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理想主义——大漠明驼
时间:2021-04-05 08:53:10

  陈婕终于确定是他,情绪瞬间转换,她攥紧拳头,一拳砸在窗户上,窗叶震颤,她扭脸大跨步推门而入。
  再一次,面对面冲着仇人,她先津津有味地打量一番照相馆,看到照相馆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自嘲一笑,转过身,眼神哀凄地望向严文征,说:“你过得挺好啊。”
  监视器后的春蕊不自觉挺直腰背,双臂环于胸前,这个姿势是防备又紧张的,她盯着屏幕,异常仔细地看严文征表演,而令她吃惊的是,严文征接陈婕的对手戏,全程选择淡淡地做出反应。
  看到逝者母亲的第一眼,一眼按说所有思绪涌上心头,该是五味杂陈、不知所措的,可他只是用嘴巴微张、一丝局促的呼吸表达了一瞬间心态的失衡。明显区别于他前面的几场戏,日常状态里,他都是抿紧嘴唇,整个人紧绷,像是守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待陈婕进门,他亦没有大惊失色地起身,他只是垂下眼皮,不与她对视,脸上的心虚明显多于对逝者家属的愧疚。
  至于那句“你过得挺好啊”的指责,他用泄了一口呼吸来回应,似乎是在表达认命,该来的总会来,而他已习惯,习惯了永远躲不掉高美玉的纠缠。
  这整段的表演真的没落入惯常的演戏套路里,某些方面,也不符合人之常情。
  “严文征这小子……”全德泽称呼严文征很随意,能看出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亦父亦友,他面上有几分凝重,措辞评价道:“……演戏越来越大胆了。”
  “行为是合理的。”翟临川注重剧本的前后逻辑,他抚一抚眼镜说:“为了那次的车祸,李庭辉坐了牢,赔了钱,法律判定的责任,该承担的,他都承担了,但高美玉一直不放过他,人的愧疚是可以被蹉跎没的。”
  “对。”宋芳琴接话说:“高美玉现在的状态,完全是一个可怜的疯子,面对她,即使心里对孩子有愧疚,但不该挂到面上。”
  “但是从观影感受讲,”卢晶探头看着翟临川说话,“反应贴合现实,但过于残忍了。现在的观众看东西囫囵吞枣,都很浅,他们不会去抠细节,如果放大李庭辉的悔恨之意,让他更加难堪、窘迫,让观众升起怜悯心,那主人公命运的悲剧感会不会更加强烈。”
  监制不认同:“可是这样演的话,李庭辉就被塑造成一个可怜人了,他真的可怜吗?该被原谅吗?想想那个孩子。”
  夺人性命者该以命相抵吗?一个没有固定答案的道德问题,大家各抒己见。
  春蕊兀自旁听,没有插话,她觉得他们争论不休的要点,严文征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演员,一定都有考虑,而综合再三,他依旧选择这样表达,说明他想这样表达,想要引起大家的这般议论。
  他真的是……很大胆。
  春蕊佩服他,由衷的。
  “不怕出错、不用惯用套路束缚自己、更不受观众评价的影响,挺好的。我既然把李庭辉交给他,我就完全相信他。”赖松林坚定地说,他没有喊停,屏幕里剧情还在推进。
  陈婕视线落在严文征手里的相机上,轻声说:“我的儿子死了五年了,可你却还能抱着你的梦想过日子。”
  她向前挪一步,去夺那台相机,严文征下意识地躲开。
  大概出于“我珍爱的东西被你毁了,那我就要毁掉你珍爱的东西”的以牙还牙心理,陈婕恼怒,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撕扯严文征,严文征推搡间,脚后跟绊到桌角,摔倒在地上。
  陈婕真的下了蛮力推,严文征真的朝地上摔。
  那些痛苦的表情,完全是最真实的生理反应。
  四个机位的镜头,拍了十条。
  赖松林喊过卡,赶紧跑去慰问严文征说:“没事吧?没摔到哪吧?”
  “没有。”严文征拽着曲澍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腿?”
  “我顾及着呢。”
  赖松林不放心:“有事一定要说,别扛着。”
  “知道。”严文征点点头。
  又是过了中午的饭点,赖松林说:“各组先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下,下午连着晚上,可不轻松。”
  人群一拥而散。
  春蕊午饭随便扒拉了几口,她戳在自己的休息室墨迹一会儿,然后抱着热水袋晃悠到了严文征的休息室。
  严文征休息室的门半开,春蕊无须敲门,她人影一出现,严文征闻脚步声抬头便看到她了。
  春蕊寒暄:“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关门。”
  严文征说:“访客多。”
  春蕊“哦”一声:“那正好算我一个。”
  严文征:“也是来关心我的腿的?”
  春蕊点点头:“大家都来关心你了,我不来,显得为人冷漠。”
  “还说你不记仇?” 严文征觉得好笑,批评她为人冷漠早已是多少天前的事了。
  春蕊依旧嘴硬:“我是擅于反思。”
  严文征被逗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不跟她搅理。他刚煮了陈皮水,找上回她喝过咖啡的随手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我没事,那是我该做的。”他示意春蕊随便座,别拘束。
  春蕊挨着腿边的凳子坐下,她仿佛真的就是为了不显得为人冷漠才勉强来关心一句的,得到回复,就停止了寒暄。
  捧着水杯,默默喝了半杯水,瞄严文征一眼,客观地评价说:“有一点点苦。”
  严文征说:“煮的时候放些枸杞或者桂圆,口感会好一些,但我喜欢苦一点的。”
  春蕊“嗯”一声,轻了轻嗓子。
  严文征觉得她有点不自然,侧头瞟她一眼,看她眼珠咕噜转了一下,想起这位姑娘脑回路颇为清奇,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在心里吐槽我说,老年人才爱吃苦的。”
  春蕊:“……”
  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严文征,门牙抿住一点下嘴唇的软肉。她看似面无表情,但五官组在一块,这会儿却是让人觉得她在憋笑。
  严文征:“……”
  气氛沉静一晃,春蕊说:“恭喜你,严老师,都学会抢答了。”
 
 
第22章 闲聊   她是一位越接触越有意思的女明星……
  严文征嘴角不知何时噙起的笑意久久才散。但他鉴于自己是一个缺乏幽默感的人, 明智地选择避开了继续与春蕊的“说贫逗乐”,聊起了其它:“上午你一直在赖导身边坐着?”
  “嗯。”春蕊鼻腔出音,音调微扬, 能感觉出她整个人闲适又放松。
  “怎么样?”严文征好整以暇地问,“看出点什么来了没?”
  “嗯?”春蕊听这话, 先是狐疑地瞄他一眼, 两扇浓密的睫毛轻轻一眨, 缓过思路, 狡黠地说:“你是拐着弯想让我夸你呢吧。”
  严文征不做解释,放平的唇角又勾起。
  “没想到,严老师也是个爱听好听话的人。”春蕊低声吐槽着, 脑海飞速回忆,很快将赖松林等一干人对严文征上午表现的评价拾掇汇总,转述给严文征听:“赖导他们夸你说, 你摆脱掉了对剧本平庸的理解能力, 摆脱掉了大众化的思考层面,避免了那些符合惯常套路的、一招一式的陈词滥调。”
  用词非常明显地经过了润色, 严文征怎么品不出,他一脸扭曲地说:“怎么听着, 像花钱请水军写的通稿。”
  “那这水军可是个知识分子。” 春蕊得意地自卖自夸。
  严文征喝口水以掩笑意,“那你呢”
  “什么?”春蕊困惑。
  “你的评价呢?”严文征问。
  春蕊托腮,轻轻晃了晃头,表情颇为为难, 她想了会儿, 挠挠下巴,说:“我随便瞎说,前提是你别生气。”
  严文征曲解猜测:“你对我的表演存在质疑?”
  “没有!没有!”春蕊连不跌地摇手以示清白, “我对你的表演没有丝毫异议,更不敢。”
  严文征眉心一跳,等她下文。
  春蕊蠕动嘴唇:“我只是不喜欢这段故事情节,看完感觉憋屈。”
  “……”
  纯个人喜恶的观影感受,严文征意想不到,同时,他察觉春蕊背道而驰,思路完全跑偏了,他本意是引导春蕊代入梁竹云的角度来审度李庭辉这个人。
  严文征一时之间怔愣,不知道该如何拉回话题,他越来越感觉到,一旦春蕊放肆地跟他聊开了,他是驾驭不了她的聊天节奏的。
  他干脆选择沉默不吭声。
  春蕊一板一眼又说:“当时坐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一度想冲过去帮你打架。”
  “……”严文征思忖,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接一句“谢谢你啊”能让话题气氛更显得俏皮,但他还是选择了理性地去分析春蕊有这样感叹的行为动因,“你看待这场戏的角度,其实代表了一部分观众。但李庭辉毕竟是个反派人物,只不过剧本在刻画他的时候,更多的是去体现他的难堪以及窘迫,当一个角色示弱的时候,会引起观众的怜悯心理,让他们觉得他不应该被如此伤害。”
  春蕊嘶了一声,她发现只要一给严文征说话的空间,他就爱掰扯道理,那一本正经的学术做派,有点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学校,上表演评析课呢。
  她略带嫌弃地反驳他:“李庭辉哪里反派了,该坐的牢坐了,该赔的钱赔了,而且高美玉既然接受了那些钱,就意味着她选择了以命论价的结果,原不原谅你该是她的心结,但她不可以再这么纠缠你。但凡你硬气一点,她就不会这么不识好歹。”
  严文征眼睛微微张开,他被春蕊身上一股若隐若现的虎劲儿吓着了,他哑然片刻,道:“有一定的道理,但李庭辉犯的错误很严重,人在面对自己严重的错误时,往往容易生出怯懦心理。”
  “不尽然吧。”春蕊瘪瘪嘴,马上又进行了自我剖析,“我这么想,一部分原因跟性格有关。”
  严文征:“嗯?”
  春蕊耸耸肩,说大实话:“我自私呗。”
  潜台词是,即使犯了错误,也想要放过自己,给人生再一次的机会。
  严文征:“……”
  他鲜少见到会拐着弯骂自己的人,这样的情景下,竟然不知该不该笑。
  然而,不待他做出应答,春蕊接收了自个儿的脑电波信号,察觉了她的逞一时口快失了言,整个人简直要窒息了。
  她闭了闭眼睛,十分无奈地说:“我来,本想是洗脱罪名的,怎么聊着聊着我又变成了一个自私的人。”春蕊剜一眼严文征,懊恼极了,“不聊了,不聊了,再聊下去,我不知道又会挖掘出自己人性中的哪些缺点。”
  春蕊好不委屈,她腾地起身,“我走了,严老师,不打扰你午休了。”长腿一前一后地迈,一道风似的消失了。
  严文征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那空中飘荡的长发足够看得出她走得颇有落荒而逃的意蕴。
  严文征再也憋不住,轻轻地哼笑出声,此刻,春蕊已经全然扭转了留给他的第一印象——高冷端庄,她的外貌显然极具欺骗性,她显然是一个越接触越令人觉得有意思的女明星。
  春蕊跑拍摄片场呆着了。
  照相馆里,零碎的物品散落一地,纠缠推攘后的痕迹尚且保留着。
  接下来的一幕戏是,梁竹云趁父母不备,跑来关心李庭辉。
  李庭辉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家”。
  梁竹云站到他的面前,口条不慎流利地问:“那个,女人,说,你,撞死,了,她的儿子,是真的吗?”
  “回家去吧。”李庭辉答非所问:“天晚了。”
  梁竹云犟着不动,等一个答案。
  李庭辉微微恼怒:“跟你没关系。”
  但梁竹云一根筋。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后,留意女儿动向的冷翠芝后脚跟跟着寻来,她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骂道:“一个姑娘家,天天往人家店里跑,一点不嫌丢人,你知不知道街坊邻里都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呢!”
  她将梁竹云拽走。
  李庭辉心生烦躁,他没继续打扫,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兀自抽烟。
  ——
  每一场戏都有它的最高任务,旨在体现角色的性格、心理线亦或者行动逻辑。而这段连贯的戏,算得上是严文征的重场戏,因为李庭辉有了有血肉的“人”才会表现出来的两种情绪起伏,恼怒和烦躁。
  在他的私密空间,他对着梁竹云失了态。
  但全然不似上午那般,又是强烈的冲突事件,戏点落于日常,不需要大开大合的肢体表达,于无声处见真章,因此,必须细化小动作。
  “人呢——!”春蕊思考剧情的功夫,赖松林端着他的小喇叭,站在街上溜达,掐点催促开工,“干活啦!快点来!”
  喊了两圈,他晃悠到照相馆,一眼看到站在打光板旁边的春蕊,笑眯眯地说:“呦,这儿有个早到的好学生。”
  春蕊知道他在打趣她,叹口气,恰好刘晋拓走过来给她补妆,春蕊和他聊了两句,“脸上出油了吗?”
  “出什么油。”刘晋拓说:“天干成这样,西北风呼嗖嗖地吹,小心长干纹。”
  他帮春蕊重新绑了头发,继而迅速闪人堆儿取暖去了。
  春蕊又等了片刻,严文征踱步而来,他进门时往右边偏了偏脑袋,两人隔空撞上视线,随后非常有默契地一同将目光投向赖松林,等待导演讲戏。
  赖松林瞧着自己的男女主演,一位手掏上衣兜,一位负手而立,均没抱剧本,潇洒极了,他调侃说:“两位老师,台词都记住了?”
  春蕊答:“我来回就那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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