,也帮我捎封信过去吧。”
月惊鸿点头应是,他心里清楚,送信假,让所谓的马大人照拂他才是真。
立在屋檐下仰望着风雪不断的天空,月惊鸿暗想有家人牵挂,此生足矣,至于那人,相忘于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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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箭,又一年春日到来。
华宓君白日要忙水玉的事,自从程春娘去了西北后,华宓君只好一个人研制玻璃,经过反反复复的失败后,终于烧出一块完整的镜子。
华宓君欢欣雀跃地抱起镜子去找盛言楚。
书房里,盛言楚头都快要炸了。
“爹,你再帮我画一个小蝴嗲~”
“爹,我去数了咱家院子的竹子,一簇有十棵,您少画了三颗!”
“爹,我要吃冰冰的荔枝儿~”
“爹,我也要!”
两个孩子正值顽皮的年纪,本来绥哥儿像个小老头一样,拿到画本子就能呆半天,今年不行了,但凡锦姐儿说什么,绥哥儿都要在后边掺和一句,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整个书房怕是都要掀翻。
华宓君拿着镜子过去时,盛言楚正趴在地上做画,两个孩子身上染了墨汁,脏兮兮的,盛言楚用笔做画,两个孩子就用脚,手中还不忘拿着吃食啃。
三人画得是一副春雪竹园图,听到推门声,盛言楚猛地抬眸:“宓儿,你别动——”
华宓君顿住脚,两个崽也楞住了,扑哧扑哧的跑到华宓君身边。
对于华宓君手中的镜子,锦姐儿惊呼:“这里头怎么还有一个锦宝?”
绥哥儿就表现的很淡定,打掉妹妹伸出去碰玻璃边缘的手,皱着小眉头:“小心割手。”
锦姐儿忙缩回手,对着镜子龇牙咧嘴,绥哥儿似乎习以为常,却又像是为了故意表现出惊讶,小家伙勉强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
盛言楚画技近些年长进不少,疾走如飞后,母子三人的一颦一笑便入了画。
画好后,盛言楚命阿九将其裱好挂在书房。
洗净手,盛言楚这才去看华宓君送来的镜子,虽没有小公寓里的镜子清晰,但比铜镜要好很多。
为了打造出更为清晰的玻璃镜,盛言楚托关系找到一位杰出的制瓷师,经过一番学习后,华宓君打磨出的镜子清晰度又上升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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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是李婉和梁杭云大喜的日子,华宓君过去添妆时,送得就是镶有金玉的玻璃镜,去李家观礼的夫人们多是非富即贵,见到这等稀罕物,夫人们都忍不住眼露羡慕和诧异。
在盛言楚的提点下,华宓君并没有着急将玻璃镜添到铺子里去卖,而是精心准备了几块或大或小的送进宫。
金玉枝见到镜子难掩惊喜,得知华宓君将历尽艰辛才得的这么几块大镜子全送给了她,金玉枝为此感动不已,特赐水玉镜的称号。
三月初九,在两小孩的生辰宴上,华宓君命人挂上皇后娘娘亲赐的牌匾,盛家水玉镜一经拿出来还没半刻钟就被一抢而空。
第188章 完结篇① 不知大人,……
梁杭云和李婉成亲后, 紧接着就是李兰恪和梁禾兰的大好日子,李兰恪于去年已经外放去了江南府,喜事落定后, 盛言楚将这个亦兄亦友的舅舅送出了京。
喜事就跟春日的花一样, 接二连三的绽放,又过了两日, 俞雅之请盛家夫妇过府洗三。
自从那年盛言楚劝俞雅之别走国子监肄业, 俞雅之去了兵部如鱼得水,卫敬当上兵部尚书后,俞雅之凭一己之力成了卫敬手底下不可或缺的臂膀。
俞雅之是盛言楚几个好友中少有和盛言楚一样有着不纳妾思想的人,故而华宓君和俞雅之的娘子十分的要好,这回俞家娘子又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华宓君欢欢喜喜的带着孩子去后院看孩子。
盛言楚则留在前院和男人们闲聊。
“堂兄回了老家。”
在俞家, 少不得要说俞庚。
谈起幼时崇敬的人,盛言楚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是辞官了?”
俞庚点头, 极力沉下嗓音:“窝在县里能有何出路?他是那样高傲的人, 当年高中状元何等风光啊!”
“眼睛坏死后,他这辈子的仕途大抵也就那样了,前两年家里又闹出妾室背叛的事, 那女子还是堂兄十分喜欢的人, 为了她,堂兄连发妻嫡子都冷落了好几年, 可谁也没想到,那女子竟……”
长叹了口气,俞雅之不无悲切地笑了笑:“辞官也好,我那堂嫂是个好的,堂兄的私库被妾室谋夺之后, 唯有堂嫂还对他一心一意,如今两人在老家祖宅住着,虽时常受些族里人的白眼,但好在侄子争气,小小年纪颇有堂哥当年的威风,读了几年书就中了童生。”
盛言楚失笑:“到底是状元郎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
笑过后,盛言楚心中不无遗憾,要知道俞庚可是他小时候的偶像啊,落得那种下场不过是被京城繁华迷乱了眼罢了。
两人师出康夫子,俞雅之知道俞庚当年气恨盛言楚,故而当着康夫子的面说了盛言楚好些坏话,以至于康夫子对盛言楚偏见颇深。
康夫子当年被贬归乡,是因为参与党争得罪了人,盛言楚几人初入学时,康夫子就警告过不准为了追逐功名而攀龙附凤。
俞庚抓住这点,倒打一耙说盛言楚攀上了卫敬,康夫子起初不信,后来李老大人不是将华宓君许给了盛言楚吗,脱离官场多年的康夫子误以为盛言楚是为了权势才娶失恃多年的华宓君。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康夫子气上了盛言楚,以至于这些年盛言楚往康家送得信,康夫子都从未拆过。
从俞家回来后,盛言楚心情跌落谷底,冥想了一夜后,盛言楚决定请假回静绥看望康夫子。
恩师病危,通政司焉有不批假的道理。
赶到静绥时,盛言楚来不及休息就直奔康家,康夫子已年迈,又喜欢读书,因而眼睛老花的厉害,乍然看到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男子出现在自己的院子中,康夫子佝着背,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
就在盛言楚酝酿的上前喊夫子时,康夫子猛地朝墙角走去,旋即拿起一根细竹子冲过来要打盛言楚,嘴里叫着祝永章的名字。
“混账东西,让你少吃些,可也没叫你瘦成这幅样子!”
康家人见状慌了神,忙去拦康夫子。
“老太爷可是认错人了?这不是章哥儿,是从京城来的盛大人!”
“盛大人?”康夫子怔住。
盛言楚掀袍而跪,郑重地喊了声夫子好。
“楚…楚哥儿?”康夫子揉揉老眼,盯着面前的青年人看了又看,待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康夫子惊得甩开手中的竹棍。
“你好端端的不在京做官,跑这来干什么!”
听到严厉的责备语气,盛言楚不怒反笑:“学生想夫子了,就来了。”
“你!”康夫子气呼呼地指着盛言楚:“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软软的跟个小包子似的,老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如今说话这么呛!”
盛言楚笑容不减,任由康夫子跳脚骂他。
不做学生后,能再得先生一顿骂难能珍贵。
康夫子本就对盛言楚这个学生含有郁气,今个骂出去后,心中的烦闷竟然消散了不少。
痛快的骂了一遭后,见盛言楚和颜悦色的搀扶着自己,康夫子欲言又止,总不好问盛言楚这时候出京是不是跟俞庚一样被贬才…
盛言楚笑笑,温声的将自己告假的事和康夫子说了,闻言康夫子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时过境迁,师生俩盘腿而坐时,昔日的严师早已白发苍苍,而当年那个稚嫩的学生已经成家立业。
不论是盛言楚还是康夫子,两人以前都想过再相见,一个质问,一个解释,可真相见时,两人都没有费口舌在那些事上。
康夫子晚年腰疼的厉害,以盛言楚来看,多半是风湿病,除了腰疼,康夫子还染上了咳疾,到了夜里,康夫子就会咳个不休。
盛言楚在康家住得那几天,经常看到康夫子咳着咳着就咳出了血,病入膏肓阶段,便是小公寓里的白雾水都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四月初六,康夫子病情愈发严重,盛言楚喂榻上的康夫子饮了半壶白雾水,这才撑到祝永章等人赶回康家。
四月初八,康夫子过逝,享年七十三。
灵堂之上,盛言楚见到了匆匆而来的俞庚,两人都穿着孝服,烧纸时,俞庚嚎啕大哭的像个孩子。
过了头七盛言楚才准备着回京事宜,临上船时,瞎了一只眼的俞庚忽跑到码头喊住盛言楚。
外放的这几年,俞庚早已被生活琐碎磨平了棱角,两个同是状元之才的人碰头后,一个依旧风光无限,一个却已沦为了平头百姓。
盛言楚当年进京时,曾希冀着有朝一日能跟同窗们一起敲开俞庚的状元府,两人师出同门,本该惺惺相惜携手共进才对,可惜,俞庚上错了船,更是在京城的纸醉金迷中昏了头。
“一路保重。”俞庚卸下周身的窘迫,对着盛言楚鞠躬拱手:“以前种种不对,还望你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