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仿佛也闪过了当年，滴水成冰的雪地里，那一抹刺目的血迹。
东平郡王眼神冰冷，微微侧头，看着跟着自己一同过来的亲兵说道，“捆起来。”
他是郡王，如今在皇帝面前也很受重用，身边信任的亲兵自然都是悍勇之人，完全不把一个蜀王府的姑娘放在眼里，就在萧大姑娘尖叫“你们怎敢！”这样的声音里，亲兵们三下五除二，转眼就把萧大姑娘给捆成了一个粽子。
阿宝就在一旁落井下石，扫过了那些围观的，在听说萧蟠当年在京都被陛下厌弃之后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围观群众党以后，笑呵呵地对萧大姑娘说道，“啊这……你还不知道吧？我伯娘如今是东平郡王妃了。”
哦。
可见萧蟠不仅在京都被皇帝厌弃。
而且还得罪了辽王府……
围观群众们纷纷地走开，觉得得离这晦气的萧大姑娘姐弟三人更远一些。
萧大姑娘感受到了阿宝在大门口大声嚷嚷萧蟠罪过的恶意，目眦欲裂。
她挣扎不能，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被堵住，可看向阿宝的目光却像是要流出鲜血一般。阿宝却完全不在意，只更想早早地见到萧闵，赶紧跟萧闵告状，把萧大姑娘辱骂自己的事告诉他，好好收拾她。
就在她命人去叩门的时候，另一条街上就飞快地赶来了几匹飞马。
这几匹马到得极快，短短时间就到了蜀王府门口。
当首的一个见到了蜀王府门口的众人，勒马，下马看来。
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看过去充满着令人畏惧的威仪。
阿宝听到动静正转头，目光落在这高大的，薄唇微微抿紧，带着几分冷厉的高大男人的身上，愣了愣。
这样高大的男子，虽然看起来依旧年轻，可却充满了成年男子的气势，面容依稀仿佛还带着曾经她记忆里少年时的模样，可是比起少年时无论怎样沉稳都尚且带着稚气，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真真正正已经褪去了青涩的成年的男子。
他一双凌厉的眼看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瞬，那一刻，也不知道怎么了，阿宝心里又生出几分战栗与瑟缩。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敢认眼前的这个高大的男子。
明明曾经是熟悉的。
可是当间隔了十年的时光，当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她难免觉得陌生了起来。
就在阿宝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如同曾经那样亲亲热热地凑过去的时候，那男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正对东平郡王微微颔首，似乎对阿宝也很陌生的模样，可是下一刻，却微微抬起了手。
就仿佛当年一样，大手探到她的面前想要摸摸她的发顶。
可是下一刻，他却停住了。
“阿宝？”已经成长为这样高大稳重的男子的萧闵，用与少年时不同的，更带着几分低沉的男子的声音缓缓问道。
曾经的胖团与如今的美貌少女完全不同。
若是换一个人，萧闵不会记得，也不会认得出来。
可是就算是眼睛知道，曾经的胖团与眼前的少女完全是不同的人。
可是身体的潜意识与习惯却依旧记得。
记得熟悉的小家伙儿。
当她用全新甚至陌生的面目来到他的面前，明明他的眼睛不认得她，可他的身体依旧会如当年一样，对她伸出手。
“给摸。”阿宝的小脑袋也习惯地蹭到了萧闵的手心里。
当炙热的掌心与如墨的黑发接触在一起，如当年一样亲昵，这一刻，十年时光的阻隔再也不复存在。
他们依旧和从前一样。
阿宝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哪怕萧闵不过是摸了两把就顾忌男女大防收回手，可这时候的阿宝却觉得自己的心里都是满满的。
那些生怕萧闵认不出自己，与自己生疏的惶恐与不安全都散去，她觉得自己又行了！
“世子，叔！我现在好看不？”她急急忙忙如从前一样凑到了萧闵的面前。
看着柔媚婀娜的少女欢天喜地地凑过来，萧闵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说道，“再胖些好。”瘦得看得见锁骨，多可怜的姑娘。
“我也觉得是这样。只是怎么可以干吃不胖呢？”这就是让阿宝很惆怅的事情了。
当发现一切相处还与当年一样，她心里稳当了，就美滋滋地跟萧闵说道，“我第一次来蜀中，世子多给我做点蜀中的好吃的，瞧瞧我能不能丰腴些。”
她这个要求被萧闵认真地采纳了。
他目光落在一旁被五花大绑的萧大姑娘身上，冷淡地转开。
“她刚才骂我！”阿宝，告状！
小告状精告状都不带隔夜的，有状必告。
这份撅着小屁股要告状的模样，让萧闵的嘴角生出柔和的笑意。
“拖进去掌嘴。”萧闵吩咐了一旁的一个二旬上下的年轻人一声，那面容有些苍白的年轻人看都不看萧大姑娘一眼，命人拖着这姑娘就走。
阿宝见那年轻人面容苍白，身体消瘦，便想了想这些年萧闵在心中跟自己说的蜀王府的事，便知道这跟在萧闵身边瞧着身份与旁人不同的年轻人就是萧闵那个倒霉催的庶弟萧尔了。
……蜀王也真是够无情的。
好歹也是自己的庶子，就因为不喜欢，就给随随便便取了个名儿。
“尔”不就是通排行老二的“二”么？
就给随随便便取了个名字的样子。
“见过二公子。”这些年据萧闵说，王府里的内事都是萧尔在打理，可帮了萧闵许多了，阿宝就急忙唤了一声。
那身形单薄的年轻人微微一愣，侧头看了阿宝一眼，微笑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虽然因面色惨淡而有些单薄，可是却很真诚，目光也是明亮的。
瞧着虽然萧闵待他冷淡着，可他却对萧闵格外敬重的模样，阿宝觉得挺好的。
至少……有人尊重着萧闵，在这王府里真心为他分忧，萧闵就不会很孤单吧。
阿宝心里一软。
就在她对萧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萧闵垂眸看了这美貌年少的小姑娘两眼，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来了，就在蜀中多留些时候。蜀中有几个小子你相看相看。”
他忙着给她介绍夫君人选。
阿宝嘴角的笑容僵硬了。
这真是……躲到蜀中也躲不过被逼婚的命运的么？
“我还年轻，我不着急……叔！你先来！你先成亲再关心我的婚事！”
自己不成亲，还给别人逼婚……
那互相伤害吧！
第149章
阿宝这一刻, 一下子感受到了被逼婚的深深的痛楚。
哪怕是她世子叔，她也得跟他互相伤害一下。
萧闵沉默了。
萧尔也沉默了。
就……都还没有成亲，萧家的两位皇家子弟都感受到了扎心的滋味。
“大哥, 四姑娘一路路途遥远而来，让她先在家里歇两天再说吧。”
显然萧尔是个性情温和, 善于给大家台阶下的好人。
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心口，见阿宝慢吞吞地往东平郡王的身后躲，显然也担心萧闵抽她，便笑着对阿宝说道, “四姑娘不必担心。大哥这些年一直都很想念你, 好好照顾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他眉目柔和。
虽然生得不及萧闵俊朗英俊，可依旧是一个很好看的年轻人。
“我不是怕世子生气伤害我。世子怎么会伤害我呢？世子对我那么好，舍不得的。”阿宝忙解释说道，“这是, 这是我和世子的情趣……”瞧见萧尔眼神呆滞，小学渣又急急忙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是说，这是我和世子的相处之道。”
她哼哼唧唧地看着萧闵。
可怜巴巴的。
萧闵觉得不再是胖团的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有点违和，说不出的怪。
可是想到当年这胖团习惯干了坏事就捂着小屁股躲起来，其实心里可笃定自己不会抽她的奸诈小模样，他又觉得的确是如阿宝所说，便微微颔首。
萧尔嘴角微微一抽, 忙抬手不动声色地捂住。
实在不能想象他大哥还有这么宽容的一面。
“说起来, 王伯与诸位大人要抵达蜀中时大哥已经接到了消息, 安顿的住所也已经整理出来了。”
见萧闵与几个朝廷里的大人们都说了几句话, 萧尔便亲自带着几位大人与随从们往单独开辟的院子去了。待安顿好了车马回到了蜀王府的上房, 阿宝正跟萧闵坐在蜀王府的上房里恶形恶状地继续告状。
“被我拒绝还公然求娶，想造成既定舆论事实……祖父把他给打了，如今，他就要娶姝宁了！”
阿宝说起三皇子就有气。
这是她对大皇子和二皇子同样没什么爱慕的心情。
不然，但凡以她长在宫中的经历看，皇子们都算是人中龙凤，她万一喜欢大皇子与二皇子呢？
三皇子公然求娶，那她还怎么嫁给其他皇子？
皇家那不是都成了笑话了么？
皇家可没有故事书里说的那种觉得皇子们争相爱慕求娶，处于皇子争夺中随便挑一个嫁了是什么有趣的美谈。
三皇子公然求娶，也断了她嫁给其他皇子的希望，这要是她真心喜欢其中的一个，那终身都不是被耽误了么？
必须要告状。
“这次上京，我要扒了他的皮。”萧闵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安慰地摸摸阿宝的小脑袋。
只是他抬起手，正对上了一双潋滟的眼……他的目光落在阿宝那张与年幼时完全不同的，美貌绝伦的脸上片刻，微微皱眉收回了手。阿宝正美滋滋地等待被摸头杀，见到他收回手，愣了一下，忙凑过去期待地说道，“世子摸摸我。”
萧闵微微摇头。
如今，阿宝大了，不再是从前百无禁忌的孩子。
男女有别四个字，他还是知道的。
“世子？”
阿宝哼哼唧唧。
换了姑娘，敢赖在他的面前哼哼唧唧撒娇，求怜爱，早就被一脚踹出蜀王府的大门飞上天了。
可是因这是阿宝，萧闵的心里生不出厌烦，只觉得有点头疼。
“你是个大姑娘了。”他对阿宝说道。
阿宝默默地收回小脑袋，垂头，做黯然神伤状。
她可怜巴巴地垂着小脑袋，别提多可怜了，萧闵抿紧了嘴角，东平郡王沉默不语。
萧尔进门时正瞧见这一幕，嘴角由微微一抽，思考了片刻，上前给东平郡王请安，坐在了东平郡王的下首对萧闵笑着说道，“虽然四姑娘已经大了，不过大哥与她分别十年……十年不见，好歹大哥也不必那样拘谨。”
他虽然从没有见过萧闵如何对待阿宝，可是这么多年，往京都姜国公府给阿宝的各种礼物他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阿宝对萧闵与众不同。
虽然也觉得传说中一颗讨喜的胖团如今一面基竟然是个生得极美，令人措手不及的美貌少女有点意外，可萧尔却感觉得到，萧闵对姜家四姑娘还是很重视的。
不重视，能这些年在留意蜀中的好些蜀中豪族的少年郎，挑挑拣拣，这个那个不好什么的么？
且见阿宝对萧闵极亲近，萧尔倒是觉得不必那样讲究男女大防。
……他大哥对女人已经足够冷淡了。
不必再加阿宝这样一个小姑娘。
他的话让萧闵思考了片刻。
见阿宝瞧着格外可怜，萧闵到底抬手，摸了摸阿宝的小脑袋。
小姑娘顺杆儿爬，弯起眼睛扯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看着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明媚灿烂，落在萧闵的眼里，他动了动手，觉得阿宝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记忆里的那颗胖团，笑容大大的，让人心生亲切。
可是却与眼前的这个可爱的笑容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萧闵说不出来。
可是他却觉得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说起来，萧大姑娘怎么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在世子你的面前这样叫骂？”见萧闵待自己没有疏远，阿宝一边扯着她世子叔的衣摆对萧尔感激地笑了一下，一边就很气愤地说道，“才我刚到大门口就听到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人，好嚣张的样子。世子怎么还由着她这样嚣张跋扈？”
这要是换了从前，萧闵不把萧大姑娘的脑袋扯下来当球踢才怪。
而且，看萧大姑娘撒泼的利落劲儿，显然不是闹了一次两次了。
阿宝替萧闵感到生气。
看她认真地为自己气愤，萧闵眼底露出几分柔软。
“这不是你的主意么？”
“哈？”阿宝惊呆了。
“我，我出了什么主意了？”
“是你说他们几个从前在蜀中名声极好，如今成了孤魂野鬼破落户，正好暴露真面目，坏模样让蜀中各处瞧瞧，让人都明白我的艰难。”萧闵板着脸说道。
他自然不是会由着旁人嚣张的性情。
萧大姑娘敢闹，以他的性子，头一天就送她上西天。
只是他与阿宝书信往来，不过是简单地提了一句，坏心眼的小姑娘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死去。
干嘛宰了萧家姐弟，反而成全了他们，给他们一个痛快，反而让自己的名声更坏呢？
不如就让他们艰难地活着，落魄地，感受着从前和如今的落差，感受着那些被嘲笑讥讽的目光艰难地活着，就算是要撒泼，他们自己的面目就更会丑陋不堪，也让蜀中所有人都知道，原来曾经摆出一副面目光鲜的模样，其实内里污浊不堪，令人更加鄙夷。
只有前蜀王妃的儿女的形象翻转，才能让人都明白，蜀王世子也不是传说中那么狠毒狠辣。
这对萧闵来说，形象并不重要。
可对于阿宝来说，能让萧闵成为蜀中传闻中不是负面的形象才重要。
她世子叔本就不该背负那些被人诋毁的形象，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