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遥耸耸肩:“还没想好,但是目前确定的一点是,两套节目都打算以这首歌为蓝本去选。”
“之前那四套你都不要了?会不会太可惜了?”
闻遥说:“这个赛季先算了吧。”
她摸摸后颈,非常中肯坦然地说:“以我现在的水平,硬要去滑那几首,恐怕反而会糟蹋了它们。比赛跟冰演不一样,心境上很难保持冰演那种轻松的状态,所以我必须更加慎重地去选择才行。”
……
闻遥练了一个小时就下了冰,将冰场交给热身完毕的师兄姐们去训练,自己则继续完成其他陆上训练,同时开始思考自己究竟什么曲子比较好。
体能训练的时候遇到了伊万,两个人并排在跑步机上跑着,一边聊起来。
“选曲?你打算推翻重选?”伊万见怪不怪地说,“我就说嘛,就你那几套充满了Love and Peace的节目冰演滑滑就算了,正式比赛怎么能行?”
闻遥:“……”
他们俩暑假期间见过两次,就是在冰演上。
当时她高考结束,开始了满世界冰演的日子。伊万作为国际冰演上最受欢迎、同时身价最高的现役男单选手之一,每年暑假都是他大笔捞金的时期。
闻遥四套节目在编排期间他多少都有参与,当时就嘲笑过她,说她谈了恋爱整个人就充满了诡异的温柔气息,都没那种大杀四方的霸气锋芒了。
当时闻遥没当回事,现在想起来,觉得还真被伊万歪打正着地说中了。
闻遥汗颜。
伊万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忍不住翘着鼻子骄傲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两个人在跑步机上并排大步奔跑着。
闻遥横他一眼:“你少蹬鼻子上脸了。”
伊万捂嘴嘤嘤一声,指责道:“你对我态度越来越差了。”
闻遥:“……”
伊万最擅长顺杆爬,说:“本来就是嘛。你忘了老师以前最常说的一句话?艺术表现除了天赋,还需要阅历。在经历过事情之后的心境上,对艺术表达的影响是很大的。你暑假期间的心态和现在能一样吗?”
“……”
好吧,是不一样。
闻遥眨眨眼,脑海中反复琢磨着老师的那句话。
艺术表现除了天赋,还需要阅历……
不知怎么的,闻遥忽然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是关于他们从小长大的冰场里发生的事。
以前在冰场里,最常见也最令他们津津乐道的自然就是她和伊万接受来自各方挑战的时候。他们将那称之为“斗冰”。
比拼单一跳跃动作的也有,比一整套完整节目的也有。
完整节目的挑战,就是挑战的一方与被挑战的一方各自拿出一套节目,场上表演完毕之后,让对方进行学习模仿,几个小时之后进行比赛。打分制,得到的分数高的一方胜利。
这种情况比较少。
因为闻遥和伊万拿出来的节目普遍质量很高,而且难度也很高,一般人很难在几个小时内掌握。
记得他们十四岁的那一年,他们的技术从一轮又一轮的挑战中已经被磨出来了,胜率基本维持在接近全胜的战绩。
然后,他们遇到了一名退役了五年又再次出山的俄罗斯男单选手。
那名男单选手很厉害,年轻的时候曾经连续三年获得过世青赛亚军,进入成年组之后,又连续五年获得过世锦赛亚军。
说这人不厉害吧,可他连续八年都是世界亚军。
说他厉害吧,这人又非常神奇,几乎每一年都能输给不同的人。
大概是连续八年的亚军压垮了他,二十一岁这一年,这人黯然退役了。
五年之后,已经二十六岁的阿列克谢·古瑟里夫来到了冰场,说想要成为老师的学生,想要再次站上冰面。
当时老师看了看他,半天说了一句:“现在的你还能赢过那两个孩子吗?能的话,我就收你。”
伊万诺夫当时其实很犹豫。严格说起来,阿列克谢与伊万诺夫其实算是同时期的选手。伊万诺夫职业生涯的最后五年,除了伤退缺席了两届世锦赛,维塔利另外三届世锦赛亚军就是拜老师所赐。
昔日的竞争对手结果成为师徒?这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吧。
而且伊万诺夫觉得自己也教不了对方什么。
于是他找了个理由打发孩子们出来,同时也想看看阿列克谢现在究竟是什么水平。
当时伊万扭了脚正在休养,于是闻遥出来应战。
阿列克谢拿出了一套俄语歌的节目,Vitas的《The Star》,星星。很深情,同时又很热烈的一首歌。
他拿出了非常高水平的表演,很难想象在他离开冰面五年之后,还能拥有这么高的水平。
反观闻遥,当时的她已经能够完成好几个四周跳了,但在节目风格上还是带有非常浓重的芭蕾风格。
芭蕾嘛,优雅唯美的艺术。
与《星星》的风格几乎是南辕北辙。
当时几乎是闻遥第一次接触那种风格的节目,老师给了他们各自三个小时的时间去演练对方的节目。
胜负自然不用多说。
后来伊万诺夫说过,在阿列克谢表演完《星星》的时候,他就知道闻遥不可能赢过他了。
因为那是一套带着他强烈情感的节目,非常有感染力,非常能够引起人的共鸣。
那一次,伊万诺夫最终还是收下了他,帮他进一步打磨节目。那一年阿列克谢重返赛场,以二十六岁这个几乎能被很多人称为“高龄”的年纪,凭着那套《星星》拿下了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块世锦赛男单金牌。
那一次的比试对闻遥的启发也非常的大。
后来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反复练熟了那套节目,直到练到连阿列克谢都承认她已经非常完美才罢休。
闻遥最后一次滑《星星》给老师看的时候,老师曾笑着说:“你将这套节目诠释得很棒。是什么令你如此执着于它的?胜负欲吗?”
当时闻遥想了想,大方承认:“对啊,我想赢。”
阿列克谢选择它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赢,为了拿金牌。
伊万诺夫后来评价说,这套节目成就了阿列克谢,也造就了她。
从那之后,闻遥的花滑风格开始悄然转变。
十四岁之前的闻遥,拥有极高的天赋与感悟力,但她没有胜负欲,只是单纯觉得花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仅此而已。
十四岁的那一天之后,她仿佛找到了某种目标。她从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解放出来,主动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
闻遥的手指按在跑步机按键上。
就是它了!
随着“滴——”的一声长音之后,闻遥跳下了跑步机。
伊万诧异地看着她:“哎?你去哪?”
闻遥头也不回地往冰场跑,语气中难掩激动:“我知道该选什么了!”
第112章 Chapter 112 中国分站赛。……
有时候, 困扰多时的问题一旦想通,剩下的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闻遥花了几天时间重温了多年前的《The Star》,然后对它进行改编。
作为一首脍炙人口的俄语歌, 《The Star》在俄罗斯传播很广,在花滑赛场上却并不太常见。
主要是这首歌很难驾驭, 当年阿列克谢之后, 很多人尝试过, 却很少能完整呈现。
这首曲子后半段非常燃,因此对于技术难度的要求很高。
在体力大量消耗后的后半段, 反倒要呈现出高速的滑行、高难度跳跃与高转速的旋转, 对于绝大多数的花滑选手来说, 这简直是反人类的技术动作构成。
而且有阿列克谢珠玉在前。他的那套节目太过经典,导致后来的选手要么没法掌握,要么不敢去碰。
闻遥完全不担心这两点。
她觉得这歌现在特别适合自己的心境。
歌词里有着对自己人生的反思,也有着对梦想的追逐与渴望。
她一路走来至此,何尝不也是在不断的反思与成长中, 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的。
……
几天后的晚上,闻遥将经过她重新改编诠释的《星星》表演给老师看。
她选择的是中国歌手翻唱的版本,前半段依然是俄语, 后半段则用中文来演唱。
当《星星》的前奏在冰场上响起的时候, 伊万诺夫眼前一亮。
起初他非常惊讶,然后在闻遥的表演中, 这一份惊讶慢慢转变为惊喜。
闻遥呈现的《星星》与阿列克谢的《The Star》有点相似,又非常不一样。
阿列克谢的《The Star》浓缩了他多年来所经历的挫折与故事,在退役的五年间他经历过亲人离世、自己受伤,还有对冰面的无限渴望。深情中带着哀伤,看完他的表演, 总令人忍不住感到眼角发酸。
而闻遥的《星星》却全然不同。
有她来重新诠释的版本里带着浓郁的她个人的风格。
热烈真挚,充满了阳光与希望。
最重要的是,她目前的状态与这套节目的契合度很高,之前的跳跃问题自从换成了《星星》之后,仿佛冲破了一层无形的墙,变得流畅极了。
随着音乐的尾音落下,闻遥在冰面上停住。
伊万诺夫率先鼓起掌来。
闻遥眼神晶亮地抬头朝着老师看去。
甚至不用开口问老师觉得怎么样,这个掌声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她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朝着老师滑去。
滑近了,能看见老师显然非常高兴,祖母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愉悦。
“的确让人惊喜。”伊万诺夫笑着说,“我相信如果阿列克谢在这里的话,也会为你的表演献上掌声的。”
闻遥“嘿嘿”笑起来。
惊喜,这已经是老师非常高的评价了。
她知道,对于伊万诺夫老师来说,他当年在役期间编排节目的第一准则,就是一定要让所有人感到惊喜。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当年他进入成年组之后为自己编排的每一套节目,都足以成为令后人膜拜的经典。
每一套都令人惊喜,每一套都深入人心。
对于闻遥来说,自己在花滑上的最高目标,就是成为像老师那样的花滑选手。
“对了,这一套是自由滑吧?短节目有想法了吗?”伊万诺夫问道,“还有,考斯腾方面,你是打算找卓娅还是遵循国家队的安排?”
闻遥说:“我已经联系卓娅,将《星星》的设计灵感跟她沟通过了。至于短节目嘛——”
暂时还没什么想法。
实在不行就从那四套节目里选择一个也行。
她朝老师摇摇头,说:“这个还需要再想一想。”
伊万诺夫点点头安慰道:“没关系,还有时间。”
……
……
为期数周的高原集训在十月初终于结束。
接下来的赛程相当密集。
对于花滑队来说,十月份最重要的赛事莫过于大奖赛了。他们第二组这个赛季有三名选手可以参加两站,男单那边自然是宋月升,女单这边则是闻遥与林静仪。
而短道队那边的短道世界杯也同步开始了。作为冬奥资格赛,世界杯赛场上注定要出现比之前世锦赛上更为激烈的交锋。
回到基地之后,短道队全队开启了更为严格的训练。
据说按照短道队教练组的计划,已经确定将整个赛季的大部分夺金希望都压在了南川与南岳兄弟俩身上。
南川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很多时候一整天下来两人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于是,在各自忙碌的状态中,闻遥率先迎来了中国站的比赛。
今年的中国分站赛设置在S市,主办方在赛前公布了所有赛程和选手名单。
由于上一次世锦赛上,闻遥夺得冠军,而娜塔莎与小乔各自拿到亚军与季军,这一次根据大奖赛的“防撞机制”,她们将不会在总决赛之前提前相遇。
这一次中国站上,倒是出现了几个闻遥稍微有点熟悉的选手。
一个是美国的卡卡。
卡卡似乎下定了决心再征战最后一个冬奥赛季,于是再次顶着大龄女单的光环参加了大奖赛。
另一个令闻遥感到惊讶的选手同样来自于美国,是安妮·贝尔。
看到这个名字的同时,闻遥就想起了当年国家队内对抗赛上那个如同浴火凤凰般的小姑娘。
安妮·贝尔今年终于达到了最低年龄线,成功升组。
她是上个赛季世青赛的女单冠军,如今风头正盛,被美国冰迷们寄予了夺金的厚望。
除了她们两人之外,还有俄罗斯的AA、日本的伊藤未来,加拿大的凌颖儿,都算是比较熟悉的老对手了。
……
开赛第一天,是短节目比赛。
女单比赛排在第二个进行。
场馆里人声鼎沸,此时男单比赛已经结束,女单第一组第二组也已经完成,第三组选手正在热身。
闻遥是第四组倒数第二个出场,时间还很充裕,她在后台热身完毕之后,才去更换考斯腾。
这个赛季的短节目,最终她还是定下了《卡农》。
卓娅在比赛开始前一周寄来了考斯腾。
卓娅为《卡农》制作了一套几乎纯白色的考斯腾,轻纱的裙摆,胸前与后背用亮片与绣线设计出羽毛般的花纹,穿上去之后整个人看着仙气飘飘,就跟刚下凡的小仙女似的,温柔极了。
相比起去年第一次参加大奖赛时的紧张,闻遥今天的状态非常的轻松。
轮到她上场之前,此时场上的最高分是AA的76.83分。
此时仅剩下闻遥与安妮·贝尔还没上场。
闻遥走到冰场边,在现场观众的欢呼声中脱下外套。
场边的安妮·贝尔也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她依然是一副傲慢小屁孩的模样,抬着下巴冲闻遥说:“你好好表现,可别让我失望。今年我一定会狠狠打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