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展行问,“想去?”
她自然是点头。
“那下次带你去。”
裴奚若立即期待满满,挽起他胳膊,不忘加一句,“你那么忙,不许耍赖啊。”
他轻哂,“到底是谁喜欢耍赖。”
“……”
朋友在旁边看着,感慨万千。
他还记得自己刚认识傅展行的时候,只觉对方性子淡得很,旁人来赛马会,免不了热血上头,沸腾激动。
他却始终淡定,像是打发时间来的,与人群格格不入。
也有所听闻,他商事上的手段,杀伐果决。对女人,却没什么耐心。那会儿有人有求于他,往他房里塞了一位容色艳丽的人间尤物。
却被保镖拎着扔了出去。最后,合作也没谈成。
朋友原先以为,这是他们这类位高权重的人,不想让人察觉到自己的软肋,在外人面前,不愿表现喜恶。
今日见到裴奚若,才明白,不过是因为那个软肋没出现。
他觉得挺欣慰。
原先就有女人跟他说,傅总像一弯冷月,对什么事都寡淡疏离,不像在人间。如今,这弯月,终于被拉进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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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打满算,这也只是裴奚若第三次骑马。
她换上马术服,心里还在想着,等一下,要怎样邀他共骑。
想想就好浪漫。
出了更衣室,一眼看到,傅展行已站在一匹白色骏马的旁边,穿着黑色的马术服。
见惯了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冷不丁,看他换上笔挺的马术服,身姿孤拔,在冬季的冷风中,有种别样的冷淡清隽,心脏竟然也扑通乱跳了下。
而且,那肩,那腰,那腿,形状也太完美了,无一不蕴含着力量感。
裴奚若走近,不由钦佩地一抱拳,“我现在相信你以前是校霸了。”
傅展行扶着她上马,手臂很有力量。“我可没说过自己是校霸。”
“在我们这种好学生眼里,会打架的都叫做校霸。”她笑眯眯的,“喔,帅哥校霸爱上我。”
自从他向她坦诚,自己并非一直都很模范之后,她就以“好学生”自居,把他当反面人物了。每每说起,小表情都很得意,好像这样能改变自己是个学渣的现实。
她乐意,傅展行也就由她。
他也跟着上马,将她圈在怀中,“这是你昨晚看的小说?”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地侧过头。难道传说中的读心术又一次发功了?
“猜的。”
她前一天看了什么小说、电视剧,第二天,就会把剧情往自己身上套。在拉普兰小木屋时,还脑补过万一自己是个假千金,他还会不会爱她。
当时他回,“你现在也没真到哪里去。”哪家的千金,会翘着脚在沙发上看电视,吃了零食不扔袋子。
她表情卡了一瞬,随即一拍手掌,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有道理。所以你爱的果然是我出色的外表,和人格魅力。”
他笑,搂过她吻了下,“是。”
就喜欢她这个样子,是不是千金又有什么所谓。
十二月末的平城很冷,尤其是郊外,冷风吹起来,扫过人脸,简直能划出密集的细痕。
裴奚若侧过脸,贴着男人的胸膛。
带她初初适应过之后,傅展行让马跑得稍微快了些。这样,容易刺激大脑皮层,促进热量产生,抵消寒冷。
果然没一会儿,裴奚若就从他怀里出来,直面呼啸的寒风了。
白色骏马在草原上疾驰了好几分钟,傅展行轻勒缰绳,让它脚步慢下,悠悠带她闲走。
裴奚若靠在他怀里,声调懒懒的,“傅展行,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他答,“以前为了让自己能静下心,什么都学了一点。”
下棋、观星、练字。起初静过了头会觉得压抑,就通过骑马疾驰,来维持平衡。
“听起来,校霸以前很狂躁。”裴奚若若有所思。
此刻,四周很静,远处几匹马拴着绳,在悠闲踏步。天高,云也淡,风吹过来,是恰到好处的凉爽,叫人心旷神怡。
他稍顿,“我以前……”
恰在这时,一阵手机铃突兀响起。
裴奚若知道他忙,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公事电话。
她微微仰头,枕在他的胸膛,在阳光下,惬意地眯起眼。
距离很近,傅展行也没刻意回避,于是,电话那端的声音,就这么传了出来。
“傅总,刚才托养中心来电,说傅先生他,好像醒了……”
第48章 日记
#48
电话是沈鸣打来的。
裴奚若听出了他的声音。
起初, 她没有反应过来,电话中的这个“傅先生”指的是谁。
直到对话继续,才慢慢想起一点往事。
那还是嫁入傅家之前了, 她曾跟简星然抱着电脑,本着知己知彼的精神, 疯狂搜索过傅家相关新闻。
其中热度最高的一条就是, 傅氏集团董事傅渊因车祸重伤, 生死不明。
然后才是后续报道, 说他成了植物人状态,至今为止,一直躺在托养中心里。
这么说来, 电话中“醒来”的这位,就是傅渊了。
应该是件好事吧?裴奚若一仰头,却发现男人听着电话, 只简略应答了几个字, 神色淡而冷,并无欢欣之意。
顿时就想到了看新闻时,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豪门狗血猜想,还有很久之前, 在傅老爷子书房时旁听到的几句对话。
说起来,她和傅展行认识也有一年多了,却从未见他去探望过生父,生母更是无所踪影。
也许, 这一家人的感情, 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合睦融洽。
那么,就是个坏消息了。
下马时, 傅展行照例扶着她,神色和语调,都没有异常。
裴奚若将手搭在他掌心,屈起食指,轻轻勾了一下。
他抬起视线,对上她的。
她粲然一笑,“傅展行,我要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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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毗邻平城,走高速的话,距离并不算很远。
裴奚若在车上打了个盹,一睁眼,就到了。
眼前的托养中心,显然服务于高端人群。背靠青山,面朝海湾,建筑现代典雅,空气中负氧离子丰沛,走入其中,像误入了某个绿植繁茂的园林。
在前台,裴奚若见到了二伯、二伯母。
他们显然也是刚到,周身泛着车马劳顿的一点倦气。不过,两位中年人士保养得很好,即便略显疲惫,也依旧优雅,不见颓态。
“阿行。”二伯母叫了这一句之后,便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般,止住了话音。随即,她视线落在了裴奚若身上,神色不由得一松。
傅展行向二位打过招呼,刷过门禁卡,几人一道往里走。
病房内,围着几名医生护士。
察觉到有人到来,他们不约而同往旁边退开,让出一条路。一位头发花白、看似主治的医生大致介绍了傅渊此时的情况。
意识已恢复,存在听视觉反应,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虽然距离正常人还很远,但这在医学史上,已经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方才,傅渊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医生就做了一系列检查、监测和数据记录,此时,便相继退出,将病房让给这一家人。
有个新来的实习医护,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这一家人,真是太诡异了。按照常理,将植物人状态的病人放在高端托养中心,好生养着十几年,等的不就是对方苏醒?
结果奇迹发生了,谁的脸上,却都没有喜色。
裴奚若是第一次看到植物人。
之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多多少少,是美化过后的形象。
病床上的傅渊,肌肤干燥紧绷,两颊没什么肉,颧骨突出,像是在经年累月的昏睡中,耗尽了所有精神。
但不难由骨相看出,曾经,这是一位光鲜斯文的英俊男人。
傅展行和她牵着手,视线,同样也落在病床上。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傅渊的状态,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干瘪、沉默、悄无声息地,泛着股死气。
但也不全然。
他的眼睛,此刻是睁开的。
眼球极缓慢地,逡巡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傅展行的身上,迟缓地完成了时隔十三年,父子俩的第一次对视。
一个浑浊掩盖了情绪,一个寒冷如同冰封。
房内气氛略显压抑。
“若若。”二伯母开口打破这沉默,嗓音一如既往和缓,很是温柔。
裴奚若看过去,她朝她招了下手,眼尾笑出一抹皱纹,“太闷了,陪我出去走走?”
她想点头,又迟疑地,看了下傅展行。
男人转过头,看她时,眸中的寒冰融化,“去吧。”
“那你要好好的啊。”她凑近低声,像是十分放不下。
傅展行轻抚了下她的头发,“放心。”有她在,他当然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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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养中心有一座人工湖,时值深冬,湖面上,泛着白色的冷气。
“夏天的时候,这里有天鹅,”二伯母看着湖面,笑了笑,“现在也许到南方过冬去了。”
四周景致秀丽,修了专供散步的步道。黄昏时分,余晖未落,天色暖融融的,有不少医护推着轮椅,带病人出来散步。
裴奚若和二伯母在步道上走了会儿,找了处长椅坐下。
长椅四周栽着常绿灌木,也有几棵枫树,被风吹落了片,裴奚若捡起来,放在手心赏玩。
她还没有想好怎样开口。比如,该不该问点什么。
这时,背后传来几声对话:
“听说了吗,三零七号病房的那位醒了。”
“三零七?那位不是植物人吗?都多少年了,这也能醒?”
“谁知道,奇迹吧,平时护工雇得也是顶级啊,还带心理唤醒的,多少有点用吧。不过我听我们科室实习生说,那家人气氛很诡异。”
“怎么?”
“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尤其是他儿子,之前每年来一次,也不怎么问医生情况。反正,就像给他找了个墓地,每年按时拜一拜似的。”
“三零七那位很有背景吧,院长都巴着的。”
“傅家曾经的话事人,你说呢?不过这种名门大族,内部争斗也残酷的很,谁知道那车祸,是天意还是人为。”
“……”
两人显然是忙里偷个闲,说到这里,便匆匆告别,各自远去了。
裴奚若手中的枫叶,已经被撕了一个小角角。
太尴尬了。
先前,她不是没有在脑内猜想过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但被这两个护士大剌剌地点出来,还是在二伯母面前,就有点让人不知如何应对了。
虽说二伯母性子平易近人,但毕竟,是长辈,也是她实际上的“婆婆”啊。
二伯母倒是笑了笑,“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
“啊?”她抬起眸。
接下来,二伯母给裴奚若讲了傅家的事。
原本,按照傅沈两家联姻的惯例,准继承人傅渊,是要娶沈家一位女儿的。
但他在一场钢琴演奏会上,对宋觅柔一见钟情。
二伯母找出宋觅柔的一张旧照,感叹道,她确实有让男人疯魔的资本。
女人不是时下流行的长相,却很有记忆点。二十来岁的年纪,花一样柔美。细眉杏眼,眸光澄澈如水,好似含了无限羞怯。娇中带柔,一笑,能笑出千百种婉转。
毫无攻击力的美,很能唤起男人的保护欲。
彼时,她有相爱的恋人,很快就要完婚。
傅渊却并未善罢甘休。
他生在傅家,拥有一副迷人的英俊皮囊,却遮不住灵魂的腐烂。他是这辈人中最不择手段、城府最深的人。也正因此,才早早夺下了继承人之位。
不知过程如何,反正最后,宋觅柔嫁给了傅渊。
两人的婚后生活并不愉快,傅渊介怀宋觅柔对旧情人念念不忘,不止一次施予折磨。
当然,会刻意避开傅展行。
但恐怕傅渊也不知道,他的暴力行径,全都被宋觅柔录成了一盘盘的录像带,隔天,便会完完整整播放给傅展行看一遍。
就这样让仇恨,在幼年的他心中扎根。
事实上,从傅展行诞生那一刻起,宋觅柔的报复计划,就已有了雏形。起初,她甚至想过利用尚且年幼的傅展行,杀了傅渊。
但是在他懵里懵懂,往傅渊杯中放药时,她又忽然冲过来,劈手夺走水杯,扔进垃圾桶里销毁。
并不是幡然醒悟,只是这样直白的方式,终究让人于心不忍。
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
她精心准备每一次被家暴的录像带,甚至刻意激怒傅渊,让他当着傅展行的面,对她动了手。
在傅展行两三岁时,她就开始潜移默化,慢慢渗透自己的想法。
她要教他不断强大,韬光养晦,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傅渊声名扫地、失去所有。
同时,她又对傅展行关爱非常,极尽母亲的温柔,让他打心底里,愿意成长为她的同盟。
就这样经年累月,树立起了她这个母亲的弱者形象。
傅展行年少时,在同龄人中,便已是冒尖的佼佼者姿态。他活得比模范生还要模范,没有任何不良恶习,学业、体育、品德,各方面出类拔萃。对自己的要求,远远高过一般同学。
家长会时,连老师都笑说,本就天资过人,还这么刻苦,让不让其他同学活了。
言语间,暗示傅渊和宋觅柔,让他偶尔放松放松,不然,天才也会被摧毁。
不过,这话并没入任何一人的耳朵。
宋觅柔对这个强迫而来的产物毫不在意,傅渊则是倍感骄傲。
每当傅渊像欣赏一件完美无缺的作品般,看着傅展行时,宋觅柔都在心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