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问青走过去,柔声道:“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朵妹嗫喏道:“大哥哥,你们好。”
霍萄萄长睫忽闪:“朵朵姐姐,你要到哪里去啊?”
朵妹不知道如何回话,商问青了然道:“我帮你把这些纸箱送过去吧,收废品的在哪里?”
她连连摇头:“不用了大哥哥,我自己来就可以。”
“反正我也没事做。”商问青从她的肩头接过绳子,女孩的肩膀处已经被勒出紫红色的印记。
朵妹半垂着头,顿了顿,小手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那走吧。”商问青轻轻松松地拉着纸箱。
霍萄萄仰着脖子问:“朵朵姐姐,你现在不卖酸角了吗,我昨天去找你,你不在。”
朵妹解释:“爸爸不让我们去卖了。”
商问青心想她爸爸也许是看到那件事上了新闻,不想女儿出去被围观,可又觉得不对劲,如果他们愿意接受采访,对他们家未必是坏事,说不定会有帮助。
霍萄萄问:“刚才那个讨厌的男孩是谁啊?”
朵妹说:“他是我的弟弟。”
霍萄萄看向朵妹姐姐牵着的小女孩,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姐姐。
“朵朵姐姐,这个小姐姐也是你的妹妹吗?”
“是,她叫有妹。”
霍萄萄歪着脑袋说:“有有姐姐,你好。”
有妹却十分害羞地躲在朵妹身边。
霍萄萄看着她,见她小脸蜡白,嘴唇没有血色,从裤兜里掏出两个大白兔奶糖。
“姐姐,萄萄请你们吃糖。”
朵妹摆手:“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姐姐不吃,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啦。”霍萄萄嘟着嘴巴说。
朵妹犹豫了,她很喜欢这个小朋友,不想她不开心。
“这个糖很甜的。”霍萄萄想塞到她的手心里。
朵妹忙把手往后缩,一脸不好意思:“我的手脏。”
“不脏。”霍萄萄一点也不介意,扯着她的手,把糖塞了过去,又把另一颗糖放到有妹手里。
朵妹叹口气说:“谢谢你。”
霍萄萄甜笑道:“不用谢。”
有妹握着糖,不安地看向姐姐。
朵妹摸着她的头,心疼道:“吃吧。”
有妹慢慢剥开糖纸,先用舌头舔了舔,眼睛立即瞪地大大的。
霍萄萄看见朵妹攥紧手心,却不吃,疑惑问:“姐姐,你怎么不吃呢?”
朵妹本打算留着给妹妹吃,想了想,还是当着霍萄萄的面剥开送入口中。
好甜!
这是她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吃过的香甜滋味,从舌头顺着喉咙一直甜到了心坎里。
朵妹十分珍惜地细细品味,舍不得吞下,那张漂亮的糖果纸也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四个人很快走到朵妹说的地方,其实是一个村民自己开的收废品站。
朵妹显然是经常来,村民狐疑地看了下两个陌生人,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称纸箱。
最后那叠厚厚地,几乎有霍萄萄一般高的废弃纸箱,总共卖了十三块八毛钱。
朵妹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在小钱包里,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而霍萄萄绕着废弃站看了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大外甥,原来可乐喝完的小瓶子也能卖钱啊。”
商问青笑道:“当然了。”
霍萄萄想起以前那些被她丢掉的瓶子、小纸盒子,一脸懊恼,觉得自己好像损失了一个亿。
她忽然又想到剧组里每天都会有好多喝完的瓶子,真诚发问:“我们可不可捡那些来卖?”
商问青摇摇头笑道:“剧组有工作人员专门收集去卖的,还轮不到你。”
霍萄萄顿时失望地拉下小脸。
朵妹一脸疑惑,这个看起来就不缺钱的小妹妹不仅没有表现出嫌弃,反而兴致勃勃地也要去捡废品,脑袋瓜子有点清奇。
卖完废品,商问青和霍萄萄要去找谢知亦,而朵妹俩姐妹要回家,刚好顺路。
商问青想起刚才小男孩嚷着要买冰棍的话,缓缓道:“你现在回去,会不会有事?”
朵妹轻轻摇头,扯出笑容说:“没事的大哥哥,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商问青却觉得不大乐观,从目前来看,她的爸爸典型的重男轻女,不然不会让这么小的女儿拖如此重的纸箱去卖。
很快,他们先走到了朵妹家附近,那是一栋一层楼的平房。
朵妹望着紧闭的大门,惴惴不安,但仍撑着微笑说:“大哥哥、小妹妹,我到家了,再见。”
商问青看着俩姐妹进去,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的心里隐隐觉得会有事。
他和霍萄萄站在一颗大树的树荫底下,望着门口等待。
果然不出他所料,朵妹进去不到五分钟,忽然从里面传出阵阵尖叫声。
“啊!爸爸别打我!”
“钱呢?让你给弟弟买冰棍,你敢不买!”一个男人操着浑厚的嗓音骂道。
“我要给妹妹买药吃!”是朵妹的声音。
男人骂道:“买个屁药,病死算了,快把钱拿出来给弟弟买吃的。”
“我不!”朵妹尖叫。
男人大吼:“我看你是找打。”
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小男孩嘻嘻哈哈叫好的声音。
霍萄萄小脸纠成一团:“大外甥,好像是朵朵姐姐的声音。”
商问青听不下去了,大踏步上前准备敲门。
此时,朵妹拉开门跑了出来,一个黑黝黝的中年男人举着细长的鸡毛掸子紧跟其后。
朵妹吓得慌不择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大哥哥。
“别怕。”商问青把她揽在身后,张开手臂挡住她爸爸。
朵妹躲在他后面,吓得浑身发抖,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霍萄萄握着她的手,鼓着腮帮子安慰:“朵朵姐姐不要怕。”
商问青脸色阴沉:“有你这么打自己女儿的吗?”
“你谁啊,我教训女儿干你屁事!”男人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她偷家里的钱,我教育一下怎么了,爸爸教育女儿也犯法了,多管闲事。”
“偷钱?”那商问青冷笑道,“那是她辛辛苦苦卖纸箱换来的钱。”
男人没想到他连这件事都知道,面带疑惑。
“卖纸箱那也是我的钱,就该交给我,不交藏起来也是偷。”
“姐姐!”有妹匆匆跑出来,哭着奔向朵妹,俩姐妹抱头痛哭。
霍萄萄看着这一幕,心有所感,眼眶一红,泪珠子立马涌了上去。
商问青口气冰冷:“不给女儿买药,只给儿子买吃的,你算什么父亲!”
“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男人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厉声道,“朵妹,有妹,你们给我过来。”
朵妹抱着妹妹,没有搭理他。
男人气得要死,可是眼前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个子很高,气势凌人,搞得他心里发虚,不敢动弹。
“小妹……小妹!”朵妹忽然慌张叫了起来。
商问青回头一看,有妹竟然晕倒在朵妹怀里。
“怎么回事?”
“她晕倒了,要赶紧去诊所。”朵妹急急道。
商问青瞅了一眼她们的父亲,他竟然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我来。”商问青一把抱起有妹,瞪了男人一眼,脚步飞快地往诊所冲去。
村子有一个诊所,在村口处。
他们赶到村口的时候,有妹已经缓缓苏醒过来,大家松了口气。
不过商问青仍然把有妹送到诊所,医生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说:“还是老毛病,营养不良又贫血。”
小诊所条件有限,医生只能给有妹打点滴补充。
商问青看到医生开出的单子,才终于知道姐妹俩姓什么。
“原来你叫吴朵妹啊。”
朵妹不情不愿地点头。
商问青忽然意识到,那她的妹妹就叫吴有妹。
无有妹?
商问青立马意识到这个名字的真实含义,脸色难看起来,这个名字比什么“招娣”“盼娣”有过之而无不及。
朵妹呆呆地坐在诊所的椅子上,声音落寞:“爸爸给我取名朵妹,意思是希望能躲开妹妹生儿子,可还是有了小妹。”
“他说是因为我们家姓吴,没躲成,所以给小妹取名字叫吴有妹,”朵妹冷冷地笑了一下,“后来就真的生了儿子,还挺灵验的,对不对?”
第66章
朵妹面色平静地解释自己和妹妹名字的含义,可是眼底里压抑不住浓浓的不满和怨恨。
重男轻女的家庭,商问青不是没碰见过,但像这样给自己两个女儿取这种恶意满满名字的父亲,还是头一回碰到。现在再叫她的名字,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霍萄萄没怎么听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不过能感受到朵妹不开心。
“朵朵姐姐你别担心,有有姐姐会好的。”霍萄萄握着她的手,软乎乎地安慰。
朵妹回握过去,轻轻点点头。
商问青站在诊所门口来回踱步,心中的闷气难以消散。
今天这俩姐妹被打恰好被他碰上了,才躲过一劫,以后怎么办?说不定等她们俩回去,吴父正操着鸡毛掸子在家等着呢,而且会变本加厉。
商问青说:“你妈妈呢,你挨打她怎么不拦着?”
“她去地里干活了,”朵妹垂头瞅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无奈道,“就算她在,也没用,她拦不住我爸的,可能自己还会被打。”
她妈妈倒是从没打过她们姐妹,但她太懦弱了,没有文化,在家里一点都说不上话。
“朵朵姐姐,我们报警,叫警察叔叔来。”霍萄萄气鼓鼓道,那个坏叔叔竟敢打人,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人民警察。
“没用的,这种家务事就算报了警,也没人管,或者顶多口头教育两句,回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医生忍不住凑过来插了句嘴,朵妹隔三差五地领着妹妹上他这来,农村又几乎没有秘密可隐瞒,他多少知道一些她家里的情况。
当然不止她家,这种小地方这样的事情不少见,大家都见怪不怪。
朵妹闻言露出悲伤到麻木的表情,然而这个神情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
商问青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吴父不让她们再去摆摊卖酸角了,应该是担心被记者追上,万一发现自己重男轻,还打老婆和女儿,害怕会被千人唾骂。
“姐姐。”有有虚地靠在椅背上,干瘦到爆青筋的手背插着细长的针头,看着就疼,可是小女孩不哭不闹神情呆滞。
朵妹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俩姐妹相依为命的样子看得令人十分心酸。
“唉可怜啊,朵朵今年十四岁了,再过个两年,她那混账老爸肯定还要打彩礼的主意,就为了给他儿子攒钱买房娶老婆,这种事在我们这个地方太常见了。”医生重重叹气,走向后屋去配药。
“彩礼?你才多大就结婚,还在读书,开什么玩笑。”商问青脸色沉沉。
他没想到朵妹已经十四岁了,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朵妹却一点不意外:“读什么书啊,早就没书可读了。”
商问青讶然:“什么,他还不让你读书?”
“上完小学就不让我继续读了,他说女孩子读书只是浪费钱,家里没那么钱,要先供弟弟读书。”
“他说我们女孩子出去打几年工,等大一点再结婚就行了,一样可以过得好好的。我还读了个小学,小妹她身体不好,一天学都没上过。”朵妹说着说着,眼眶逐渐红了起来。然而她很想很想读书上学,每次摆摊看到那些穿校服的女孩子,令她无比羡慕。
“这个王八蛋!”商问青没忍住骂出口。
朵妹却丝毫不介意自己父亲被骂,俩姐妹头挨着头,默默落泪。
她从不对不熟悉的人说家里这些事,因为觉得非常丢人,但是这个大哥哥和小妹妹都是好人,她忍不住倾吐出来。
“姐姐你要结婚了?”霍萄萄听得稀里糊涂,疑惑问,“可是电视上说小孩子没长大不可以结婚的,姐姐也还没长大啊,怎么可以结婚呢?”
朵妹说:“你还小,不懂。”
“我不小啦,我知道小孩子的任务就是要读书、上学。”霍萄萄闷闷道。
商问青怕霍萄萄口无遮拦地继续说下去,会惹得姐妹俩更伤心,把她拉到一边,三言两语大概解释了一下。
“不让朵朵和有有姐姐读书,只让弟弟读书,这是为什么?”霍萄萄秀气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商问青淡淡道:“这就叫重男轻女。”
霍萄萄忿忿不平道:“我们女孩子哪里比男孩子差了,为什么看不起我们?”
在她生活的世界里,妈妈从小疼她疼到骨子里,森林里的所有动物不管成精还是成精的,都没有轻视过女儿;来到这里读幼儿园,在学校里碰到的女孩子,也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现在霍萄萄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人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女儿,只给儿子买东西吃,只给儿子读书,却要打女儿。
霍萄萄的三观都受到了颠覆,气得直跺脚:“太可恶了,可恶可恶!”
“大外甥,我们一定要帮朵朵姐姐。”她扯着商问青的胳膊袖子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