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秀才三年后要下场乡试,特意从县学辞了先生位子回怀镇定心学习的。”程以贵咽下一大口红枣芹菜羹,将从邻桌打听来的消息说与盛言楚听。
“楚哥儿,这羹你多喝些。”程以贵担心盛言楚够不到桌子正中的羹,起身舀了一大碗。
盛言楚摸摸微涨的小肚皮,面带愁容:“贵表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就在刚才,康夫子领着他们一桌一桌的问礼,每到一桌,师兄们都喜欢拿手薅他的鬏鬏,薅完后又‘逼’着哄着他吃这吃那,他腮帮子都嚼酸了。
“这羹你得吃!”程以贵笑呵呵的举起木勺往盛言楚嘴边凑,打趣道,“芹,勤,你做了学生,当然要讨个勤勉的好彩头,至于枣,早早高中呗。”
盛情难却加之寓意深刻,盛言楚只能张开嘴喝下这碗古古怪怪的芹菜红枣羹。
喝完羹,程以贵继续之前的话题:“甄秀才来康家私塾无非为了跟夫子取乡试的经,然另外两个巴巴的从廖家退学来康家,就忒有意思了。”
盛言楚小小的打了个嗝,凉凉道:“这事章哥儿与我说了,石大江和石小河两人去年在廖家受了气,所以今天一开春,两人立马卷铺盖离开了廖家。”
“为啥事啊?”程以贵好奇的问。
盛言楚环顾一圈,确定石家兄弟不在附近后才道:“说是廖夫子认为石小河中了童生就该偏爱,私底下对石小河的哥哥石大江从来就没有好脸色……”
程以贵嘶了一声:“廖夫子竟是这样的人么……后来呢?”
远远的见石家兄弟走过来,盛言楚赶忙噤声,待走远了两人才歪在一处聊起八卦。
其实事情没啥大波折,石小河比石大江聪明,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石大江作为哥哥,考了两次都没中,廖夫子就断言石大江这辈子都没有考中的希望,这话私底下说没什么,坏就坏在廖夫子当着众多学子的面说的。
石大河的确不如弟弟石小江聪慧,但人还算勤奋,何况又有了两次没中的经验,假使这两年找足缺漏,说不定下一次就中了,可惜廖夫子没做好安慰工作。
来自廖夫子的那份嘲讽驱使本就压力重重的石大江上吊了,还好发现及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出了这种事,廖夫子自然是不敢再往下教,同理,石大江也没了再呆在廖家的颜面。
然后两人就都来了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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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水湖村的路上,兄弟俩还在说这事。
“我在镇上食肆做活,听说镇西的廖夫子爱摆老资格,好些小子在他手底下被数落成癞狗扶不上墙。”
回程牛车上坐了几个村里的叔伯婶子,听到廖夫子的字眼,不由的靠过来多说一嘴。
“我时常进两家私塾送过节祭拜的糕点,去了几趟后发现康夫子对学生虽严厉但从不摆谱子,不像廖夫子,面上看着似个软和人,实则句句捅人心哟。”
“不过廖先生倒养出了几个像样的童生,这也难怪周边人家宁愿孩子遭点罪也要送去廖家。”
车上也有捧廖夫子的人,得知盛言楚去了康家,当即轻慢的瞄着盛言楚:“楚哥儿千万别舍不得银钱,这读书向来讲究拜个有用的先生,别到头来花了银子,连个童生都捞不到。”
程有福看不惯村里的人蔑视外甥,眉头一皱,冷哼道:“周嫂子好没意思,我家楚哥儿奔一个童生功名哪里够!”
周氏吊着眼:“咋,难不成你家楚哥儿还要乘高头大马坐官不成?他是那块料吗?”
程有福气笑了:“楚哥儿做不做官还轮不到周氏你来评头论足!”
周氏哼哼:“我是管不着,等着看吧,等三年五载的,我倒要看看康家一个老头能教出什么样的小子,楚哥儿,婶子劝你一句,你若想考功名,还是上老盛家求求情吧,添些银子去廖家私塾才好,省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你这妇人!”程有福怒呸,“还没开始读呢,你咒我家楚哥儿作甚。”
周氏捂嘴轻笑:“你气什么,我实话实说还不行啦?”
“什么实话实说?”盛言楚扁扁嘴,歪着头问,“周婶子莫非从镇上回来时没听到什么新鲜的话么?”
周氏怔住:“什么?”
赶牛车的汉子早就看不惯周氏了,大声道:“如今镇里都传遍了,说康家私塾走出了个状元郎。”
闻言,周氏呆了,忙向跟来的朱家娘子证实,朱氏不可置否的点头,还将石家兄弟跳去康家的事一并说了,话落,周氏整个人都不好了,神色委顿颓然无力。
程以贵挑挑眉,压低声音道:“他家小子就在廖家读书呢~”
难怪这么伤心,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活该!
当夜,康家私塾出了状元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满水湖村上空,盛老爷子窝在榻上正心疼他白日杂七杂八花出去的近十两银子呢,得知康家私塾的事后,盛老爷子是又气又悔,趴在那老泪纵横了半宿,后半夜盛老爷子缓过来了,越氏又开始扯嗓子哀嚎。
“当家的,你说那小兔崽是不是故意要我老命?”
越氏哭的鼻涕眼泪糊一脸,“那小兔崽子进了康家私塾,日后若是起家了,那不是催着喊着让我去死吗?他生出来就是来害我的,哎哟我怎么命这么苦,我儿文哥儿命也不好,竟不能读书……”
“好事全让那家人占了,”越氏哭天抢地,抖着嘴唇痛不欲生,“一两半就让那小兔崽子得了好先生,要我说,定是那小兔崽子做法汲走了我跟文哥儿的福气,不然他哪能进康家私塾……”
这一骂就骂了不下半个时辰,越氏嗓子都哑了也不见盛老爷子吭声,一掀被子,嗬,盛老爷子眼含泪水睡着了。
越氏气个倒仰,猛地抬脚踹盛老爷子,盛老爷子惊得从噩梦中坐起,一脑袋浆糊,扭头看越氏时一不留神扭了老腰,顿时痛的翻白眼。
越氏一下慌了,忙去敲继子盛元行的门央其去喊大夫。
夜已深,二房的人其实焦心的也没睡着。
听到越氏砰砰砰的敲门,本就烦躁不已的盛元行恨不得拿把锄头将越氏的嘴给塞严实了。
……
后半夜老盛家闹得鸡飞狗跳,盛老爷子疼的死去活来,喊了隔壁村里的大夫看了不管用,盛元行只好咬牙抹黑去镇上,牛车路过康家私塾时,盛元行不免苦涩摇头。
不管老盛家如何,反正盛言楚这一晚在小公寓睡得格外香甜,临入睡前,他还对着小公寓隐藏的技能好生研究了一番,碍于明天要早起陪贵表哥去后山挖春笋,他只好按下好奇早早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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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三声后,程氏点着桐油灯轻轻推开厨房门。
等程家父子和盛言楚打着哈欠起床时,程氏早已将他们买回来的蛇头爆炒煲成了浓汤。
蛇头去皮斩成两半,缺口处贴着锅炸至金黄,用水汆了后不消一会汤汁就成了乳白色,再剥几根屋后的嫩笋下锅,等笋子半熟不熟的时候,程氏立马和面照着锅沿贴了满满一锅杂面锅盔。
几人围坐过来时,蛇头肉香气沉沉的往鼻子里钻,三人均忍不住吸溜咽口水,盛言楚甚至在琢磨自己要不要闭着眼喝两大碗再说。
“楚哥儿,”程氏眼睛笑眯成一条线,“娘给你留了一块骨头最小的蛇头肉,你快来吃。”
盛言楚挪动脚步,待看到碗里又长又扁的狰狞蛇头明晃晃的对着他时,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第10章 渣爹回来了
盛言楚最终在程氏殷切的注视下,将碗里的蛇肉肉汤一饮而尽。
用嘴微微一抿就能蛇骨上的细肉嗦干净,就着浸满肉汁的杂面锅盔,这一顿几人吃得相当满足,盛言楚甚至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在院里溜达好几圈后才让饱嗝消失。
“附近后山的春笋应该被人挖得差不多了,楚哥儿,贵哥儿,你们拿个篓子跟我去云岭。”
一听去云岭,程以贵高兴的又蹦又跳:“爹,我记得云岭山南边有条雪河,等会让我带楚哥儿去捞鱼呗?”
年初云岭山上下了场大雪,山高又陡,上面的雪水蜿蜒而成的溪水冰凉刺骨,然里边的鱼鲜美滑嫩,不论是捉来清蒸还是火烤都是春日里一道馋嘴的下饭菜。
一想到在入私塾前能饱尝一顿溪鱼,盛言楚禁不住搓小手手,见他娘去里屋找捕鱼的网,他眼珠一转,喊:“娘,今天外边暖的很,您要不跟咱们一块去吧,总窝在家里做绣活会熬坏身子的。”
边说边给舅舅使眼色,程有福立马会意,高声劝:“妹子,你就一起去吧,我们几个都是爷们,不擅烤鱼,还得你在场才好。”
程氏撑开渔网检查,笑道:“烤鱼有什么难的,去周边大茴香林撇几根长又粗的棍子将净了身的鱼成串插好,然后架在火上烤就是。”
程以贵一心想着吃,忙道:“姑姑说得轻巧,可我们都不会调味啊,总不能干吃吧?腻而寡淡,无趣。”
“这有什么轻巧不轻巧的?”程氏边收拾渔网,边道,“这会子山坡上遍地开着韭菜花,等鱼熟了,让你爹揪几把韭菜花碾碎,沾着韭菜花汁唰鱼肉,鲜的很。”
程以贵咕噜吞口水:“这手法倒没尝过,爹,咱们等会就按姑姑说的做吧?”
盛言楚赶紧将人扯过来,嫌弃喊:“贵表哥!”
程以贵被呵得一激灵,回神却见自家爹和小表弟都拿一股郁闷的眼神看他,盛言楚呶了呶嘴,程以贵顺着小表弟的目光看向忙碌不停的程氏,一脸恍然大悟。
他们过了今天后就要去康家私塾小住,因他和小表弟两家离镇上远,康夫子便让他俩昨天赶了回来,交代他们在家歇一天,准备春夏之际用得被褥和衣裳外,最重要的是跟家人好生相处,毕竟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的大日子他们才有时间归家团聚。
姑姑程氏成天守在院子里做绣活,做完绣活后就喜欢倚靠在门槛上看着远方,小表弟说姑姑心里还念着离家多年的姑父,可外边都在传姑父卷家产淫奔了,姑姑若再这样熬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我想拉我娘出去走走。”盛言楚挨过来小声说,“留她一个人在家,我担心老盛家的会欺负她。”
除了让他娘散心换换心情,高瞻远瞩的盛言楚觉得经过昨天流言的发酵,老盛家的人势必要来他家闹,为了以防万一他得先人一步‘藏起来’。
程氏最后挨不过三人的嘴皮子,换了身青布长裤褂子插好木簪就跟着去了。
盛言楚料事如神,他家院子的锁才落钥不久,老盛家的盛元行就跑过来了,喊了好几声也没见人应声,盛元行气得脖子梗老粗老红,暗骂楚哥儿还没入学呢,就学会了摆谱。
低声咒骂声中,隔壁的牛家嫂子探出头说盛家人刚出去了,盛元行忙问人去哪了。
牛家婶子记着盛元楚临走前的交代呢,微笑的指指程有福所在的方向:“好像是回程氏娘家了。”
盛元行心往下一沉,大嫂娘家在山那边,来回得要一天呢,即便他现在追过去,恐怕他的身子也撑不住。
盛元行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牛嫂子吓得惊呼一声关上院门。
“当家的,我咋觉得盛老二有些吓人呢?老盛家莫不是出事了?”
牛大壮面露不屑:“你以后别搭理盛老二,他就是一头披着猫皮的黄鼠狼,要说老盛家谁最坏,我看就属他。”
牛嫂子一想起七年前程氏被欺凌赶出来时的惨状,忍不住轻蔑道:“那次分家若不是盛老二在里面搅浑水,程氏未必只能得五两银子,她嫁得可是长房!”
牛大壮叹气:“谁说不是呢?昨儿镇上私塾的事传开后,听说盛老爷子气到闪了腰,如今躺床上起不来呢,盛老二恐怕是急了,这趟来估摸是为了他家礼哥儿入学的事。”
盛元行清早过来是来问盛言楚能不能替他跟康夫子讨个脸面——好让他家礼哥儿也能去康家私塾。
来时盛元行都想好措辞了,让礼哥儿跟盛言楚一起去康家私塾,两兄弟也好有一个照应,谁知道盛言楚不在家。
盛元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昨夜若不是家里那老不死的哭嚎这疼那疼,至于他一夜没睡四处寻大夫吗?眼下他是又困又累,走路脚肚子都打哆嗦。
在盛家门口呆坐了半炷香后,盛元行立直身子还是决然的往程家那边奔去。
不提盛元行翻山越岭扑空后的恼羞成怒,只说盛言楚一行人此时在云岭山腰上过得十分悠闲舒服。
云岭山林密坡陡,若非今日有程有福这个大男人在,程氏是断断不会同意盛言楚跑来云岭玩耍。
二十多年前,盛言楚的亲奶赵氏就是在深林里边被虎叼走了,等盛老爷子寻到人时,赵氏已然被撕扯成碎片,后来还是老族长出银子找附近的猎户上山逮走了虎,这桩惊悚的事才消停。
虽说山上没了吃人的虎,但程氏还是放心不下让盛言楚单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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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格外好,微风和煦,阳光普照,好久没出院门的程氏深深的吸了口山中清新的空气,顿觉心中愁绪散了很多。
见儿子卷起裤脚光着细脚丫下水网鱼,程氏忙叮嘱:“楚儿,你别往深处跑……”
盛言楚回首一笑在唇间比了个‘嘘’,旋即目光炽火的盯着湍流的溪水,握着渔网柄的手不禁用力,程氏好奇的过来观望,只见盛言楚身子陡然放低,手中的渔网飞快的往水里一兜,再举起来时,一条小黄鱼在网里活蹦乱跳起来。
“逮到了逮到了!”盛言楚激动的手舞足蹈,“贵表哥,你快过来看,娘,你看——”
“舅舅,你也过来看。”
一时间山腰处遍布盛言楚喜不自禁的童声。
让盛言楚一惊一乍的还在后头呢,因为程家父子身量太高的缘故,才进到水里,倒映的魁梧身影立马吓跑了鱼儿,以至于捞鱼捞的最多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盛言楚。
捞了十来条细长的小黄鱼并几条肥硕的鲫鱼后,程氏说什么也要盛言楚上岸。
“仔细别着凉。”程氏贴心的从背篓里翻出带来的裤子,让盛言楚去旁边小树林换上。
正好,程以贵过来道:“楚哥儿,我记得斜坡那块竹林窝着冬笋,我跟你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