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许阳和余刚点头，表示他们认真听着。
“我做家政已经做了好多年了，什么人家都做过。”刘姐继续讲道，“以前做我们这行很辛苦但钱不多，这些年行情还可以，我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所以被人介绍来到高家。”
“高家给我开的工资算是中上水平，我过苦日子过惯了，这个工资我也满意了，不求非得拿到行业里很高的工资。我想多挣点钱，主要还是为了我女儿。”
“您辛苦。”许阳不想打断她，只在她停顿思索的时候，适时插一句。
“我女儿很小的时候，她爸爸就不在了。他一个人坐小船出海打鱼，遇到了大风浪。”
“我一个人到处打零工养女儿，后来听人说市里工资高点，我就到市里来打零工，做了家政，辛辛苦苦把我女儿带大。”
“十五六年，其中吃了多少苦，只有我自己知道。”说到这里，刘姐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不过我女儿很争气，她考上了重点大学。”
“您女儿真棒！”余刚道。
“真的，”刘姐嘴角露出笑，“收到通知书后，可把我高兴坏了，连着好几天干活也一点不累，睡觉都要笑醒。”
“就在我女儿刚到大学报到后，我就被好心人介绍到了高家，也就是这里。”
“我的收入也比以前高了不少，供我女儿上学压力也会小一点。人都说好事成双，没想到我也能赶上那种好事。”
刘姐脸上微笑着，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但许阳和余刚为她高兴不起来，因为显然后来很快就出事了。
“但是没想到，好事只有短短的一年多。现在我们母女俩阴阳相隔，我没办法再帮她，她上学都要靠自己打工。”
刘姐讲到这里，又停下来哭泣。
“大姐，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余刚问道，“您说因为高家嫌您做得不好，把您赶走了，但是如果是您做得不好，为什么还做了一年多呢？”
“哎……”刘姐叹了口气，“那都是借口，是因为我不小心，也怪我不够小心，给厨房弄坏了一点。”
许阳和余刚对视一眼，同一时间想到昨天早上他们讨论的厨台伤痕。
“是厨台那道小口子吗？”许阳指了指厨台，问道，“那个地方是您不小心弄坏的？”
“是啊，我记得那天高太太想喝山药骨头汤，我买的骨头本来是砍好的，但是高太太说太大块了，让我改个刀。”
“结果我用砍刀只顾砍骨头，加上还得留意厨台上的其他东西，没注意到菜板有点薄，不小心刀口砍到了厨台。”
“所以是因为这事，高太太就把您赶走了？”余刚有点愤愤然，“太不近人情了吧！我知道他们家这厨台很贵，但您也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扣点工资也行啊。”
“不是的，不是高太太把我赶走。”刘姐连忙否定，“高太太人很好的，她没少帮我说话。是高先生，高先生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像宝贝一样爱护着，我把厨台伤到了，他可气坏了，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最后让我滚蛋。”
“然后您就走了吗？”许阳问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呢？”
“不走也不行了呀，人家都说要我滚了。”刘姐道，“我当天收拾了衣服铺盖就离开了这里，因为厨台是我弄坏的，那个月的工钱他们没给我，我也没提。”
“高太太赶出来要给我钱的，但是还没追上我就被高先生拦回去了。”
“在我到高家之前，我在城中村有个住处，来了高家后我就退租了。住在高家，就没必要再多花一份钱。”
“那天突然离开高家，我就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老家有点远，而且那时候天快黑了，回去的车都没了。重新找工作，也总得有个落脚点才行。”
“那个月的生活费我还没给我女儿打去，我不舍得住宾馆。我就想要不给当初介绍我来高家的好心人打个电话，到她那里借宿几天。”
“可是我又不好意思打电话，人家好心给我介绍工作，才做了一年多，就被我给搞砸了。我觉得丢脸，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我当时心很乱，人也好像丢了魂似的。在街上低着头走路，路口都没看，直接横穿了马路。然后我就听到我的左手边响起喇叭声和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撞飞了，等我落地的时候，我的脑袋正好磕在马路牙子上。”
“我当时想爬起来，但是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全身没有一个地方能使上力气。”
“接着我就看到撞到我的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他向我跑过来。我被吓坏了，是我不走红绿灯横穿了马路，我害了他，我怕他会怪我。”
“情急之下，我就赶紧爬起来往另一边跑，也顾不上我的行李了。等我跑了差不多百十米的时候，发现他没有追上来，我才停下来回头看。”
“回头一看，才看到那个人就站在我落地的地方。我站的位置刚好被花坛挡住，看不清楚他弯下腰在干什么。”
“我就好奇，是不是他要拿我的行李，可是我的行李就是衣服铺盖，一点都不值钱。”
“我突然想起我的钱包，我的证件和我所有家当都在里面。我赶紧摸了摸我的口袋，才发现我的钱包不见了！”
“我还没给我女儿打生活费，我不能丢了我的钱包！对，当时我就怕他要捡我的钱包，虽然因为我，他的车头瘪了一块，按说我该陪他的，但是我…我只有钱包里那点钱了。”
“我就偷偷走过去看，但是没看到我的钱包，却看到怎么我还在地上躺着呢？地上还有一大摊血。那个开车的人，他在轻轻拍我的肩膀，在’大姐大姐’地喊我。”
说到这里，刘姐又哭起来，哭得血泪止也止不住地流，“那时候我再看看站在地上的我自己，连影子都没有，我就知道我这是死了。呜呜呜……”
“我死了我女儿怎么办？以后再也没办法挣钱给她打生活费了，也看不到她毕业了。”
“我跑过去从我身上搜钱包，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拿不到，明明钱包它就在我口袋里躺着。”
“再后来，有警察来，有救护车来，但是我死了就是死了，医生也没有办法。”
“我一直跟着看他们怎么处理我的尸体，他们把我女儿喊来了，东西都交给了她，那个司机也没要我女儿陪他钱。他真是个好人。那天遇到的都是好人。可惜我已经没办法感谢他们了。”
讲完后，刘姐终于不哭了，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杵在那里。
许阳和余刚良久没开口说话，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刘姐见他们不接话，还以为他们不相信，脑袋转过九十度，对他们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看，这就是当时我的头磕在马路牙子上的地方。”
“我们相信……”
许阳话还没说完，两人一抬眼就看到刘姐脑袋侧面有一个大窟窿，黑红色的血往外冒。
“我们相信您说的话。”许阳道，“那您后来去看过您女儿吗？”
“去过，可怜的孩子，边上学边打工，天天以泪洗面。”刘姐说着，血泪又流下来，“我很想帮她，但是我根本帮不了。”
“你女儿那么棒，她自己一定可以的，您不用太放心不下。”许阳道。
“对，还好她没放弃上学，还在努力坚持。”刘姐瞬间又切换成骄傲脸，“她一定可以的，等她毕业了，有了工作，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就是。”余刚也道，“人生无常，您不用太难过，您女儿知道您关心她，希望她越来越好，所以她肯定不会放弃，肯定不会让您失望。”
“我会一直看着她，等她毕业，等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一定会的。”许阳道，“那您回来这里，是有什么诉求呢？您是来找高先生的？”
“一开始是的，我来找他，想找他算账。我心里恨他，要不是他把我赶走，或者要是他稍微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有时间再找个工作，我也不至于这么死掉。”
“一开始是，后来不是了吗？”许阳又问道。
“后来我发现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我心里的恨渐渐也消了不少，也没那么大的愿望要跟他算账了，但是我想劝劝高太太。”
“劝高太太？劝她什么呢？”
“那个高先生，他不是好东西，他是大老板，他跟别的女人……”
刘姐没再往下说，但这话一听就懂。许阳道：“所以您想劝高太太离开他是吗？”
“是的，以前我还在这里做工的时候，高先生对高太太脾气就不好，那时候我觉得我一个外人，不能对他们说什么。但是后来我死了，我有一次回到这里，正好高先生出门，我就跟着去了，结果发现他跟别的女人……臭不要脸的！”
“那高太太听您的了吗？”
“没有。”刘姐摇头，“她看不见我，而且她那时候正好有身孕，我不忍心刺激她，给她托梦也只能委婉提醒，不敢直接跟她说。”
“那他们现在还好好在一起？高先生跟其他女人的事，高太太还不知情吧？”
“那就不知道了，”刘姐有些沮丧，“再后来我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搬走了，我都找不到他们。”
“那您怎么还要接着来这里呢？”
“我就想着也许他们还回来，就偶尔回来看看，今天来就遇到了你们。”
“那您以后不用再来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许阳道，“至于您想劝高太太，她多半也不会听的，毕竟您跟她现在是阴阳两隔，您只会吓到她。回头要是我们见到她，倒可以帮您把话转给她。”
“是吗？那就谢谢你们了。”刘姐稍稍放下心来，“那以后我就去看着我女儿，直到她毕业，工作，过上好日子。”
余刚又劝道：“生死有命啊大姐，您看开一点，您女儿知道您希望她好好的，她就会好好的，她肯定也不希望您一直留在阳间游荡的。”
“我知道，可是我放心不下，我一定要看着她过上好日子才会离开。”
“也行，相信您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余刚道。
“是的，我相信，到时候我就可以放心走了。”刘姐说罢，一闪身就从他们眼前消失，随即窗外远处传来一声告别，“再见了，两个小伙子。”
刘姐走后，余刚做早饭的心情都没了，对许阳道：“要不咱们随便啃点面包算了，现在没什么心思做早饭。再想到刚刚血泪流一地，做饭也有点恶心。”
“可以啊，”许阳道，“我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两人回到客厅，回顾一遍刘姐说的那些话。
余刚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她是要回来找高先生报仇呢。”
“我也这么以为的，”许阳也感慨，“没想到她坚持回来这里只是想劝高太太。”
“所以这个刘姐不是厉鬼吧？”
“不是，这个人生前善良，死后变成鬼也没变。听她说话，除了对高先生有点怨言外，其他的总是自责。尤其她最关心的她女儿还在努力变好，她这样的很难变成厉鬼的。”
“所以她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吧？”
“应该不会了，后面再观察观察看看，实在不放心就多观察几天。”
“好，反正才刚来，住个一两星期也无所谓。”余刚伸了个懒腰，“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这次倒是轻松。高先生也真大方，开口就给五百万，一点都不像刘大姐说的那么抠。刘大姐只是把厨台弄了点小伤痕，就被他赶走。”
“也许他被刘大姐的动静吓坏了吧。”许阳道，“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刘姐已经死了，要是知道的话，心里估计也害怕得很，家里一闹鬼就会想到她。对于他这样的有钱人，花五百万解决掉这么大一件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余刚感叹：“哎，宁愿花五百万驱鬼，也不愿少花点换个厨台啊。”
许阳道：“有的人对某些物件有着痴迷的喜欢，损坏了就会大动肝火。这个高先生也许是个家具控，所以才会对刘姐那么生气。再说赶她走的时候，他也想不到会出那么大的事。”
“那倒是，总之挺不近人情的。”
“没错，他应该是一个挺冷酷的人。刘大姐也说了，他对高太太都脾气不好。”
“啧啧啧，有钱了不起啊。”
“嗐，这种人跟有钱没钱无关的，即使没钱也一样脾气大。”
两人说着话，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许阳困得连连打哈欠，“先睡觉吧，困得不行了。”
因为这么容易就把闹鬼的事情解决了，余刚心情大好，又开始有胃口了。
他去冰箱拿来两个面包两盒牛奶，递给许阳一份。
“多少先吃点再睡吧。”
吃了早点，两人各自回房间睡觉。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中午一点了。
“出去吃吧。”许阳提议，“时间太晚了，就别做饭了。”
“好，那就出去吃吧。”余刚爽快答应。
出门后他想了想又说道：“我一想起早晨刘大姐在厨房流了一地的血泪，就觉得做饭不得劲了，做出来吃起来好像也有点不舒服。”
“那就不做饭了。”许阳道，“就在外面吃吧，现在刘姐已经走了，回头再观察观察没什么状况就可以让黎老大验收，估计也住不了两三天的。”
“多谢理解，那我就省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