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能与她处于同一聊天频道, 彻底不抱希望, 只是好心说:“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春蕊认真思考后, 一本正经答:“不用, 你走了我可能更尴尬。”
“......”正反都是她有理,严文征拿她没办法,顺着说:“行, 我不走。”
他收了手机,凝神望向窗外。春蕊亦是直视前方,她周身气压比平常低了许多, 严文征心思沉, 感受到她心头攒着朦胧胧的心事,但她没主动提及, 他不好探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道哥(道具领班)领组员搬东西, 嫌两人阻在路中间当路障,友好地将他们请了出去。
俩人分开。春蕊凑去陈婕身边,与她一起等接下来的几个分镜头。
她今天的戏份不重,加之, 赖松林下午抓得紧, 她早早收工,没像往常那般在片场逗留,她让小婵直接安排车回酒店。
苏媚同她们一道。
正是下班高峰, 路上堵车。
春蕊软在座椅里,像条烂泥鳅似的,她两手抱于胸前,脑门牢牢贴着车窗,眼睛望窗外爬行缓慢的车流。
苏媚与她并排就坐,她这样将半个背对着她,明显不想与之交流。
苏媚察觉到春蕊一上车态度就变了,她频繁地掀眼皮撩她。过分在意的举动中带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春蕊自然有所感受,但她不识好歹,并不为所动。
苏媚气闷,说:“你又闹什么脾气呢?”
春蕊装聋作哑,不理。
苏媚按捺着脾气,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在组里,想安安静静地拍戏,不想为其它事情分心,但今天金哲的探班是投资方提议的,也是他们驱车几百公里过来,来到后板凳没暖热呢,便走了,算下来,没耽误你什么事。”
“我知道。”春蕊面色冷淡地说,“辛苦他了。”
是通情达理的措辞,可苏媚从中完全听不出她的体谅,苏媚说:“你是不是气,金哲的经纪人打着你的名义过来,却在赖导面前说这说那,套近乎,让你难堪了。”
网上金哲和春蕊互相暧昧的通稿尚在发酵,现又搞了一出探班的假戏,似乎坐实了两人男女朋友的关系。
再者,金哲方此行的目的又醉翁之意不在酒,难保不知情的看客猜测,春蕊有帮“男友”拉人脉之嫌。
春蕊说:“整个下午,赖导黑着一张脸,你没瞧出来吗?”
“这事做的确实欠妥,是我预先和他们沟通不到位,我来背责任。”
苏媚主动揽责上身,看似十分有担当,但春蕊知道,她的话有多可笑,她在这里呆两天,拍拍屁股远走高飞,那些猜疑的眼神、背后的议论最后还是要春蕊自己面对。
“你总是这样。”春蕊进组后,专业水平一直饱受质疑,这几天好不容易将形象扭转,熟料,转瞬间,又平添一则罪状,事情脱离掌控,她无力,语气变得烦躁。
苏媚企图为自己开脱:“你跟金哲的经纪人打过交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想把金哲捧红的野心就差没拿笔刻在脸上。赖松林和严文征这一号人物,平时想约出来吃顿饭都难,今天能当面说上一两句话,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春蕊冷嗤:“所以我应该理解他们了?”
苏媚被春蕊阴阳怪气的态度激怒,她索性挑明:“金哲来探班,你当初并没有异议。”
“是啊。”春蕊觉得自己可悲,“我自食其果。”
消极的回答,带着扎人的极端。
苏媚心里咯噔一下,怕春蕊耍起娇小姐脾气要死要活的,只得放低姿态,磨顺她獠起的尖牙。
“你想得太多了,赖松林在圈里混,哪会不知道圈里的经纪人都是什么德行,对这种事早见怪不怪了,后果没有那么严重,别用道德枷锁锁着自己,束手束脚反倒不好。”
“但愿吧。”春蕊呼出一缕气音,眉心拧出的浅川始终化解不开。
苏媚见她态度缓和,大道理起了效果,又捡好听话说:“我跟制片人聊起你,她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非常努力,连编剧都表扬了你,夸你有想法。”
春蕊不敢冒领这样的荣誉,因为苏媚没有见证其中艰难的过程,她淡淡道:“都是场面话。”
言下之意,别当真。
“不要一味的谦虚。”苏媚坚持说,“我听得出好赖话。”
春蕊没言语,她的神情被淡淡的暗夜遮蔽。
苏媚转念又想到什么,将视线定在春蕊的侧脸,一边细细端详,一边说:“我看你和严文征相处的挺不错。”
春蕊渐渐抻平的神经线霎时又一根一根箍紧了,误怪她有疑心病,是她了解苏媚的为人。苏媚与人交流,每句话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她的舌尖下藏着冰冷冷的利益。
春蕊扭过脸,终于拿正眼看了苏媚。
她眸光幽深,但苏媚却装出一脸纯真,她嘴角端着淡淡的笑意,语气无辜地问:“这个问题很敏感吗?”
小婵瑟缩在后排,一直试图让自己的肉身不复存在,以此来减少存在感,免得被牵扯进来挨骂。这会儿不知从哪攒了股勇气,站出来帮春蕊圆场。
“严老师待人和善,不端架子,拍摄期间,挺照顾姐的。”
“是吗?”苏媚惊讶。
根据今天下午她在片场的观察,春蕊与严文征似乎非常谈得来,两人交流时,神情均非常放松,一来一往间,一位少了份对业内前辈尊敬的唯诺,另一位少了份对晚辈关照的生分,关系着实微妙。
“你别打严老师的主意。”春蕊厉声警告。
她不想让严文征沦为她搏眼球的工具人,护他心切。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苏媚笑了笑,笑容和善无害,“你别紧张,你第一次跟影帝级别的人物合作,人家年龄又长你十岁,我是怕你做事莽撞,失了分寸。”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春蕊一字不信。
果真,片刻后,苏媚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又极尽婉转地说:“很多演员左右不过缺一个机会,如果能得到前辈的赏识,他们在饭桌上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给你一个努力半辈子都得不到的片约。”
理儿没错,但春蕊心知自己的斤两,她没动过歪心思,所以两人话不投机。
春蕊以沉默表达抗拒。
苏媚觑着她的脸色,知道她听懂了,她本意便是给春蕊吹耳边风,见她有了反应,不急于刮大风势。
当夜,苏媚在春蕊的隔壁开了一间房住下。翌日,小婵询问她的行程安排,好提前准备车送她去机场,哪想,苏媚说,她要在这儿呆一个星期,陪陪春蕊。
同时,她念着小婵拖着病体工作,十分辛苦,给她放了假。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婵惊恐万分,屁滚尿流地跑去给春蕊报信。
春蕊气她大惊小怪:“让你带薪休假还不乐意了!”
小婵心中有疑:“我总觉媚姐欲言又止,有事没说。”
“管他呢。”春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正心里藏着事的不是我,难受的也不是我。”
小婵着急:“可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春蕊怂恿说:“实在想知道,你就主动去问。”
小婵摇头:“我不敢。”
春蕊:“那你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小婵:“什么?”
春蕊:“安静地等着。”
第28章 过往 “严老师,您真是个好人。”……
拍戏本就是一场巨大的情感起伏和体力消耗, 真的很累,春蕊不愿再为苏媚劳神,她收拾好心情, 出发赶早工。
片场,抓着开拍前的空挡, 全德泽温习话本, 严文征挨在他身旁帮他垫词。
春蕊简单地听了两耳朵。
韩王(全德泽):郑国原在水部执事, 从不安分。小小官阶, 竟不断上书孤王,今日欲整这条河,明日要开那条渠。惹得孤王心烦, 一气之下将其贬为一普通水工。仲代,孤王并未见他有何过人之处。
仲代(严文征):大王,郑国是微臣多年好友, 深知他水工技艺超群, 一门心思欲在兴办水利大业中有所建树。郑国才华出众,足智机敏。虽不慕禄爵, 设若入仕,郑国不在仲代之下。
韩王:嗯?果真如此?
仲代:大王, 郑国胸怀鸿鹄之志,且有胆有识。由他实施“疲秦”之计,可说是最佳人选。
韩王:只是郑国遭孤王贬黜,必定心存忌恨。孤王担心……【注】
话本讲述的是战国时期, 优秀的水利专家, 郑国,治理荥泽水患,修整鸿沟之渠的历史史实。
全德泽负手而立, 端出君王的气派。他台词功底十分扎实,咬字铿锵有力,哼一声,呸一下,定招定式,自带霸气。
春蕊想起她的表演课老师曾经一再强调,演戏是一门技术,需要勤加练习。
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春蕊真切的感受到,即便已经有所成,她身边的这些演员还在日复一日地努力提升自身的业务水平。譬如严文征,即便没有戏份,他也泡在片场,观别人拍摄,或听全德泽教育。而全德泽每天早上,都要找片空地,吊两口嗓子或者背贯口,他活跃在舞台剧上,因此,怕懈怠下来,嘴皮生疏。至于宋芳琴,总是书不离身。前两天,春蕊还瞧见,她在翻莎翁的剧本——《第十二页》,小声诵读时,摇头晃脑的模样,甚至有一丝可爱。
春蕊心中生出几分敬意。因为,许多演员取得了成绩后,往往守不住那个格调。思进取、淡名利的品质,在物欲横流的娱乐圈,太过难能可贵了。
她没有打扰两位老师,远远走过,到化妆间做妆发。等弄好了,披着羊绒披肩出来,只听,严文征讨饶:“您让我喘口气吧,我一下车没进屋呢,就被你拦着了。”
他甩手将剧本搁在板凳上,撂挑子不干了。
“臭小子。”全德泽佯斥。
严文征抻抻腰,一副耍赖偷懒的样子。
陈婕从旁瞧热闹,跑来说:“全老师,您如果不嫌弃,我来给您对词吧,正好请教您几个问题。”
“好啊。”全德泽说。
严文征得以脱身,他不知去哪转悠了一圈,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抱了个水杯,杯子里泡的是浓茶,冒袅袅热气。
他俨然渴了,先灌半杯茶水下肚,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陈婕也是戏剧学院毕业的,01级的。”
“是吗?”春蕊眼尾神色惊讶,“那我应该喊她一声师姐。”
“嗯。”严文征说,“没事,可以多跟她交流一下,你们……”顿了顿,“应该有共同话题。”
春蕊含笑点头,转念想到什么,问:“严老师,你毕业于哪所院校?北电?上戏?”
“我不是科班出身。”严文征眼帘垂落,淡淡地说道。
“嗯?”春蕊疑神看他。她并不了解严文征的过往,更没特意上网查询过,甚至,年初翻到他的杂志,有关他的访谈,她也是草草扫一眼便作罢。
严文征简单解释:“大学的时候在电台做兼职,当时,上海译制片厂正在制作的一部影片,正好缺一名声线年轻的配音演员,我们电台副主任跟配音导演是发小,知道这件事,就把我推荐了过去,再后来,配音导演看我模样还行,问我对演戏有没有兴趣,我说没有,但他擅自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于鼎导演,大概过了半年,于鼎导演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试戏,我就去了。”
春蕊:“哪部片子啊?”
严文征:“《窗外有片红树林》。”
春蕊敛眉思索,但脑海里对它没有一丝印象。
严文征说:“因为一些社会原因,片子没有上映。”
“哦。”春蕊略感遗憾,但转脸,她语气欣慰地评价道:“配音导演眼光不错。”
一切看起来是机缘巧合,但究其根本是有慧眼识珠之人。
严文征哼笑,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睛闪着柔光,随即他 “嗯”了声,音调扬起,显出几分自恋。
春蕊瘪瘪嘴,感慨一句:“干过配音,怪不得你的台词能做到一口清。”
“配音只做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严文征说:“台词的进步多亏了全老师的指导。”
“怎么说?”春蕊好奇。
严文征道:“因为不懂发音技巧,强情绪戏吼台词时,发音位置不对,会导致肩膀出现小幅度晃动,零碎的动作很影响观感,当时跟全老师合作,全老师瞧出来,指导我用腹腔呼吸,丹田发音,后来,等拍完《少林与太极》,我到他的话剧团跟着他练声,学习了小半年的时间。”
春蕊点点头,他要学习的,不过是她大学练声课就被要求掌握的内容。
“很辛苦吧。”她说,“改变习惯本身就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确实。”严文征说。
春蕊又问:“那你有跟全老师登台演话剧吗?”
“没有那么多时间。”严文征摇头,继而神色显出为难,说:“我不太习惯话剧的表演方式。”
镜头表达和舞台表演始终有些差别,更别提,他没经过系统训练,没在学校舞台打磨,春蕊很是理解,
严文征说:“不过我偶尔会翻翻戏本。”
春蕊问:“哪些?”
严文征说:“《犀牛》、《日出》、《原野》、《月光》这些。”
春蕊哦了声。
严文征斜睨她一眼:“都知道?”
“嗯。”春蕊不甚在意地说,“我们的必读书单。”
有些差距无形中便体现了出来。
严文征暗暗叹口气,揣测说:“看来你大学期间读书挺用功的。“
“一开始不是,我挺懒的。”春蕊反驳道:“后来,我干了一件……”她“嗖”地抿住了嘴,眼巴巴地望向严文征,眼神懊恼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