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电商冲击,传统书店在向着书店与商铺综合体的模式过渡,店里嵌套着一间Coffee T Bar,春蕊走去吧台点了一杯水果茶,等饮品制作的间隙,听见身后餐吧,有位年轻而时髦的妈妈耐心且温柔地跟自己的孩子说,“我们要走喽,快把最后一口蛋糕吃完,妹妹舞蹈课马上结束了。”
小男孩回答:“可是我还没有把书读完。”
妈妈想想,如此劝说:“小鸡不是一天看到了大海,书自然不能一天读完,你记着页数,我们明天再过来,可以吗?”
“好吧。”孩子很乖,答应了,他拿起叉子,赶快将剩下的巧克力蛋糕吃完,然后跟随妈妈将借阅的绘本放置到还书车里,朝店外走去。
春蕊心念一动,猛然回想起严文征好像给她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等水果茶制作好,行至还书车前,拿起那本绘本翻阅。
十分钟便从头到尾阅读完了,笑得像个被奖励一颗糖豆的孩子,满心满肺盈着甜味。
她怀揣着雀跃的心情,辗转找到严文征。
严文征站在人文社科的书架前,看一本关于镜头语言的专业书籍。
春蕊脖子一歪,探到他脸前,挡住他垂落到书页上的视线。
严文征轻嘶。
“严老师。”春蕊黏着嗓子叫他,暗示道:“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故事的结局没讲?”
“嗯?”严文征微微蹙眉,俨然忘记了。
春蕊不跟他绕弯子:“我曾经问你,小鸡看到了大海,那之后呢?”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直勾勾盯住他,有些玩味,有些讥诮,但更多的是一丝期待。
突然提及翻篇的过往,严文征被她看得癔症了,又倏地灵光一现,面上划过窘涩的神情,但眨眼之间他将情绪泯去了,狡猾的狐狸似的,八风不动道:“什么以后,见到了大海,自然是跳海里,洗澡去了。”
“胡编乱造!”春蕊嗤他,胳膊一伸,将背在身后的那本绘本亮到他眼皮底下,证据确凿道:“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被拆穿,严文征依旧装得一派从容,反问:“那书里是怎么写的?”
后发制人,春蕊被噎了一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书里说小鸡不仅实现了梦想,还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伴侣,人生十分圆满。”
“哦。”严文征听着没多大反应,捉着她的肩,推开她一点,以防她混淆,划清界限道:“约里波瓦的故事是约里波瓦的,跟我的不一样。”
春蕊才不信,又歪过来,靠近一寸,质问:“你是不是对我早有图谋?”
“没有。”严文征干脆地否认,“当时只觉得你需要鼓励。”
春蕊不死心:“那为什么单单挑选了这个故事。”
严文征强嘴硬牙:“书读得少。”
春蕊吃瘪,可心情却是爽利的,深吸一口气,放弃逼迫他承认什么,拿自己跟小鸡做对比,“总的来说,我比它幸运,因为我还没有抵达大海,就已经跟你相遇了,所以,我往‘大海’走,你会陪着我吧?”
她眼睛里映着一束豆色的灯光,宛若彤彤星火,是一股纯粹的期许,和下定决心的勇气。
严文征心里感慨万千,但张口,耍起了酷:“那你可得加把劲,路不好走。”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春蕊拍胸脯保证,后补充说:“我要买它。”
“多大的人了”。严文征耻笑她,“小时候童话故事没读够。”
“我小时候可厉害了。”春蕊半真半假道:“都是每天听着艺术史入睡的。”
严文征怔愣,她曾说过父母严肃,但没料想严肃中还包含严苛,不过恋栈过往毫无意义,他一句话轻松带过:“白瞎,长歪了。”
春蕊是去儿童区换新书时,才察觉这绘本竟有一个系列,因此她干脆将整套买了下来,还顺带又挑了两本封面看着有趣的。
却万万没料到,因为这些童书,她让严文征“惹祸上身”,掀起了一波荒唐可笑的舆论波澜。
严文征是在排队结账的时候,被队列前面两名交头接耳的大学生反复确认,给当场认了出来。
两人特别激动,本能地掏出手机录视频,严文征好脾气地冲她们一笑,阻止她们,解释说,私下买些东西,不想被打扰。
但她们没听,等严文征结过账,纠缠着问能不能合影,严文征断然拒绝了。
而此时,春蕊行事小心的,杵在一旁的书架前装成看书的陌生人等着他,发现他被围观,帽子压低,果断地自己一个人先撤了。
两人前后脚回的酒店。
春蕊以为是万幸,说:“应该没拍到咱俩同框吧。”
“可能性不大。”
严文征心里笃定,但也不敢全然安心,打电话给何斌,交代说自己逛街被拍了,让他今晚辛苦些,盯着网络上的动向。
严文征以往没少被媒体跟拍,对此几乎是放任不管的,因为在他身上挖掘不出什么值得谈论的绯闻,但何斌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不敢懈怠。
凌晨三点时,寥寥几个营销号发现有私人博主发了一条书店偶遇严文征的微博,自行盗图搬运,带着严文征现身某书店的tag,以博取点击量。
但夜深人静,网络的夜猫子也熬不住困倦,睡觉去了,关注度着实不足以挂齿,笼统百条的评论,也都是一水地夸赞他知学上进、言中有物,比只知在机场摆拍时尚大片的明星值得敬佩和学习。
何斌仔细确认,图片里的确没有春蕊的身影,回电话吵醒严文征,问:“要联系删贴吗?”
“不用。”严文征说:“没有什么新闻点,撑不住二次发酵,让热度自行降下去吧。”
何斌说:“好。”
严文征说:“很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夏夜沉闷燥热,看似阒静安然的表象下一些东西却在悄悄孵化着。
春蕊第二天一早开工,留意到网上尚且是风平浪静的。
到吃午饭的点了,小婵捧着盒饭,从远处着急忙慌跑来,满头大汗地拉春蕊避到角落里,问:“严老师有孩子了?”
“啊?”春蕊一脸懵逼,没懂她为何这么问。
小婵忙催促:“你快看新闻。”
春蕊掏手机点开热搜,目光定格在热一,严文征的名字醒目地高高挂着,隔着一个空格,偌大的“孩子”字眼刺目。
春蕊迷惑地点开,热门内容浏览一遍,搞懂了这热搜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有网友火眼金睛,扒了严文征购买图书的书单,本意是美好的,想跟他入手同款书籍,但发现里面竟然有儿童绘本,ID为“一切都是扯淡”的网络游民轻飘飘一则留言,“有孩子了吧”,瞬间带偏了舆论风向。
身为当事人,她当然分辨出这是一场乌龙,读起来只觉得荒诞可笑。但如今的网络环境鱼龙混杂,更有些听风就是雨的网友以为捕捉到了他的一点隐私就信以为真,自作聪明地挖掘时间线以此论证舆论创造出来的“孩子”真实存在。
而严文征,他不是个洁白无暇的人,他斩断过一段情分,自诩没负人家,干脆利索,行事磊落,也以为断干净了。渐行渐远的生活中,逐渐各自安好,却不曾想,一场弥天闹剧,被网友再次强行捆绑到一起。
尹君如的名字随之攀升至热二。
好在,她的工作室公关及时。
十一点的时候,发了一则声明。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在组待命,怪事勿扰。”
还配了一张白底黑字的大图,四个字是“邪祟走开”。
撇清关系的言辞果断且犀利。
春蕊握着手机的手心出了许多汗,湿漉漉的,手机屏幕上全是她的指纹。
小婵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她,急切地等待她的答疑解惑。
但春蕊没有解释什么,只淡淡的一句“你信啊”,瞬间安抚了小婵的心。
春蕊背贴着墙,犹豫片刻,调出联系人列表,打给严文征。
拨通,电话里传来一道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想着他估计是在和工作室商量解决办法,没等,挂断了,不过不足半分钟,那边又回拨了过来。
春蕊情绪杂糅,想着说什么安慰他,出口却只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
也该是无奈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毫无证据的推测,出乎意料的走向。
严文征被她小老太太似的叹息声惹笑了,云淡风轻地说:“安心拍你的戏,不是什么大事。”
“对不起。”春蕊万分懊悔,“应该注意些的。”
“你道什么歉。”严文征失笑,“买本书触碰国家哪条法律法规了?”
怎么能这么算,春蕊愁云压顶,委屈道:“你是一名演员,凭什么要被大众的口水消费。”
事情既然闹出来了,对于口碑的影响是不可逆转的。
严文征瞬间沉默了,揉搓一把脸,觉得自己活得特窝囊,半响,唇齿间磨出词来:“所以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人呢,一旦有了槽点,永远不得安宁。
“到年纪了。”严文征淡淡地说:“被这么猜测也是合理的。”
春蕊问:“打算怎么解决?撤热搜吗?”
“不撤。”严文征坚决道:“撤了又会被骂心虚,人心一旦播下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拔不干除不净的。”
听着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春蕊焦急地争辩:“那好歹发一封律师函,即使是做做样子。”
严文征说:“很忙的,没工夫搭理他们。”
不管不顾怎么能成,春蕊要教训他,不过没等她说话,严文征打断,胸有成竹的样子:“好了,别着急上火,我心里有数。”
电话挂断,春蕊的一颗心依旧是七上八下的,慌得着实厉害。
小婵劝她吃饭,没吃两口,只觉得这太阳晒地她想吐。
她一直等着,终于掐着整点,严文征工作室发了一则声明。
——严老师说,时岁年长,纯粹难得,他在保护一份“童心未泯”。
第67章 依偎 “我需要一个懂我的人。”……
是澄清吗?
是, 童心未泯的解释足以达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那些温柔而浪漫的词藻,更贴合着他温文尔雅的气质。
却也不是, 至于为什么不是。
春蕊懂,严文征懂。
那么看客们懂不懂, 严文征半点不放在心上。既然他们闲得慌, 想猜, 猜去好了。
何斌作为团队的一员, 与严文征共事多年,不能说和老板达到了心意相通,但至少处事原则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他不反对如此的回应方式,可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面对谣言, 必须要回以更强有力的还击。
他说:“哥,你也别把网友当傻子, 话里的暧昧不清,他们只会觉得里面还藏着猫腻。”
“随便吧。”严文征态度强硬, “别理了。”
何斌深深叹口气。
都形容严文征温柔,温柔本该是一个人一份难能可贵的品格,不过现在的观念里,不知为何错把“温柔”赋予了许多消极的意义, 比如“怯懦”, 比如“没有主见”,比如“迎合”。
而何斌知道严文征不是这样的,他的平和只是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退让三分, 他的骨子里实则埋着一股狠劲,不然凭借他的背景,他爬不到今天的位置。而当人站得高了,俯视这些腌臜之事,除去觉得滑稽,还有一份我不屑。
“你无缘无故出现在深圳,又闹了这么一出。”何斌是名优秀的员工,时刻以老板为大,瞬间转换思路,尽职尽责提醒道:“各路媒体估计已经闻风过去了,你和……”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春蕊,顿一下,又继续道:“出门一定多留意,这一两个月内别想清净了。”
“我知道。”严文征沉着且冷静,“现在品牌方的电话打爆了吧,麻烦你跟公关解释了。”
何斌不是一只小菜鸟,大风大浪里扑棱长大的,见怪不怪道:“一家人不必说客气话,交给我,你放心吧。”
手机在疯狂的涌入消息,严文征这么多年积累的好人缘这一刻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彭凯发来语音:“需要我帮忙澄清一下吗?”
“不用。”严文征拒绝了:“应付的过来,你忙你的吧。”
“好吧,有事吱一声。”
彭凯这条不足三秒的音频,严文征才听完,紧接着又进来一条。
“我还是说点啥吧,实在忍不了。”
他是一位率性而为、随其本心的人,很是难得。
严文征劝解:“你何必趟这一遭浑水呢,指不定越搞越乱。”
彭凯愤愤道:“总比憋着强,好歹三十几岁的人了,做事畏畏缩缩的,一句真心话都不敢说,那活着多没意思。”
不可多得的一颗侠义热枕的真心,严文征再无法推拒,只嘱咐道:“自己掌握好分寸。”
结束与彭凯的闲聊,紧接着,严文征又耐心且细致地一一回复吕燕、卢福明、刘志峰和赖松林等人发来的询问。
刘志峰和赖松林分别代表着两个剧的剧作方,凑一块语音开了个小会。
赖松林考虑到春蕊的这层关系,提议说:“本就是个乌龙事件,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发个声明,我主要怕,搞不好,我这边声明一出,反倒把线索推到人脸前了。”
赖松林尚不怕自己的电影受影响,刘志峰比他更有底气,他入行多年,从来走的不是亲民路线,蛮不在乎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淡化处理吧,上赶着给一帮乌合之众解释,姿态太低了。”
“我惹出来的麻烦。”严文征说,“让你们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