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有点重。
她仰着头卡壳了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江聆这是第一次发现,谢寻星居然比她高那么多。
他应该有一米八还多,站在她身前时,投下的阴影能把她完全遮住。
这个尺码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格外的松垮,也衬得他格外的瘦,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他吹走。
不知怎的,江聆目光有些飘忽,缓慢地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少年脖颈线条流畅,喉结形状清晰好看,偶尔上下滚动一下,惹人遐思。
病号服的领口很松,纽扣扯出一大截线头,要掉不掉的露出一大截锁骨。
江聆心念一动,鬼使神差便踮起脚,双手捏着领口,往上提了提。
等到领口遮住了锁骨,她松开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瞳孔一颤。
好像。
一不小心把自己心里一直想做的事。
把那么暧昧的事。
做出来了。
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凝滞,江聆脑袋“嗡”的一声。
欲盖弥彰地把手背到身后,她有些不愿面对地抬头,恰好撞进那双饶有兴致带着笑的眸瞳里。
谢寻星只不过有一秒的惊讶,似乎并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他随意地伸手捏了捏江聆的后颈,跟逗弄小动物似的。
“忙着跟别人庆祝生日,都不回我消息,只好来找你了。”
他悠悠地解释着,忽然笑了声,“小没良心。”
“……”
江聆脸色白了白,抬眸盯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寻星对此并未在意,收了手,又弯下腰捏捏她的脸,带点懒洋洋的鼻音:“开玩笑的,就是想来见见你。”
说完,他偏了下头,漂亮的眼睛半眯着看向她,深黑的眸中少见地透着几分潋滟,“生日快乐啊,小朋友。”
“时间有点估算错误,给你定的礼物可能晚几天才能到,”他说,“哥哥不会挑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江聆愣了下,心底悄然蔓延开一点难以言喻的欣喜。
但同时,又隐约升起些不安。
像是恍然意识到什么,她狠狠咬了下舌尖,抬起眼睫,认真地看向谢寻星。
白色的灯光洒下,为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温柔缱绻得过分。
江聆从他的眸中,似乎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
她盯着他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别过头去,突然有点想哭。
他怎么可以对她那么好。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错以为,他也喜欢她。
可那怎么可能。
暗恋本就很辛苦很辛苦,就像心里那些疯狂滋生的爱慕都被盛放在易碎的玻璃器皿里,一旦被人触碰,便会碎落一地,再也掩饰不住地倾洒而出。
他把她当小朋友。
她却喜欢他。
她自己都觉得羞耻。
又怎么敢,让自己那些隐匿在暗处的心思,暴露在他的面前。
第13章 十三颗
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思,江聆下意识便想要逃离。
她在谢寻星稍有些疑惑的目光下,手往衣兜里探,假装偏过头是为了找手机。
却在触摸到一片空荡时,心下狠狠一沉。
……她的手机呢?
江聆有些不敢相信,在把身上每一个衣兜都搜索过一遍后,又蹲下去,扎进装礼物的袋子里寻找一番。
无果。
她有些懵,蹲着愣了一会儿,大脑暂停半晌。
手机真的不见了。
感受到江聆情绪的变化,谢寻星眉头微蹙,单膝跪地,扯过她的袋子,“怎么了?”
江聆无声地张口,突然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没有手机,她又不能说话,和别人交流都成了问题。
她犹豫两秒,尝试着做了个“手机”的口型。
好在谢寻星只是默念了一下,便迅速会意:“手机不见了?”
江聆点头,指指自己回来时的路。
谢寻星“嗯”了声,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把礼物袋子藏进单元楼的角落里,而后回来拍拍她的肩,“走吧,我陪你去找找。”
“……”
江聆沉默着攥住了他的衣角。
……
折返回去寻找许久,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凉亭的灯还亮着,江聆不死心地在各个角落巡视了一圈,最终只能灰心地把灯关掉。
她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聋哑人想买创可贴,去便利店询问时却发现无论怎么比划,店员都看不懂,无奈之下他只好划伤自己,才拿到了创可贴。
她那时还在想,交流方式那么多,好像也没有必要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懂手语,也不是每个场景都有纸笔。
如果是简单的表达那就罢了,如果再复杂一点,她手机又刚好没在身边,该怎么办。
谢寻星一直站在花园外面等她,见她出来时的脚步明显迟缓,便大致明白了情况。
他伸腿迈上前两步,停在江聆面前。
江聆埋着头,慢吞吞地冲他摇了摇头。
就跟犯了错事即将挨打的小孩儿似的,沮丧得要命。
她有点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没注意手机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说,还麻烦谢寻星陪她白跑了趟。
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直到视野里出现了另外一双脚。
阴影覆盖在头顶,她也没敢抬头。
长久的寂静。
忽然,谢寻星双手捧上了她的脸颊,把她低着的脑袋扳正让她看着自己。
江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谢寻星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带了些许的笑意。
少年慢条斯理地与她对视,几秒后,如呢喃般低声:“现在该怎么办呢——”
微凉的手掌覆在脸上,江聆背脊如触电般猛然挺直,动作幅度有点大,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要跳起来一样。
谢寻星眼明手快把她摁回去,闷闷地笑了两声,“这么胆小。”
“……”
江聆也觉得有点丢脸,耳朵发热。
晚风略过她的颊侧,吹动鬓发,她悄悄又放了一点下来,企图把通红耳朵挡住。
谢寻星笑过一阵,神色慢慢收敛几分。
他眼睑微低,忽然间唤了江聆一声:“喃喃。”
江聆有点不解,不自觉抬眸。
谢寻星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议:“不如教教我手语?”
江聆:“?”
“方便交流。”谢寻星言简意赅地答。
顿了顿,他声音落得轻了些:“以往都是你迁就哥哥,这不合适,以后让哥哥来迁就你。”
“……”
谢寻星弯腰,靠近江聆一点,尾音轻松地上扬:“就当你同意了,嗯?”
“……”
江聆迟缓地点了下头。
鼻尖萦绕的是少年独有的淡淡药味,她指尖掐着衣摆,心跳再一次失了序。
回去路上,两人并肩沉默地走着,到岔路口时,江聆停了下来,指指另一个方向,示意谢寻星可以从这里走回病房,会近一点。
谢寻星侧头往那边看了眼,又放眼看向江聆回去的那条路。
前面是一段没有路灯照着的小路,颇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谢寻星收回视线,摇了下头,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不是怕黑吗?”
说完,他慢悠悠抬步,“哥哥送你回家,就当散个步。”
……
夜晚的气温比白天凉一些,逆着风往前走时,风声合着树叶的沙沙声响在耳边,掩盖住如鼓擂一般的心跳声。
在安静的夜空里,如此混乱又清晰。
待牵着手穿越了那段漆黑的道路,走到光亮处,谢寻星已然没有松开手,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江聆也假装没有意识到,任由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互相交换着体温。
地面的影子随着他们的脚步,逐渐拖得很长很长。
时间也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好像,这样牵着手一直走,就能慢慢地走完这一生。
回到家,江聆就给沈红缨说了自己手机不见的事。
沈红缨并没有责怪她,不过时临月底,最近又添了些家具,暂时没有那么多闲钱给她买新手机,于是跟她商量着先搁置几天,等月初发了工资再说。
江聆没什么意见。
反正就几天的事情。
接下来三天,她比以往在病房里待的时间更久了些。
开始正式教谢寻星手语。
江聆本以为,像谢寻星这样的天才,学东西的速度应该很快才对。
可没想到,实际上的进度异常缓慢。
甚至让她有点怀疑人生。
是不是自己教得太差了,才导致谢寻星学得那么慢。
病房里堆了一沓的白纸,上面用箭头图案和文字标注着许多的提示。
江聆坐在一边,认真到眉头紧锁,在纸上不断涂涂画画。
谢寻星轻睨她一眼,手里默默模拟着几个手势,转而问她:“是这样?”
江聆看了一遍,摇摇头,纠正一遍。
谢寻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继续练习。
江聆手边放着自己以前学手语的书,继续翻过去一页。
须臾,她呼吸微滞
“我喜欢你。”
“……”
江聆抿了抿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作祟,手指动了动。
反正以谢寻星现在的进度,他也看不懂。
这样想着,她悄悄跟着做了一遍。
谢寻星余光注意到,侧过头问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江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心虚地被吓了一跳。
她在纸上飞快地胡诌了一句:“祝你福如东海。”
反正他也不知道。
谢寻星盯着那张纸,挑了下眉,好像有点半信半疑的样子。
江聆不善于扯谎,怕他真的看出来些什么,迅速收回了纸,更加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
谢寻星自顾自轻点了两下头,好像真的信了。
江聆悄悄松了一口气。
又听他问道:“那长命百岁呢?”
江聆稍微顿了顿,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冲他比划。
谢寻星盯着她,蓦地弯了弯眼眸:“那我就当你祝我长命百岁了。”
警报解除。
江聆把口罩稍微往上提了一点,也跟着弯了弯眸。
一道铃声打破气氛。
谢寻星说了句“抱歉”,转头接起不过十几秒,便又挂断。
把手机放在一边,他看向江聆:“刚才陈锐宁给我打电话,说是那天你手机被他捡到了,之前一直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你,今天有空,要亲自送到医院来。”
江聆听了,点了下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找回来了就好。
过了一会儿。
她手上翻书的动作一顿,猛然想起了一点细节。
——自己手机的锁屏壁纸,还是谢寻星。
只要按一下电源键,就能看到。
……
糟糕。
刹那间,江聆大脑一片空白,只像放电影一般,脑内闪过这么两个大字。
那样刻意的锁屏壁纸,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自己喜欢谢寻星。
更无异于,将自己的秘密就这么正大光明扒开来暴露在别人的面前。
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塌陷下去一块。
“……”
……往好的地方想想。
也许陈锐宁捡到手机后,没有打开看过呢?
克制住自己强烈的心慌,江聆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那个手机是她的?
或许是从手机型号?
脑内的思绪纷乱如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一边是浓浓的不安,一边是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直到陈锐宁把手机交给她之前,她都一直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两小时后,陈锐宁到达医院。
病房门口,江聆几乎是忐忑地接过手机。
她不敢看对方的表情,悄悄按了一下电源键。
没有反应。
陈锐宁解释道:“应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家里没有适配的电源线,就没帮你充。”
仿佛高高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猛然落了地,一股强烈的得救的感觉席卷全身,江聆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甚至觉得有点儿飘忽。
还好,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手机那消耗得飞快的电量。
因为注意力全放在手里的手机上,所以她与陈锐宁分别时,并没有注意到他带点意味深长的目光。
江聆走后,陈锐宁无奈地笑了下,摇着头走进病房。
打开房门,谢寻星正盯着那几张写着字的纸出神。
陈锐宁恶作剧的念头突然升起,现场搜了一个手势,用一种夸张的姿势表现给谢寻星看。
“嘿,老谢,刚才听妹妹说你学得挺慢,来看看我做这个,看得懂不?”
谢寻星冷淡地睨过去一眼,无奈地合上双眸,捏了捏鼻梁:“差不多得了啊。”
陈锐宁深谙谢寻星的性格,一个动作便理解了他的意思,“不会吧?你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