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蜀中远离教条约束重的京都，更自在，更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也或许是因为……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罢了。
东平郡王看着这些天与阿宝形影不离的萧闵若有所思。
萧尔也看着似乎在阿宝的身边，更多了几分人气的嫡兄。
只是瞧着萧闵依旧与阿宝亲密之外，又仿佛隔着什么，还有萧闵眼底的疑惑与茫然，蜀王府二公子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决定干点儿做弟弟应该做的事。
窗户纸而已，捅捅就破。
因此这一日，当带着眉开眼笑的阿宝从外面骑马回来，看着小脸红扑扑，抱着自己撒娇了好半晌的小姑娘回绣楼去更衣，约定回头逛花园，萧闵站在院落下，静静地看着这个漂亮明媚的女孩子轻快地跑进了绣楼。
他站在树下。
阿宝在他的身边这些天，他只觉得蜀中的天光都变得更加明媚清朗。
与和阿宝曾经相处的熟悉的感觉不同的是，他的心里不知何时，生出了对第二天与阿宝在一起的更多的期待。
是因为什么呢？
想到她就会想要微笑……
“大哥，”萧尔无声地走到困惑的兄长的身边，柔和地说道，“四姑娘来了蜀中这么久，当初你说好了的，给四姑娘相看好了的那几个名门子弟……”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是不是也该给四姑娘相看相看了？”
萧闵的嘴角突然僵硬了。
第154章
半晌, 萧闵才慢慢地问道，“相看？”
“大哥忘了么？”萧尔便微笑着对萧闵说道，“不是大哥这些年为四姑娘张罗了许多少年, 还挑挑拣拣……不过总有些好的, 连大哥都觉得很不错。”
这些年萧闵在蜀中名门之中颇为挑剔, 只要年纪和阿宝差不多的少年郎，不知道挑挑捡捡了多少。虽然他挑剔了些，不过架不住人多, 且出身名门的子弟, 只要不是纨绔, 不是性情不好，大多不会很坏, 总是有合适的人选。
萧闵当初尽心尽力地给阿宝挑选夫君。
别提多认真了。
所以，他的确是有几个极为优秀的少年郎的人选。
这一次阿宝书信说来蜀中，萧闵提前就准备好了, 准备给阿宝相看了。
谁知道……
“再等等。”萧闵皱眉，垂眸说道。
他的眼底说不出是什么神色。
只是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 有什么微微发疼。
又生出了难以忍耐的不悦。
“再等等？可不能再等。”观察着萧闵的神色，萧尔决定再给这火上添一把柴, 就对萧闵忙说道，“四姑娘到底不是在蜀中安居, 过几日，蜀中情况稳定, 四姑娘就要回京都去。”当提到离别，萧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抿紧了嘴角半晌才冷硬地说道, “我也会上京。”
蜀王退位已成定局, 皇帝是不会允许蜀王这时候反悔的。
瞧蜀王那被打击得日夜痛哭，痛骂萧尔的样子，显然，蜀王想要留恋爵位也没有能力。
他要继承王位，就要上京在皇帝面前取得皇帝的册封旨意，在朝廷里行继承王位的仪式。
如此，他还是会和阿宝一同往京都去。
“就算如此，四姑娘又不会回到蜀中，不会再回来了。”萧尔的轻声叹息仿佛一阵清风在萧闵的耳边过去。
不会再回来了……
萧闵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里剧痛无比，仿佛这不过是微微的清风却仿佛一把利剑一般刺入了他的心口。他目光落在还没有人出现的绣楼的门口片刻，才对萧尔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哥舍得将四姑娘说给旁人么？”
“有什么……”
萧闵想说有什么舍不得。
可是“舍得”二字，话到嘴边，却让他只觉得说不出口。
直到对上了庶弟一双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透过了那双了然的眼睛，萧闵在弟弟的眼里，看到了一个明明伪装着冷静，可是却带着铁青与嫉妒的男子的脸。
那是他的脸，可是与一贯的漠然不同，此刻这张脸上，当弟弟提到了说给阿宝婚事的时候，他的不情愿，他的不悦，他的嫉妒的脸色，忽然让萧闵这一刻心里豁然开朗。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那些重逢之后，看到阿宝的心生欢喜愉悦。
还有明明知道不妥，明明知道如今当男女有别，可是却依旧欺骗自己无妨的亲昵。
“你是有意说这些话？”他说起这话，却并没有不悦。
只是当明白了自己的心情，萧闵的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复杂。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让自己的心里生出这样喜爱的竟然会是阿宝。
曾经心如止水，曾经对人不假辞色，甚至当重逢之前，他也从未对阿宝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只不过是还记得曾经的那个自己疼爱过的孩子，希望给她寻一个夫君，让她可以幸福快乐而已。
可是当重逢之后，当他见到长大后的柔美娇艳的女孩子，他却对这个女孩子一见钟情……
原来，那一刻对于长大后的阿宝的心情，竟然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竟然会发生在对女子那样排斥的自己的身上。
他本以为……
“不然呢？大哥这些年，待我们母子甚好。若没有大哥，恐怕我与姨娘已经是一把枯骨。”如果萧闵没有回到蜀中，或许十年前自己就已经灯油耗尽，死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蜀王府里。他死了，把他当做人生意义的张姨娘还能活着么？
对于萧尔来说，萧闵是他的兄长，是他的主君，是他的恩人。
他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
坦然地看着萧闵，萧尔便笑着说道，“更何况四姑娘性情好，人又良善，与大哥是良配，若是留在蜀中，于我与姨娘也是幸事。”
蜀王府的主母若是个性情善良宽容的人，他们母子的日子也好过得多。
萧尔见萧闵垂眸不语，一双大手紧紧地攥紧，便忍不住劝他说道，“大哥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动一次心。我知道大哥的性情，既动了这一次心，只怕就再也不会对其他女子再动容……大哥，你真的要放四姑娘回京都去么？”
萧闵不动心则以，动心必然是一辈子。
这是个顽固的人。
一旦阿宝离开蜀中，萧闵就算得不到她，也绝不会再对旁人动心了。
“这些话，日后不必再提。”
“大哥？”听到萧闵冷冰冰的这话，萧尔愣了愣。
他本以为揭破了萧闵的心情，让萧闵明白了自己的心会让萧闵把阿宝握在手中。
可是怎么？
“她年华娇艳，我却比她年长。她将我视为长辈，我怎能对她心生龌龊。”萧闵垂下了眼，在庶弟惊讶的目光里冷静地说道，“她更合适与她年纪相仿，温柔俊雅的少年。我一无是处，何必让她惊慌畏惧。”
他年长她许多，且性情不好，为人也坏……他从前从不在意这些，可是如今却想，这样的自己，又哪里配得上良善清白的女孩子呢？
她应该寻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软语温存，而不是如他一样行事狠厉，为人冷酷。
哪怕对她已经是他难得的温柔，可是却也赶不上少年郎的清风拂面。
“大哥算是她什么长辈？四姑娘叫你一声世子叔，难道大哥就真的当是她的长辈？大哥，你与大皇子年纪相仿，大皇子尚且还曾求娶四姑娘，你怎么不能？”
萧闵年纪跟大皇子差不多，不过是年长了一点点而已，可是这些年阿宝给萧闵书信，萧尔也知道一些，说是皇帝一直都想把大皇子说给阿宝，而且这些年大皇子没有成亲，多少也有等阿宝长大的意思。
怎么大皇子没觉得龌蹉呢？
萧尔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萧闵。
萧闵冷厉的嘴角抿紧了。
“你不明白。”
阿宝这样叫他，就是一心把他当做信任的长辈。
这与大皇子完全不同。
若是，若是他的心意让她会感到难堪，会感到害怕，会畏惧他，远离他，从此与他连一封书信都没有，那他宁愿守着如今的“世子叔”的位置，忍着自己的心情，至少还与她能够有着这样亲近的往来，也不会断绝了最后的联络。
他配不上阿宝。
可是却不想从此与阿宝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就不如当做一无所知，让她快乐地生活，不会因为他感到为难，也不会……不会与他彻底斩断关系。
“这话你知我知，不必再让旁人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就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才更加明白，这份心意无法让阿宝知道。
“那给四姑娘相看的那几个子弟呢？”萧尔突然问道。
“还差些火候，都配不上她，以后再说。”萧闵当初只觉得那几个少年郎秀雅优秀，还是蛮待见的。可是如今再想想，哪怕嘴上说得好听，可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极度的看不顺眼。
他冷哼了一声，抬脚走了，只是他刚刚走了，阿宝已经一阵风地从绣楼上卷下来。
她换了一身在家里穿的家常些的衣裳，正美滋滋地要跟萧闵一起在王府的院子里逛逛，才下了楼，却只看到了萧闵的背影。
“世子，世子？怎么走了？不是说好了带我去逛花园的么？”
阿宝没想到说好了要等自己一起探索王府的萧闵竟然就这么走了，一转眼竟然就不见了踪影，不由呆了呆。
萧尔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嫡兄更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怕是慌张之下，忘记了和阿宝的约定。
不过等被自己刺激了的心情平复，萧闵应该就又得回来陪着阿宝逛园子。
别看嘴里说得冷漠，可是萧闵的身体其实诚实得很。
因此萧尔就给萧闵挽尊，对阿宝笑眯眯地说道，“前头突然有极要紧的事，大哥得赶紧去解决。他马上就回来了。”
“正事要紧。”阿宝忙说道。
萧闵如今要忙着蜀中所有的事，自然是公事要紧。
阿宝想想自己这些天拉着萧闵到处游玩，不知耽误了多少事，就很不好意思。
只是莫名地，想到萧闵会放下那么多的公事也要陪着自己，她的心里又生出了甜甜的滋味儿。
哪怕知道该更懂事些，更深明大义，说一句“公事繁忙的话世子不必陪着我了”，可阿宝想来想去，还是说不出这样违心的话。
她只是忙对萧尔说道，“那，那我去迎迎世子，在前头等等他，不必他还要回来找我了。”
萧尔目光落在她明亮的眼睛上，笑着答应了。
他们一同说笑着往萧闵离开的方向迎过去。
正说笑着，前方就隐约看到了萧闵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停在不远处的石径旁，让阿宝的眼睛一亮，忙分开了前方遮蔽住萧闵清晰身影的树枝就要过去。
只是枝叶分开，露出萧闵的身影，还有他的身边，正倔强地，仰头看着他的一个秀丽美貌的美人来。
那美人穿着简单并不奢华，可是一张美貌的脸如明月皎皎。
她的眼睛带着眼泪与恳求看着萧闵，萧闵却并没有让她走开。
阿宝脚下顿了顿，不动了。
她侧头，看向同样怔忡起来的萧尔，想要笑一笑，却不知怎么，笑不出来。
“这……就是二公子说的要紧事呀？”
第155章
的确是很要紧的。
毕竟, 毕竟是……
阿宝觉得自己有点透不过气。
看着眼前，明明萧闵不耐却在勉力忍耐，也并没有让那个美丽的女子走开, 她的心里头一次觉得堵得慌。
她看出了萧闵对这个美人的不同的地方。
他待她是不一样的。
哪怕再不耐烦, 可是也没有让她走开。
明明从前，他都会让人走开的。
这一刻, 阿宝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口子，空落落的。
她以为自己是萧闵心里特别的人。
可是原来，原来他的心里还是有更特别的人的。
哪怕并无温和，可是他允许她站在他的面前, 就已经和旁人不一样了。
看着英俊高大的男子和美貌含泪的女子站在一起, 阿宝本该要高兴的。
她不是成天都嚷嚷让她世子叔赶紧有个心上人，赶紧成亲的么？
可眼前, 当这一幕落在她的眼里, 她怎么觉得这样难以忍受呢？
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一点都不为萧闵感到高兴。
他怎么能属于别人呢？
这个想法骤然出现在阿宝的心里的那一刹那, 把阿宝吓坏了。
她惶恐起来，甚至下意识地左看右看，唯恐自己的话被旁人听到。
见到萧尔的目光依旧在出神, 阿宝急忙收拾起了自己的心情，又忙垂头遮掩住自己嫉妒的脸……她这一刻心里难受得不得了，也从这样无比的, 令人鄙夷的嫉妒里才明白，她原来一点都不想把萧闵让给别人。
她想要独占他。
哪怕嘴上嚷嚷得欢, 可也不过是笃定他的心里, 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而当他的心里有了旁人, 有了更重要的人, 她嫉妒得连自己都觉得丑陋。
她那么喜欢他。
可是他却只把她当做一个孩子。
他喜欢别人。
阿宝突然明白了曾经自己看过的那么多的小说里的恶毒女配。
做出很多的丑陋的事, 做出很多恶毒的，连自己都不敢去辨认的事，也只不过是因为嫉妒，因为喜爱。
可是那是错的。
无论是用怎样的感情去遮掩辩解，为了自己的喜欢就去伤害，就去给人造成为难，都，都是错的。
大概她在萧闵的生活里，就是这样的一个配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