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制住惊鸿。
于是沈闻把手搭在大尊者的肩膀上,悄声对他道:“不必管我,去看着玄君,不要让孟回春接近他。”
沈闻刚刚一直戒备着孟回春,而对方碍于沈闻特殊的斩业境,有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敢轻举妄动。
鸠摩晦微微皱眉,最终还是道:“好。”
这一声,连边上的妙法听着都觉得涩。
妙法:……
不,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眼下,还是将全幅的注意力都放在惊鸿的身上比较好。
沈闻向前一步,离开了两人经文的庇护范围,就感觉扑面而来的,属于天女和魔功相结合的暴戾气息。
她只好调动起修为,将侵入自己灵府之中的魔气运转周天,随后净化。
沈闻道:“我想救你的。”她对着惊鸿伸出手来。
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沈闻过来,惊鸿的目光却最终落在了妙法的身上:“那边那个尊者,他也曾说过要救我,我斥他傲慢,也曾恨他无情。”
“那你现在还恨他吗?”沈闻又向前了一步。
惊鸿只是笑而不语。
只是,此刻她眼中妖异的红光却淡了几分。
沈闻抓住机会,突然伸手,想要拽住惊鸿,封住她的灵府,后者却红袖一甩,缠住了沈闻的胳膊。
“我知道你会救我。”疯女人惊鸿夫人的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笑意,“余后岁月,我族所受之苦,还请你为我等讨回公道。若是你,定然可以的吧?”她吐出一枚红色的,血珠一般的内丹。
沈闻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瞪大了眼睛想要呼喊,阻止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惊鸿将那枚红色的内丹渡入了沈闻的口中。
沈闻:……我擦我大意了,我没有闪,你暗算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同志。
四周的魔气顿时如红尘般四散而开。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妙法,他从沈闻的身后冲出来,扶住了如玉山一般倾倒的惊鸿:“惊鸿!”
——沈闻不知道他这一声,到底带着什么样的情感。
惊鸿只是抬起手,像是闹着玩一样,用指甲刮了刮他的脸颊:“我不要你救,我也不恨你了。”
言罢,便化作片片红色的飞羽,随风消逝在了天空尽头。
没有了惊鸿魔功压制,一干原本被她控制的人都因为骤然放松而昏了过去,那些原本半清醒着抵抗的,也就是各门的门主和家主,以修为压下沸腾的灵气之后,便站出来发难:“这位道友,可否给我等一个解释?”
沈闻把手放在胸口,按住了体内因为摄入内丹而沸腾的修为:“我现在没空理你。”她对着对方竖起了一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虽然对方不理解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充分感觉到了侮辱。
“此女和那修炼魔功的妖女生的如此相似,也承认二人是母女关系——”
他的话说到一把便被打断了。
“那又如何?”
刚刚一直下线的太一玄君,此刻终于像是完成了某种兼容一样,喘息着推开了自己的师父,站了起来。
“我护着她,难道你们也要为难本君吗?”
——他想起来了。
那被他丢弃在血池地狱之中的,魂牵梦绕的——魂魄的一部分。
第166章 166
玄君开口,意味着所有针对沈闻的非难,都会被玄君一一驳回。虽然修真界不是什么封建君主制,但是在没有天尊的情况下,玄君就是说一不二的巅峰大能。更何况,太一玄君这个黄金粗大腿,还是修真界现在唯一的再造境。
没人知道他在突破再造境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出关以来,对一个天女极为关心。所以说,传闻中的那个天女,就是面前这个女子?
顾红霜一干人等之前没有见过沈闻,光是她刚刚和西门清越论剑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以及在论剑之前,大放厥词说要“讨论讨论天尊位”的归属,就已经足够让这些人心生警惕了。
更为让人想歪的是,太一玄君,九天天尊,恰好是道法之上的“一阴”、“一阳”,太一玄君代表的是“太阴”,而九天天尊所属,却是“太阳”。
加上沈闻和惊鸿之间的互动,原本在家中、洞府之中就有豢养天女的修士,自然生了急。
天女这个族裔,其实现在存留的后裔已经不多了——还存留于世的天女们,因为不愿意诞育后代,实际上和沈闻同龄的天女,已经几乎没有了。
他们把“天女”这个族裔,当做珍玩豢养,现在“珍玩”之中的一个,手里提着剑,杀了上来。
顾红霜看着这些满脸汗津津的男人,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帮男人随日里作践天女族裔,如今见着突破再造境的玄君站在天女后裔一边,到是一个个都怂了。”
一边的范不从怒道:“顾红霜,你少在那里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豢养天女是没错,你同为女子难道还替天女说过一句公道话不成?”
“范家主不要信口雌黄拉本宫下水,若是我有能耐帮这个忙,我早帮了。”顾红霜犯了一个白眼,“这些年,我身为女修所经历的事情,你们这些男修如何能理解,天下第一美人,天下音律第一,还有人记得我是个体修么?”
沈闻:……啊?这我倒是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体修都是五大三粗,砂锅大的拳头打爆你头那种。
接收到沈闻惊诧的目光,顾红霜冷笑:“音、体、律本是一体,这只不过是我的修炼方式罢了,和小友的佛剑道三修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到是能看出沈闻是逍遥道,同时也修佛、修剑,常人修一道便已经穷尽心思,她居然还能三修,可见其心思敏捷、资质非凡。
“顾红霜你——”范不从还想说什么。
却见一边的鹤家家主鹤望声怒喝一声:“住口!你们这些年造的孽还不够吗?你看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什么正道修士,活脱脱一副小人模样。”
沈闻挑眉:“……这位老爷爷,我瞅着你好像也没帮天女什么忙,您这平时不发一言,事到临头义正言辞,演技一流,可以上个奥斯卡了。”
鹤望声听不懂沈闻说的“奥斯卡”是何物,但是沈闻这话,嘲讽性极强。
“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空理你们。”她转身,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太一玄君,“我去看看妙法贤师。”
自从惊鸿化作片片红尘羽化之后,妙法便抱着那身红衣跪坐在地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这表现在他人眼里,便是活脱脱的和“妖女”有旧情。
这名为沈闻的女子,资质如此出尘,又生的无一丝瑕疵,再结合妙法转修菩萨行的事情,莫非……
沈闻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妙法的肩膀:“妙法贤师?”
却见这光头和尚眼中滴下一滴泪水,落在了那一滚红尘一般的红衣上。
红衣似干涸了的血渍,被他滴上一滴泪,便晕开了一抹残色。
“虽知天女羽化,便是和万物归一,自入涅槃自在境,也是她一身孤苦终得解脱,可贫僧心中,依然有不舍。”
妙法的眼中汩汩流出泪来,顺着他的脸庞汇聚到下巴,随后滑落,滴在自己怀中的红衣上。
天女羽化,没有尸骨,唯有衣冠。
沈闻伸手,接住了妙法的一滴眼泪,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眼。
“在我的故乡有这样一个传说,眼泪递到逝者的身上,会蒙住她的眼,让她看不清回家的路。”
沈闻抬起手,用拇指拭去了妙法脸上的泪:“妙法贤师,莫要流泪了。”
玄君:……
边上的鸠摩晦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沈闻替妙法拭泪的时候,边上的太一玄君嘴唇微微抿了一下,随后便像是累了一般轻叹了一口气。
沈闻却浑然不觉,只是站起来,用灵气化作的剑刃在掌心划了一下,淌出一缕鲜红来:“妙法贤师,你不应该为惊鸿哭泣。”
“她并不是因为受过苦,受过欺辱,发疯绝望而死去的,她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的死亡可以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为天女一族的后裔谋取自由,争得一份公平和正义。”
“此乃悟大道者,不要用眼泪模糊了她的前路!不要同情冲淡了她的悲壮——”
随着沈闻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论剑台周围的树木被风吹着,也发出了波澜壮阔般的沙沙声。
沈闻掌心渗出的血珠在灵气的引导下,顺着惊鸿羽化的方向向着远处飘飘扬扬而去。而后,像是脱力一样,完成了祭典的少女因为头晕向前踉跄了一步。
一边的太一玄君虽然惊诧于这个特殊的情况,但是还是向前一步,扶住了沈闻:“阿闻?”
沈闻把手搭在了玄君的白衣上,给他的袖子染了一片红。后者也不嫌弃,只是毫不在乎的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一片来帮沈闻按住了伤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微微垂下了头,尽量将自己的耳朵贴近沈闻,好方便她悄声和自己诉说什么。
沈闻靠近他的耳朵,回答道:“魂魄会归乡,天女的故乡是蓬莱和瀛洲,蓬莱已毁,天女的魂魄羽化之后,剩下的灵力除了归还天地,就只能前往已经坠落无踪迹的瀛洲。”
玄君叹息:“原来如此,你想必已经知道了瀛洲的确切位置了吧。”
沈闻扶着他的胳膊点点头。
随后,又瞥了一眼用各色各样目光看着二人的九宗七姓修士们,发现“孟回春”不知何时已经趁乱离开了论剑台,突然一阵疲累涌上心头。
“我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了。我累了。”沈闻闭上眼睛,往玄君怀里一靠,“若是不想我剃了你的头,你去和他们交涉吧。”言罢,便身子一松,装作晕过去的模样了——也许,可能是真晕?
玄君:……
行行行,阿闻你说什么都行。
第167章 167
沈闻坐在香罗床上,有些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洞府的天花板。
她自从把和九宗七姓的人交流的事情都一滚脑的丢给玄君之后,就不管是真睡还是装睡,在床上硬是赖了三天三夜。
顺便说一句,她现在睡得地方是万刃海给玄君准备的侧殿客房。西门清越自从论剑台一战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沈闻这种打跑了人家掌门,还要大大咧咧在人家宗门睡上三天三夜的行为,那杀伤力简直堪比坟头蹦迪。
但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人前来找她的麻烦,毕竟对于万刃海的弟子们来说,能在论剑之中战胜剑尊之人,必定是剑术、心境在他们之上的大能。挑战了也是白挑战,哪怕有西门清越的心腹弟子在,在前剑尊已经渺无音讯的情况下,就只能遵循万刃海千年以来唯一的规矩——谁在论剑之中战胜了剑尊,就会自动继承为下一任剑尊。
但是这个打败了西门清越的女修,根本就不是个纯粹的剑修,或者说,她是个杂牌军,主修也不是剑,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万刃海没了西门清越,虽然也有一些见多了风雨的长老很快稳定了下面浮动的人心,然而在无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一些原本就有人脉的长老都有些蠢蠢欲动。
到是凤长歌秉承着一番少年赤诚,又来找沈闻聊天了,说是聊天,实际上还是要好好地“质问”她一番。
当初那个死活不修剑的人,转头就了悟了斩业境,还打败了西门清越。
替沈闻高兴的同时,凤长歌还有一种被玩伴丢下了的失落感。
虽然……可惜的是,沈闻其实根本没有把他当成过玩伴。
但是坐在床榻上,抱着黑足猫有一下没一下撸着猫的沈闻,看着少年眼里闪过的,不加掩饰的赤诚和喜悦,她还是……默默地反省了一下的。
毕竟,再怎么铁石心肠,现实事故的人,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在面对少年的诚挚之心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有所动容的。
“不过,我知道你之前和玄君那个……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凤长歌看着沈闻撸猫,心里也有些痒痒,于是顺手捞起边上一只看上去极为温顺的大白猫,也抱在怀里开始撸,他手法有些生硬,好在白猫性格温顺,没有亮出爪子来,“还有这满屋子的狸奴……”
“哦,这些狸奴是玄君抓的,之前我和妙法他们潜入万刃海寻找惊鸿夫人的踪迹,大尊者和妙法修为太高容易暴露,所以讲神识附着在了猫咪身上,用来掩人耳目。”沈闻从魂游天外的状态之中回过味来回答道。
凤长歌:“……那也用不着这么多?”
“这是玄君啦,”沈闻挠了挠怀里黑足猫的下巴,“我捏大尊者肉垫他不开心,抓了一堆猫咪来争宠。”
凤长歌:……
这是啥?她刚刚说了什么?怎么每一个字他好像都懂,但是加起来他就一点也听不懂了?这就是左右逢源的至高境界吗?
年轻的凤长歌眼中充满了震惊。
而在另外一边,被沈闻提及到的当事人,抬起袖子遮住口鼻,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太一玄君现在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说句实话,他现在并不想和师父他们讨论西门清越渺无音讯之后,万刃海和万刃海名下的家族应该怎么办。
“万刃海自有万刃海的规矩,阿闻在论剑之中堂堂正正战胜了西门清越,她自己现在又暂时是万刃海挂名的弟子,由她继承剑尊,又有何不可。”玄君撑着脸,看着周围急眼的一干宗主,“还是说,各位想要插手万刃海宗门私事?”
他妈的明明是你想插手的万刃海宗门私事,只许你玄君防火,不许我们这些宗主点灯是不是?!
公输家的公输澜死在了论剑台上,墨城公输家和公输门分家已久,对于公输弦来说,倒是个清理门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