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声问尹西初，“你真的确定，你还想听后面的细节？”
尹西初点头，“想。”
方丽娇笑了笑道：“行，那我说一说吧。”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小蕴去见聂冠宇的那天，化了一点点的淡妆，特意穿上了中学的校服，头发也梳成了两个小辫儿，看着更显小了。两个人吃了饭，聂冠宇主动带她去了自己买在克莱门特的那座公寓，这座公寓距离聂冠宇的办公地点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是聂冠宇私底下的私产，外人都不知道，甚至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外购置了这座公寓，他家里人自然也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大概是凌晨。”
“小蕴再出现的时候，身上的那套校服都被撕坏了，露出了大半个身体，半边脸是肿的，身上青一道紫一道，裙子上血迹斑斑。”
“她当晚就进了医院，后面确诊是□□撕裂，身上还带有无数的软组织挫伤，轻微的内脏出血。她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快出院的时候却诊出了怀孕。”
“她想要留下你，但你外婆不同意。她实在走投无路，打电话给聂冠宇，聂冠宇一听是她就挂掉了电话，去堵人，聂冠宇直接叫身边的保镖把人推开了，差点把她整到流产。”
“几次三番，你母亲终于得到了聂冠宇的一句话，他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他还说，就算是他的孩子，他也不会认，如果你母亲想要打掉孩子，他可以帮忙。”
“小蕴生你的时候难产，送到医院的时候，你的胎心已经很微弱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医院里面可以做剖腹产手术的医生全部没空，她只能按照产科护士的要求，先尝试着顺产。”
“产道全开了，你也终于漏出来了，发现真的是臀围，根本生不下来。”
“医生还没有来，只有那个护士，帮着将孩子推了回去，硬生生地用手在你母亲的肚子上，不断地揉搓，硬生生将你掉了个头。你刚生下来，就没了呼吸，是后头那位产科护士用尽了手段，才把你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你母亲最后艰难生下你，却也经历了产后大出血，自己差点死掉。”
“她身体太差以至于没有奶喂你，又没办法继续‘工作’挣钱，当然也供不起奶粉，再次找到了聂冠宇，跟聂冠宇说，可以做亲子鉴定证明孩子是他的，她并不想要拿这个孩子做什么，她也什么都不要，也不要钱，也不指望聂冠宇能给你多好的生活，只希望能给你一口饭吃，让你活下去。你晓得当时聂冠宇听了以后，说了什么？”
尹西初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她在今天以前，甚至不知道聂冠宇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方丽娇笑得不行，“他说，孩子如果就这么去了也蛮好的，起码干干净净。”
她说着，就笑出声来，眼泪都笑了出来，“你说你，命还挺硬的，当时都已经没气了，竟然没死，后面那几个月，饥一顿饱一顿的，已经饿得营养不良了，竟然也没死，几岁的时候，又患了癌症，怎么又拖了那么长的时间？还是没死成！就像聂冠宇说的，你要是前几次死了，也就不用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了，生活在幸福家庭的包围中，干干净净地走了，多好？”
尹西初沉默了。
她从小生病，几乎没过过几天正常小孩能过的日子。
在抽脊髓液的时候，在做化疗的时候，在恶心头痛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的时候，她都想过，要不要死了算了。
活着太累人了，需要承受太多。
死了一了百了，别的不求，起码不用再痛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抬眸重新看向她，摇了摇头道：“活着总比死了好，如果死亡比活着更有意义，万蕴灵何必拼死生下我来？尹宜凡何必一天天的不睡觉，到处找医院找治疗方式，为什么累到极致还要亲自给我做饭，就为了让我多吃一口，能够活下去？”
她声音很低，“有的时候，我会找不到活的意义，但我觉得，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方丽娇眼圈红了，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声音也变得更加嘶哑，“是啊，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你母亲，还有尹宜凡，他们都只想要让你活下去，为了能让你活下去，她们可以付出所有一切。”
她表情陡然一边，变得冷厉而又疯狂，“可伤害你母亲的那些人，你的亲生父亲，他们给你活的机会了吗？他们却巴不得你去死！”
尹西初摇了摇头，“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挚爱我的人希望我活着。”
方丽娇有些茫然，她呆呆地点头，“是……你这话是没错的。你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或者。她下半身大出血，大出血啊……那是什么情况？可为了你，她伤都没有好透，就又撑着身体去‘工作’了。”
“那些男人还嫌弃她不够紧，嫌弃她下面出血，你知道那种体验吗？你恐怕想都想不到吧？想也不敢想吧？”
“她生了孩子，下面受了伤，身材也走了样，那几个月人都是肿的，这也让她流失了大部分资源，原本的那些人不来找她了，她为了维持生计，她只能将自己的定位放低。”
“那个圈子里，一旦身价放下来，就难再上去了，而类似于‘不够紧’之类的羞辱，却一直都没有停过。”
“她一边‘工作’，一边还要亲自带着你，期间每天睡眠不足四个小时，却怎么都不敢把你交给你外婆。”
“一个小小的单间公寓里面，刚出生不久的你经历着亲生母亲的各种最下流肮脏的场面，而你的母亲，一边要拖着那副身体工作，一边要躲着LA当地的福利机构把你带走，一边还得被饿得难受的你整晚上整晚上的哭声吵得睡不着觉，我都不知道你们母女，谁比较惨……”
方丽娇微笑着看着尹西初，“怎么样，你还需要更多的细节吗？”
她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平静表面下，更有汹涌滚动的情绪，“那我再给你一个细节吧，最后一个了。”
“在你还只有67天大的时候，你的母亲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个公寓里，一天后，我发现了她的尸体，当时你也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体接近脱水，差点再一次饿死在那间小公寓中。一直到她的葬礼结束，你从医院中出院，聂冠宇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过问你的下落。”
“最后，当时自身难保的我无奈之下将你送到了福利院。你在福利机构辗转了三个月，几次都差点活不下来。幸运的是，三个月后，你被来福利机构做志愿者的尹宜凡发现。从尹宜凡见到你以后，不知道是被你缠住了，还是被你迷住了，只要出现在福利机构，大部分时间都基本上抱着你、背着你，你所有的事情都由她一手操办。”
“两个月以后，席海沣连续几个电话催原本准备在一个月之前就准备回国的她回去，她终于回去了，一同回去的还有你。”
“当时，她跟席海沣还没有结婚。”
“当然，我跟尹宜凡从来都不熟，她和席海沣的事情我也只知道这些，其他细节我就不清楚了。”
“我印象里，尹宜凡带你回国的那个月，席海沣的一位伯母忽然在媒体前公然表示不希望尹宜凡进门，一时间，席海沣和尹宜凡这对金童玉女婚事告吹的消息也被宣扬的漫天都是。”
“席家的另外一位家庭成员跑出来澄清，只字不提尹宜凡，只说席海沣还没定性，还不考虑结婚。这件事情以后，就出现了无数小报报道称尹宜凡国外出轨，给席海沣戴了绿帽，还整出来一个小孩的新闻。”
第213章 混乱
“时间很微妙, 我不知道这些报道的出现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你可以去问问他们两个人。”
方丽娇虽然说不确定，但大家都能想象得到尹宜凡未婚情况下，在她已经有了未婚夫的情况下, 她忽然带着一个小婴儿回国会承受什么样的压力。
这其中必定少不了许许多多充满了特定女性向的侮辱，和充满了颜色的恶意揣测想象。
尹西初脸色苍白, 心底揪紧了。
她知道老妈一贯都宠她没度的, 也知道为了养大她，老妈付出了大部分母亲都付出的辛苦, 也付出许多母亲都没有付出过的额外的忧虑和辛苦。
但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她以为，老爸和老妈收养她的时候, 起码是已经结了婚的。
她以为，席家和尹家的人, 就如她长大后看到的那样，一直以来就是那样的无条件地爱着她，宠着她的。
她不知道，原来这些，并不是她天生就有, 也不是理所应当，是尹宜凡单打独斗，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和家庭压力，一点点争取回来的。
她不知道，尹宜凡甚至因为她差点跟老爸没能结成婚, 也差点错过自己的爱情和婚姻。
她眼睛忍不住地发酸。
方丽娇有些感慨地道：“你说你，从小倒霉, 大灾小灾不断，老天爷几次三番都想要把你收了去，但又运气这么好, 竟然都活了下来……”
缓了许久，她才笑了，只是同时眼圈也红了，“大概不是运气好，是两个妈妈都太伟大了，硬生生给我这个运气不好的人，挣出了一条命吧。”
方丽娇闻言，微微一怔。
她以为，尹西初在听完万蕴灵的这些事情后，会拒绝认万蕴灵的。
其一是她看过太多人在听完这些类似的事情的时候，同情万蕴灵的同时，也难免会下意识地心生厌恶。
其二是她这样直白地认了万蕴灵，恐怕就要得罪聂冠宇。
除开以上两点，其实还有一点更为现实的考量。
她心里很清楚，虽然大家都说得挺光明正大，很有道德的样子，但任谁心里其实都不会想要这么一个龌龊的出身，下流的母亲。
要是男的或许甚至还好一些，要是个女的，就更不想跟这样的母亲扯上关系了。
一旦扯上关系，日后但凡是多谈个男朋友，或者谈了不结婚，那就肯定有人要把她的这种“混乱”作风跟她母亲扯上关系。
这是现实。
她没想到，尹西初会这么直接地认下这个母亲。
方丽娇眼睛似乎也受了什么东西的刺激，一阵阵发红，那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暗流汹涌的东西，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又或者是怨恨，还是茫然。
她看着尹西初，“所以你觉得，聂冠宇该不该死？”
不等尹西初说话，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西西！”
聂冠宇竟然赶过来了。
应该是警方给他提供了扩音设备，才让他的声音没有阻碍地传到了大厅内众人的耳朵里。
尹西初眼睛还是红的，一时怔住，下意识地道：“你别进来！”
方丽娇目光猩红，猛的盯住了尹西初，面露不解，近乎是咬牙切齿，“尹西初，你还要护着他？”她回过神来，“果然，你刚才又是在骗我！”
她被尹西初气得脑壳疼，干脆不搭理她，“聂冠宇，你进来，我就放你女儿走！”
聂冠宇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好。”
尹西初听着聂冠宇想都不想地答应，气得肝疼，“我说了，不许进来！”她胸口起伏着，“方丽娇，别让他进来，这件事情不对劲！……”
方丽娇有些绝望地道：“我早知道你是拖延时间，我早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万蕴灵当初经历了什么！”她呼吸急促，目光发直，“你要知道，我们本来也没想活！”
她双目赤红，连连冷笑，“尹西初，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已经看透你了，别说我没有证据，就算我真的有证据，你也不会让聂冠宇去死的。”
她声音很轻，进一步质问尹西初，“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尹西初看着方丽娇，一时犹豫了。
方丽娇“哈”了一声，抬眸看向导播室，问蔺思淳等人，“你们信我吗？”
蔺思淳点头，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我信，我们都信你。”
方丽娇笑了起来，“那你们……觉得后悔吗？”
蔺思淳的声音变得冰冷又坚定，“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尹西初头皮发麻，“活下来不好吗！”
方丽娇冷冷看着尹西初，“对别人来说，活着当然很好，但对我来说，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不过就是受折磨，你尝试过几个月几个月，每天睡不着，顶多只能睡上一两个小时吗？你尝试过，一闭上眼睛就浑身冒冷汗，一阵阵反胃恶心吗？你尝试过吃不下东西，体重降到50斤吗？你知道一个人已经坏掉了，是什么意思吗？”
尹西初眼睫颤了一下。
方丽娇笑了一声，“尹西初，你什么都不懂。”她眼睫迅速颤抖起来，“我想死，很久很久了，真的很久很久了，尹西初，你要是恨我，你就恨吧……”
站在尹西初的身后的一个谈判专家见状，神色一凛，立刻对着坐在舞台上的方丽娇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冷静，又指了指尹西初，疯狂挥手。
两位拆弹专家默契地快步接近了尹西初。
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劝道：“尹小姐，你现在可能不大合适继续待在这里，要不先出去平复一下情绪？”
尹西初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起伏有些大，“对不起……”她闭了闭眼睛，“还是让我留在这儿吧，要是我走了，方丽娇肯定要受不了的。”
“或者，我们把聂冠宇换进来？”他商量着道。
“绝对不行！”尹西初摇头，神色凝重，“绝对不能让他进来，会出事的。”
就在此时，蔺思淳也开了口，“只要聂冠宇愿意来，我也可以保证，不伤害方丽娇和陆时越。”
如果她愿意不射杀方丽娇，而方丽娇也愿意停手，那么炸一弹极大可能不会爆炸。
也就是说，聂冠宇一个人的性命，可以换来尹西初、方丽娇、陆时越，还有几位拆弹专家、谈判专家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