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平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周爸脸色不好看,苍老的脸上沟壑万千,尴尬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可怜。他的心软了软,父亲年事已高,并不容易,越发喜欢平静和和睦。周志平闭了闭眼,心里有些难受,他的心被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后垂在桌下的手捏成拳头,只憋出了一句:“我吃完了,先回房收拾东西。”
林宝珠早就不想呆在这气氛诡异的饭桌上了,周家人的矛盾,她是一点都不想碰。她跟着周志平走回房,周志平脚步很大,还略有些狼狈。林宝珠大概感觉到他心情并不是很好,但是她可不是那种别人心情不好她就去哄他开心的人。
她回到房间,弯腰换了一双鞋子,又要去拿墙上柜子里的帽子。
周志平看她又是穿鞋又是找帽子雨伞的动作,如今天气已经深冬,不需要出去做什么活计,他扭头问:“宝珠,你做什么去?”
林宝珠对着桌子梳辫子,扎了两个红丝带在辫子上,没回头,答道:“我去林家一趟。今天是之前和我妈约好了要回家吃饭。”
周志平心里有点乱,并不想呆在家里,他一听林宝珠要去林家,看着外面下雪飘飘的样子,便去柜子里找自己的军袄子,他说:“外面雪很大,我送你去。”
林宝珠一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要知道,据她了解,周志平可不是这种会体贴人且有闲情逸致的男人。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刚刚继母和他爸的话让她心情不好,所以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低落,想出去走一走。
但是林宝珠不是很想和他多接触,想开口拒绝。她以前不是没和人在雪中散步过,那时候她的二等丫鬟碧天给她撑着伞,她坐在湖心亭里看雪,诗情画意。但是和周志平走到雪中,林宝珠仔细想了想,觉得怪可怕的。
但是没等她拒绝的话说出来,就见周志平已经收拾好了,在门口等她,把她拒绝的话堵在嘴中。
雪依然下得很大,昨天晚上半夜雪停了,但是今天早上又开始飘雪。周志平拿的伞很大,但是他走得快,打伞又不仔细。林宝珠跟不上他的脚步,许多雪粒子飘进她的衣服里面。
林宝珠后悔让他出来,她直接攥住周志平的胳膊:“你慢些走,我跟不上你。”为了防止雪飘进她的脖子,她干脆挽住周志平,把自己挤到中间来。
周志平低头看她,她扎了两只羊角辫,红色的丝带束着头发,显得年龄很小,像个未结婚的小姑娘似的。此刻她似乎怕他抛下她似的,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他嗯了一声,放慢脚步。本来他想起父亲年老,喜欢和睦,还想着要不就私底下和继母讨教训,威胁她不让父亲知道,但是现在看到她楚楚可怜的小脸挨着他的衣袖,他不知不觉有些心软。
看来还是不能再放任继母了,他想。
要是让林宝珠知道了他这番脑补动作,必然是会又忍不住自己的白眼,想学林妈给他翻个,但是林宝珠不知道他脑内世界如此丰富。她只是看着路,数着还有多久能到林家。
林妈在屋子里嗑瓜子烤火,听到林宝珠敲门,就从火炉边踢了林爸一脚,示意他开门去。
林爸挠挠头,很不情愿地从凳子上坐起来。
当他打开院子的大门时,有些愣住了。
“女婿,你放假回来了?”
林妈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看到周志平穿着袄子,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挽着林宝珠。两个人在雪地里,男的高大,长相英朗周正,女的娇小,小脸清纯漂亮,活脱脱一队璧人,看上去养眼极了。
她看着女儿和女婿,心里舒服,喜意莹莹地跑出来,拉着林宝珠和周志平进屋来。林宝珠看她要拉着周志平进屋,赶紧说:“妈,周志平只是送我来,他要回家的。”
林妈还不懂她那点别扭的小心思?她不理林宝珠,反而笑着和周志平说话:“志平,回来了来我们家坐坐,和宝珠吃了饭晚上再回去。”
周志平看林妈林爸都高兴,也点点头,坐到了板凳上。
林宝珠不高兴,撅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
她要跑去找二嫂,林妈也不管她,任她去。
等到吃饭了,林妈林爸的兴头也没完,他们两抓住周志平,嘴不停,不知道说了什么,喜上眉梢的。
今天是林大媳妇做的饭,因为林宝珠要来,饭桌上蒸了一碗香喷喷的滴了虾皮香油的蛋羹。
林妈逮住林宝珠,让她坐在周志平旁边。
她有两个碗,一个是吃蛋羹的碗,一个是吃饭的碗。
她刚吃上一勺热乎的滑蛋羹,就听到林妈问周志平升职的事情。
周志平闻言点点头,声音平稳,但是还是带了一丝喜悦和得意:“是升了职位,我回去后一个月就封了副连长。”
林妈不懂什么连长不连长的,但是听到了“升职”两个字,就格外高兴。她又问周志平:“志平,你结婚报告打好了吗?”
周志平咽下一口饭,答:“打了,要送去上面审批,过了就算是结婚了。现在结婚报告好打,但是就是随军不好办,因为部队住房管理的严格,要腾出一套房来,还要各方面协调才行。不过上面给了个准确的期限,大概明年夏天一定能办好。”
林宝珠竖起耳朵听到“随军”两个字,她不愿意随军,待在农村里面虽然辛苦,但是有林妈林爸和哥哥们。随军了,她岂不是变成周志平嘴里的点心,想吃了就咬两口,不想吃了就扔一边。
眼看着桌子上的人若有若无都在听林妈林爸和周志平说话,林宝珠赶紧把菜夹到自己碗里,她先把自己吃香了再说,随军的事情到时候再想。
等到周志平停下来喝口水,就看见林宝珠停了筷子,碗里饭快吃完了,却叠了一小叠菜。林宝珠有些惭愧,她夹多了菜,有些吃不下了。
正当她打算偷偷把碗里的菜带到后院去喂家里养的小狗时,周志平带着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神情无比自然地把她的碗端起来,把她碗里的菜悉数倒在了自己碗里,用筷子夹起来吃掉了。
他吃饭动作很快,三五两下就干了一碗饭。
他看到林宝珠惊讶地看着她吃饭,疑惑地说:“怎么了?你夹给我的菜我都吃完了。”
林宝珠气绝,她发现这个男人别的不说,最爱吃人剩饭。她瞪着他道:“那是我吃不下要喂狗的。你干什么吃我的饭。”
周志平听了她的话,坐起身子,严肃地轻拧她的耳朵:“你在你娘家,也不能浪费东西,我吃了你不要的饭,正好物尽其用,节约粮食。”
他教训着林宝珠,发现自己活学活用了一个前不久学的成语,得意的看了看林宝珠。
林宝珠却恼他拧她耳朵,他的指腹有一层茧子,磨在她嫩生生的耳朵上,痒得要命。
她动了动耳朵,却因为这个动作,让周志平的手感到了她耳朵的柔滑软嫩,又忍不住捏了捏。
第22章 前夕 你再哭,我就亲你。
吃完饭后,周志平又待在林家坐了一会儿。
林宝珠在远处和林二嫂子说话,小宝宝已经会睁开眼了,还会笑了。她伸手去逗他,他还没长牙,窝在妈妈怀里伸手去够林宝珠的手指,发出咯咯的笑声。
林宝珠从小就是家里的小女儿,无论是扬州府上还是这里,看到小婴儿很罕鲜。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喜生,因为这个宝宝看到她就亲近,所以她很喜欢二嫂这个宝宝。
林妈看到女儿喜欢小侄子,也挺高兴的。女儿出嫁了不但没有和家里人生疏,还更加亲近,这让她心里舒坦极了。
她看了看周志平神采奕奕的脸,又瞄了瞄自家女儿没心没肺逗小孩的样子。她便转过头问周志平道:“志平,你和宝珠啥时候要个孩子?”
周志平原来正在炉火边烤火,今天早上因为睡眠得到了补充,他现在特别有精神。听到林妈问他,他的眼神也随着林妈的眼睛看过去,林宝珠在那头尝试着抱喜生,她扎着羊角辫,抱着喜生,更像是喜生的姐姐。
他漫不经心地说:“这,随缘分吧。”
他个人并不排斥小孩子,但是也说不上喜欢。他只觉得自己是得有孩子的,不过最近他很忙,根本没空照顾孩子,所以要是有了孩子,那也得是林宝珠照顾。
说起照顾,他忽然想起他走前让林宝珠学做料理家事了,不知道过了这么好几个月,她进展如何了?
于是走回路上的时候,天气有点晚了,等吃完饭的时候,夜路有些黑。本来要是林宝珠一个人来,她就会在林家住一晚上。但是周志平来了,她的床不够两人睡,她本想着让周志平自己一个人回去,但是林妈不让她一个人留下来,让她和周志平一起回去。
周志平向林家借了一个手电筒,和林宝珠回家去。此时雪停了,路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雪。路面又湿又滑,因为这条村里的正道路被人经常走,很多雪被压实了,融化了,又结冰了,路面上的冰走得人特别容易摔跤。
自从上次被王二狗吓了一跳之后,林宝珠就不敢走夜路了。此刻风从耳边穿过,脚下的雪踩着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她走路忽然踉跄了下,周志平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正当林宝珠要和他道谢的时候,周志平忽然偏头垂眸问她:“你家务事学的怎么样了?”
林宝珠愣了下,老实回答:“基本上该学的都会了。”
周志平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她,见她脸色没有躲闪,点点头:“明天给我看看成果。”
回到家不久后周家人基本上已经睡了,因为天色一晚,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便一天黑就睡觉了。林宝珠一到周志平清醒的时候,白天还没什么,但是到了晚上就有点害怕。
周志平又去洗澡了,他最受不得身体脏。他进来的时候,林宝珠坐在床上擦脚,她用擦脚布,低着头很认真。周志平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脱了鞋子拿着脚对着她:“给我也擦擦。”
照娇小姐来说,她给自己擦都是屈尊纡贵了,还给他服务?林宝珠不想理他,把擦脚布丢到床脚爬进床里去。
周志平看她不配合,抓住她雪白的两只小脚,娇小姐被抓住了两只脚,只能在床上像虫子一样扭着身体。她羞愤地要蹬周志平的胸膛,周志平却握紧她的小腿,慢条斯理地问:“你擦是不擦?”
林宝珠被抓了许久,周志平好像也耐心十足地握着她的小腿,等她妥协。她回头狠狠地瞪了周志平一眼,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的臀部看,目光直接。这样的姿势太过羞耻,她转了下身体,不情愿小声道:“我给你擦就是了。”
周志平闻言伸出两只脚对着她,娇小姐感到羞耻,眼眶盈满了泪水。她一边拿擦脚布擦周志平的脚,一边忍着眼泪,她不像大家闺秀,反而像个女奴似的服侍男人擦脚。他的脚比她大许多,她用手提着酸累,只好先擦干净底下,然后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擦。
她还没给自己的父母擦过脚呢,第一次居然给这个臭男人擦了。想着这些,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其中一滴滑过她小巧的下颌,滴在周志平的脚上。
周志平看她低着头,忽然下巴处掉下一滴眼泪来。他诧异地用手抬起她的脸来,看见她盈盈美目下泪珠挂在脸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看到他发现她哭了,她倔强地紧紧地闭上眼睛。周志平看她哭,摸了摸脑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你咋这么爱哭呢,这就哭成这样。”
林宝珠扭头不想让他看自己,周志平嘟囔道:“这就哭了,大不了我以后不让你擦脚了。”
看她还是哭,他有些无奈,她的眼泪怎么会这么多:“你别哭了,大不了我给你擦一次,让你赚回来。”
看她不理他,周志平扳过她的脸,凶她:“我还娶了个小姐回家不成,你再哭,我就亲你。”
林宝珠听到他这么一说,赶紧止住了眼泪,她不要他亲她。
周志平看她收起眼泪,委屈地看着他。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他心里好像被什么碰了一下,他拿出指腹擦她的眼泪:“你是水做的人吗,这就哭成这样,你嫁给了我,服侍我是天经地义的。”
林宝珠听到这话,用拳头打他,她力气不大,打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面像是在和他玩似的。他任她打,一边笑:“娶了你真是我倒霉了,不伺候我还得伺候你。改天给你擦脚行不行,不许再哭。”
被林宝珠这样一闹,周志平那些旖旎心思也没了。他揽着林宝珠,吹熄了蜡烛。
林宝珠还想挣扎,但是她挣脱不过,被窝里很快被周志平暖得热乎乎的,她迷迷糊糊想,就把他当个大暖炉子算了,便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林宝珠被周志平叫起来做早饭。周志平刚从院子里练完拳,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他把林宝珠的衣服扔给她,让她起来。
林宝珠在厨房里面燃火做饭,已经有模有样的。
周志平没想到她是真的学会了,虽然味道不算非常好吃,但是也还可以。
他擦干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得意道:“我媳妇就是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
吃完饭后周志平带着红纸要去找村里专门写联子的先生写联子,林宝珠看到拉住他:“给我试试。”
周妈在旁边看着,不说话,而周红芳直接开口了:“我说嫂子,你一个小学毕业的,还能写得比先生更好?”
虽然上次她输给了林宝珠,但是能刺到林宝珠的地方,她还是要来刺一刀。
林宝珠根本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要是不行,我出钱买纸,去写联子的先生那里买一副。”
周志平听到周红芳的话,沉下脸色:“红芳,你嫂子的事情你少管。别再让我听到你编排你嫂子。”
周红芳不怕周妈,但是怕周志平,尤其是他当兵之后,威严越甚。她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林宝珠提起毛笔沾墨,在红纸上提笔写字。她非常小心翼翼,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不多时,就写好了一副联子。
周红芳探头一看,这真是好字。工整美观,清秀好看。旁边有个人家经过周家,进来凑热闹看,也说写得好。
周志平看人夸林宝珠,得意道:“我媳妇写的可是簪花小楷,好看是必然的。”
闻言,林宝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知道自己从小习的字帖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莫非他还是个懂字的?
她那里知道,周志平不是懂字,而是听了别人夸她字说的一嘴。他只记得人家夸她字好看,自己根本是个牛嚼牡丹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