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伊。”他追。
“......”她跑,加速跑。
“程伊!”祁深洲试图拉她,又被她灵活地甩去手,第二回 拉上,祁深洲手下不觉用力,拽进怀里时方才看清她满颊的泪,“......怎么了?”
程伊泪眼嘤嘤,脸蛋在他掌心好生被捧着,像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她搁下男女情绪,呜呜咽咽说道,“我要回家。”眼泪滑进嘴里,是咸的。
他看着程伊,确认她的情绪,看她急躁头上,完全拉不住的样子,叹了口气,没再追问,揉揉她的头发,“我送你。”
“不用了。”
“车就在旁边。”
“不用了。”
“快12点了打车不方便。”
“谢谢。”
也是够识时务的。
程伊又打了两个电话,老程还是没接。祁深洲拉她往后山走。夜半更深,路偏道黑,没有灯火,恰是暧昧时刻,程伊吸了吸鼻子,故意说,“我没有心情!”
“你放心,我不至于。”他拧了拧肩,刚刚拉的确实挺舒服的,但只开了一边肩,现在有点长短了。
按了开锁,祁深洲将她推进车里,开了顶灯替她系上安全带,拍拍她的脸蛋,正色问:“回哪个家?”
程伊的泪又涌了上来,唇一扁,“育才。”
她给小姨打了个电话,手机和固定电话都打了,也没有回音,程伊脚心都寒了,一定是出事了!小姨都不接电话,那完了。
是水果店腰弄伤了?还是遇到不良少年不给钱,老程跟他们杠出劣势了?还是她最不愿意想的......车祸......
“祁深洲......”她的手茫然地在车里摸索,想有个依托。祁深洲将手送到她手边,磁力般就粘上了。
紧紧握住。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说说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单手在乌漆无灯的后山掉了个头,程伊说爸爸出事了,他问什么事,她说不知道,但他不接电话。
祁深洲疑惑:“不接电话?”
“打了好几个都不接,”见他问询,程伊一哐啷全把情绪抖落,絮叨起来,“我打了好多个,在按摩室打了,出来也打了,我小姨也不接,大半夜能去哪里啊,我爸从来不关机的。”
“说不定就是睡s......”他忙改口,“睡得比较踏实。”
“那我小姨为什么不接电话!”程伊翻出微信消息,一中年男人抱着布偶猫的头像,她把手机送到祁深洲眼皮子底下,“他电话不接之前问我能回去一趟吗?”她急得直蹬腿,“肯定是出事了!”
车子一路没耽搁,油门一轰到底,祁深洲将窗户落下,夜晚的凉风灌入,“别急,路上急没用,近的,一刻钟就到了,先别往最坏的想。”
程伊脾气很急,模样秀丽,实际火爆,以前谈恋爱不接电话她就爱胡想,这会尽管祁深洲觉得事儿不一定如她哭得那么坏,但还是没忍心在她的眼泪里说出你多想了这种话。
“我只有我爸了。”她绝望。这是她最后一个至亲了。那个守着相遇路口的水果店老程,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啊!
“不止......”祁深洲瞥了她一眼,没说不合时宜的安慰,“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程伊,”他蹙起眉头,“你帮我看看路口有没有交警。”
“啊?”程伊哭懵了,没理解。
“帮我确认一眼。”他认真道。
几乎是瞬间,程伊坐直身子,再度吓得魂飞九霄,“你喝酒了?”
“七点喝的,不多,”他放缓车速,在程伊战战兢兢探出头确认没有交警后,他们顺利抵达。他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一瓶啤酒,早消耗没了,就想给你缓缓。”
程伊哭得都打嗝了。以前他常用这种方法逗她,就在程伊瞪大眼睛欲要炸毛的瞬间,祁深洲捧起她的脸,“我错了,不该开这种玩笑!”
程伊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在张望间风干,又在熟悉的对白里落了下来。她吸吸鼻子,通红一双眼,脑袋分外清醒,“祁深洲,我要回家。”
安全带顺势滑了上去,他亲亲她的嘴角,“好。”
分手后重逢,所有的亲密自然恰当得就像彩排过了。
楼道灯坏了,程伊点开手机屏幕,电筒光先一步在她脚下亮起,他借高大揽住她的身躯,“走吧,小心。”
程伊心软,焦虑却丝毫没消,手机光暗下的瞬间她扫见了通知中心的最新消息——
水果老程 刚刚:【惦记你啊。】
程伊失控错漏两节节台阶,跘得踉跄前倾,祁深洲一把捞住她的腰,沉声道:“当心!”
程伊不知所措,反身环住他的颈脖,“祁深洲......”
他把她放稳在台阶,“还有一层楼。”
她弓进他的怀里,“我不想回去了。”好像就一两回,她开始很熟悉这具新的肉
//身了。
“说不定你爸就是睡着了呢。”怕真看到什么不好的,他提前安慰。
“......那......就让他睡吧。”程伊恨不得咬舌自尽,刚刚的情绪好像一场笑话,惊天动地的笑话。
“......”祁深洲叹气,索性扛起她,一节一节往上爬,她攀在他肩上,“祁深洲,你变好多。”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变得不是我的了。
程伊苦涩,一时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句子表达得不矫情,又能让这个直男听出自己的复杂。
走到门口,老式防盗门内传来中年男女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伊儿肯定很高兴!”
“她就喜欢这种,我估计她看到了都不肯回去住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程伊的脚和心都挨到了地。是有些荒唐,但她笑着长舒了口气,扭头,祁深洲也在笑,与她一样如释重负。
第24章 Chapter24 Stay Hun……
程伊一开门, 客厅里笑声戛然而止,一时脸色僵硬如低饱和色调的默剧。
程伊也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这个画面。
刚刚一路闹,自己吓自己, 这会突地安静, 才发觉脑袋涨得嗡疼,见到老程第一反应还是掉眼泪, 她太怕失去了, 眼泪不要钱似的,滴溜溜往下掉。见那两人一动不动,张口就埋怨:“这灯怎么这么暗啊!”
程伊家住教职工老楼房,灯还是十几年前的老式水晶灯,这么多年老程光不停换灯泡, 没想过换这个低瓦的灯。她就站在门口, 心酸得一阵一阵,这灯可太丑了, 比今天的月亮还丑。
程伊没注意到他们异常的尴尬, 直到小姨率先反应过来,扫了眼墙上老/鸟钟,刚张嘴没来得及说话, 布谷鸟钻出钟摆中间的缝隙, 几声“布谷布谷——”炸响午夜。
程伊仰起头,眼泪又下来了, 这个钟声音太难听了。谁还在用这种钟啊!
“怎么哭了啊......”小姨上前不信似的摸摸程伊的眼泪,“都十二点了,这么晚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着急地自顶至踵仔仔细细扫一遍,拉拉衣服, 扯扯裤子,紧张兮兮,“没遇到坏人吧。”
“呜呜呜,小姨......”程伊扑进她百雀羚的安心味道中,本以为自己在楼道就松下心来,可见到老程还是腿软,“吓死我了!”
“怎么了!”程汉生也是没想到程伊会回来,见她哭,一把把她从陈美娟怀里拉出来,紧张得不行,按着肩也上下打量,“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你干嘛不接电话啊!”程伊推他。
他着急,左右拍口袋找手机,“没看到啊,手机搁家了,到家看到不是给你回消息了吗?”
“一一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怎么这么晚回来啊?”小姨还在问。
程伊舒了口气,面子上仍在不爽地埋怨,“什么呀,下次不要不接电话!”
咋咋呼呼的一团乐呵声,程汉生说给程伊做了个秋千,发消息就为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坐坐合不合适?
程伊嫌弃了一秒,一阵窸嗦声脚步声在门边响起。
“在哪里啊?”
“就在运动器材那里。”
“哎哎,一一穿耐脏的鞋,你这个鞋白色的,泥地一踩就脏,昨天下过雨,刚刚我踩了几个水坑,回去还得刷鞋。”
“小姨坐过了吗,好玩吗?”
“这都你们小孩喜欢的,我......就那样吧。”陈美娟语气里掩不住的乐呵。
祁深洲站在刚刚能容下两人的四楼楼梯处,斜望下去,三楼漆铁门上大红倒福在暗里反出亮面光泽。
门一开,程伊便摸索到楼道灯开关,昏黄亮起,她清了清方才激动过度叫破了的嗓门,在一眼可以扫见所有的窄道左右张望,“咳......一楼的灯坏了。”
“是吗,又坏了?”程汉生拎着工具箱跟在后面,思忖道,“明天跟门卫黄老师说一下。”
“哦,他还没退休啊?”程伊不死心,快步走到二楼望下去,心下失落了一秒,他走了......又走了......
“你家那个灯我换好了。”老程说,“过年那会换的。”
“我家的?”程伊不解。
“你上次不是说有个灯泡不亮了吗?我去拍了个型号,给你买了一个,装好了。”他嘲笑程伊,“你都不知道吧,一天天忙得跟什么似的。”
程伊哪里忙,只是社交多,维持各种酒肉友谊而已,“是吗?我就随口一说,马上就不住那里了,不亮了就不亮了呗。”
“那怎么行,你们拍照不是要打光的嘛,多一个灯泡拍得好看一点。”
陈美娟收拾好东西匆匆追上他们,大声招呼,“回去了啊,一一,早点睡啊。”
程伊回头:“这么晚就别回去了,小姨你跟我睡好了。”
“不行不行,”陈美娟和程汉生对视一眼,“住在这里像什么话啊。”
“你可以跟伊儿睡啊。”
“不行不行,就对马路,一点儿路,”陈美娟推了他一把,朝程伊招呼,“走了啊,你们爷俩早点睡。”
“好哎,拜拜,小姨。”程伊挥挥手,往健身器材的微光处跑过去,她又兴奋又别扭,“怎么做秋千啊?”
“你上回不是说你同学有个秋千吗?”听语气酸溜溜的,谁还不会弄个秋千啊。
程伊停在轮胎秋千前,指着它,笑得不能自已,“所以你给我弄了个秋千?”
“你以为秋千很好弄吗?黄老师他们去年翻新器材的钱,给你采购的,我们这个老破小,买器材都不会买这种不实用的了。”
程伊会意,拱拱老程,“塞了烟?”
“还送了两箱车厘子,两个J的。”他精明地比了个“耶”,“三个J的给你留着。”
“你真是......”
程伊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两脚挨在地上,攥着铁链,“是不是矮了点?”轮胎秋千中空,人一坐,屁股就往下陷。
“所以叫你来试试啊。”程汉生转身去楼道拿伸缩爬梯,“我就知道矮了,你小姨还说差不多。她比你矮,说的不对。”
“哪有,我和小姨差不多高。”
“你小姨都不够160,哪有你高。”
“我也就161。”程伊撇嘴,她一直觉得自己矮,上高中心思都在学习上,还没觉得,到北方上大学,那里高妹多,她回来跟老程抱怨长得矮真累,头顶每天都有乌云罩着,呼吸都觉得累。
“那也过160了,比你小姨高。”老程拿出螺丝刀,撑好爬梯,又夸起女儿来,“而且你腿长啊,这个高度确实太矮了。”
程伊起身,把轮胎抱起来颠颠,“居然这么时髦,还是个轮胎。你说秋千,我以为就是片橡胶皮呢。”
“这个轮胎是我跟老同事那里买的,便宜,我把链条也换了,”他往下拽拽,“你说的那种太小孩子了。”
这还不小孩?程伊见他够手调节链条累得慌,劝他说:“小区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坐吧。他们合适就行了啊。”
“这帮老头老太谁坐啊,坐上去都起不来,”程汉生指着其余黯然的器材,“这些蹬脚的家伙都积灰好多年了。”
程伊没再说什么,蹲在一旁等程汉生整装,“这么晚了,看得清吗?”
“我给你说,我们家眼睛的基因是绝对好的,你上学的时候,同学都近视,就你不近视,黄老师他们四十多就老花了,我五十多了,还不老花。嘿!”他刚说完,一颗顽皮的螺母由手里滑落,程伊好笑地弯腰在一堆水泥砖上找,灯光星微,老程站在爬梯上关心,“看得清吗?看不清算了。”
程伊直起身,叉腰道,“谁说我们家眼睛基因好的?”她得意洋洋地伸手,把螺母摊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可不是吹的!”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楼道的黑与夜晚的黑融为一体。旮沓里,一星星火燃起,程伊和程汉生的声音和那晚国安一样热烈,彻响在整个空旷的室外。
程伊以前说过,“我找对象不想找牛逼的,我就要找我爸这样的。”语气好像她爸是亿万富翁。
小个子中年男人,平凡不打眼,常年穿一件白色老头衫,直到洗透了洗旧了洗破了,才舍得把女儿随手挑的同款新衣换上,看足球卖水果,摇扇子晒太阳,没有大志向,最怕姑娘考差了一个人闷在房里不说话,最开心姑娘有事找他能帮上忙,在这个典型父亲缺位的大环境里,程伊有一个美丽的童年确实值得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