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可以许个愿了。”
闻言,江聆的手倏然攥紧。
一个让她不太敢相信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定在原地好半晌,脚步匆忙地跑过去打开了灯。
明晃晃的灯光下,手中的标本盒格外醒目。
中间躺着一块小小的陨石,背面是编号和介绍。
再抬眼,谢寻星纵容的眸光映在她的眼中。
那眸光似乎过分耀眼,江聆晃了一下神。
她甚至差点拿不稳手里的东西。
于她而言,这太过珍贵。
珍贵到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谢寻星盯了江聆一会儿,他撑着下颌,不紧不慢地开口:“本来该是送你的生日礼物,中间有点波折,稍微耽搁了些时间。”
停了一会儿,他眼尾微挑,喻了点兴味。
“不是想看流星吗?哥哥帮你摘下来。”
第15章 十五颗
“……”
雨下得更大了些,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愈发清晰。
病房里的空调突然响起“滴”的一声,在此刻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江聆盯着谢寻星的眼睛。
那双眼像是装着一整个旋涡,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吸进去。
她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脚后跟向后挪动一点,又讷讷地定住。
谢寻星慢慢敛了调笑的眼神,问:“许愿了吗?”
江聆诚实地摇头。
“许一个。”谢寻星说着,想到了什么,多看她一眼,淡淡补充道:“不要与我有关。”
一下被戳穿心思,江聆微哽:“……”
她磨磨蹭蹭地闭着眼睛,双手合十。
——希望奇迹能降临得快一点。
她很听话,这个愿望里,没有谢寻星。
翌日,“英仙座流星雨”的话题悄然冲上了热搜。
今年各地的天气好得出奇,网友们纷纷晒出了自己拍的流星雨照片。
更是引得许多天气不好的地区网友哀嚎不止。
当天傍晚,许昕意也给江聆发了一条消息:【啊啊啊啊学校这边昨晚雨好大啊你去郊区那边拍到没有?】江聆对此反应平平:【没,那边也在下雨。】
【这样啊……】
江聆没再回复,用毛巾仔细把陨石标本擦了一遍,小心地收进抽屉里。
关上抽屉那一刻,她唇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
她并没有感到遗憾。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她所期待的奇迹,在流星出现的第二日,成为了现实。
凌晨时分,配型成功的那位供者在交涉数次后,最终仍然决定放弃捐赠。
但事情在这个时候也出现了转机。
在重新检索的过程中,一位三天前入库的供者显示配型成功。
十万分之一的渺茫几率,在同一个人身上,实现了两次。
……
周明颖和陈锐宁在傍晚到达了医院。
确认了这个消息后,紧绷的神经霎时得到释放,周明颖直接抱着陈锐宁又哭又笑了好一阵。
谢寻星进入移植仓的时间定在九月初。
入仓的前一天晚上,谢寻星忽然想出去走走。
江聆怕他体力不够,于是找了个轮椅推他出去。
夜凉如水,轮椅的滚轮擦过一块小水潭,在地面上蜿蜒出一道痕迹。
谢寻星突然开口:“小朋友。”
江聆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听见了。
谢寻星懒懒地向后靠,十分随意地问:“哥哥要是死在移植仓里了,你会不会伤心。”
江聆停住脚步,双手松开轮椅。
过了一会儿,她给他打字:“不会死的。”
谢寻星看了半晌,无所谓地笑:“万一呢?”
江聆收了手机,选择逃避这个问题,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经过院里的篮球场,路灯下,还有几个年轻的男人聚在一块儿打篮球。
篮球击打地面的声响不断传来,不时夹杂几道欢呼声。
江聆脚步又慢下来一些,朝那边看。
谢寻星注意到了江聆脚步放慢,没回头,淡声问:“那里有喜欢的人?”
江聆摇摇头。
怎么可能。
只是觉得可惜。
如果没有患病,他应该也能和他们一样,享受肆意的青春时光才对。
夜风静静吹过,鬓发扫过脸颊,有点痒。
江聆把鬓发别到而后。
谢寻星抬眸朝篮球场望了一眼。
忽然,他又问:“那,喃喃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江聆脚步重重一滞,鞋跟在地面上狠狠摩擦了一道。
默了一阵,她垂下眸,目光默默地放到了谢寻星身上。
“……”
她在谢寻星后面推轮椅,谢寻星看不见她的表情,忽而自嘲般低低笑起来。
“喜欢什么样的都好,只要别像我这样。”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意味深长:“喃喃,听哥哥的话,千万不要喜欢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旁边篮球场传来此起彼伏的玩笑声。
又是一阵风吹来,夹杂着漫涌上脊背的寒意。
“……”
江聆心头紧了紧,莫名听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他这是在,提醒她吗?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喜欢他这件事?
不会吧。
可无论如何。
他都是不希望她喜欢上他的。
是这样吧。
猝不及防的一番话,让江聆的思绪骤然被打乱。
难以言喻的失落一点点涌上,她咬了咬唇,敛去眸中的难受。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推着谢寻星继续往前走。
谢寻星也没再说什么,就好像刚才的那番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
夜色之下,藏着心思各异的两个人。
一个忐忑不已,一个看起来无知无觉。
就好像,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喜欢,最终都只有晚风能听得见。
翌日,在一切准备就绪后,谢寻星进入移植仓。
一切治疗流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移植仓每天中午都会允许探视,江聆得了空总会跑过去,只看一眼谢寻星,便匆匆离开。
最后一次化疗预处理的副作用似乎有些大,江聆去时,总是碰见谢寻星昏昏欲睡,在手机上回消息也异常缓慢。
这让她觉得,时间也过得异常缓慢。
……
入仓第十天,进行干细胞回输。
江聆去找谢寻星时,少年坐在床边,看着房间里的电视出神。
电视上的画面不断切换,莫名的,江聆很想听听里面的声音。
一种做贼的心理作祟,她看向探视窗上挂着的电话,又仔细确认了一遍谢寻星现在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过了会儿,她悄悄抬手,拿起了电话。
应该可以听得见那边的动静……吧?
却不曾想,下一秒,她听见了一串拨号似的提示音。
她惊了下,余光便注意到谢寻星朝这边走来。
“……”
江聆捏着电话的手一下僵住。
耳边传来一阵微小的噪音后,谢寻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
“喂?”
声线在电波的传递下稍有些失真,但仍冷淡而好听。
比之前哑了些。
江聆手腕一抖,迅速把听筒重新挂了回去。
玻璃窗那头,谢寻星疑惑地看向她。
江聆做错了事一样撇过头,有些无地自容地逃开。
……太蠢了。
刚走出医院大楼,她便接到了谢寻星发来的微信。
kk246:【能说话了?】
江聆抿了抿唇:【……没。】
过了会儿。
kk246:【还以为你想和我说点什么。】
江聆有点心虚,不太敢告诉他自己大脑短路的傻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聊天框良久没有动静。
江聆刚把手机收回兜里,便又感觉到它震动了一下。
谢寻星又给她发了消息。
是一条语音。
“这样,是不是听得更清楚一点?”
嗓音微哑,慵懒中带点笑意。
江聆呼吸一滞,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重复听了三遍。
……没出息。
江聆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脸颊再一次泛上红晕。
……
然而好景不长。
在回输的第三天,谢寻星突然发起了高烧,许久无法消退。
医生告诉江聆,这种情况最主要还是要看病人自身能不能挺过去。
江聆在探视窗外哭得稀里哗啦,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
知道情况的周明颖不忍心,强拉着她出去散心。
江聆魂不守舍,任由周明颖开着车带她满宁城兜风。
路过河边时,她注意到了一个卖花的摊子。
摊子孤零零支在路边,简陋而冷清。
来来往往众多行人,甚至没有几个朝她那处看去。
中年女人面色,衣裳看起来极为不合身,水桶里的花蔫吧蔫吧地散着,一如她那双疲惫的眼。
吸引江聆注意力的,是摊子前的一张纸。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大致意思是孩子患了白血病,急需筹集医药费。
小小的三轮车上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儿无精打采地闭着眼。
江聆踌躇了许久,最终上前去,买光了所有的花。
也用光了自己身上的所有钱。
女人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在她给钱时连连感谢,差一点想要跪下,又被扶起来。
江聆拒绝了女人要给她打折的请求,坚定地把手里的钱交给了她,捧着满怀的蔫吧的花枝,回到周明颖的车上。
周明颖见她回来,回头去摆弄她手里的花,一边摆弄一边嘀咕:“就这些能花你两百多?你这真是做慈善。”
江聆抱着花,咬了下舌尖,眼眶酸酸的。
明明自己过得如此辛苦,却还偏偏见不得人间疾苦。
周明颖见她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忙哄道:“哎呀你开心就好啦,别难过了别难过了——”
江聆低下头,挑了一支最新鲜的花,递给她。
周明颖一愣,接过花之后说了声谢谢。
说完之后,她没急着开车,而是越过江聆手里的一堆花,端详了她的脸好一会儿。
接着,她折下那一枝花里其中一小朵,别在了江聆耳朵上。
做完这些,她拍拍手,有点别扭道:“还是这样可爱。”
“……”
“你一不开心,咱群里那群大老爷们儿也跟着不开心,喏。”她调出聊天记录给江聆看,“就这兜风的主意,都是他们提的……所以开心一点啦喃妹,我们担心谢寻星,但也很担心你——”
“……”
江聆盯了屏幕好久,看着上面满屏的聊天记录,眨了下酸涩的眼,心底一股暖流忽然涌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冲周明颖挤出了一个笑。
回到家时,江聆意外地发现,沈红缨在家里。
家里两个衣柜大大地敞开着,她正从里面翻找不需要的旧衣服。
听见江聆回来的动静,她转头看过去,唤她:“喃喃,过来帮妈妈收拾东西。”
江聆不明所以,过去帮着沈红缨叠衣服。
“你终于回来了,”沈红缨一边收拾着,一边道,“我还想着早点跟你说,结果你在外面玩到那么晚。”
江聆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沈红缨。
心里隐约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红缨头也没抬,继续道:“今天刚收到调职通知,有点紧急,后天我们就要搬到儿童医院那边去。”
“……”
“所以这两天我们得快些收拾,正好之前有意向让你转到那边的学校,我们住儿童医院那边的话,也比较方便。”
沈红缨没有注意到江聆的神情,自顾自说道。
“……”
江聆张了张嘴,手悬在胸前许久。
最终她什么也没比划出来,垂下眸子,继续帮着沈红缨收拾东西。
太突然了,她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算她想留下来,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给沈红缨交代。
沈红缨让江聆帮忙叠着衣服,准备进房间收拾东西。
想起抽屉里的那些东西,江聆表情一僵,连忙起身阻止。
沈红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半信半疑地把收拾房间的任务交给了她。
江聆钻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从抽屉里找到那本错题本和剩下的小半瓶酒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她有些警惕地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沈红缨没有跟来后,悄悄把东西都塞进了自己行李箱的最角落。
脑内浮现起曾经的那几个片段,江聆唇角勾了勾,轻吐一口气。
好险。
……
谢寻星的高烧在回输第六天清晨慢慢地退下去。
江聆也在那天下午,搬离八院。
中午时,江聆悄悄去见了谢寻星一面。
少年仍在昏睡,还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