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颖见他这幅明摆着偏心的模样,双眸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你这就帮我赔礼了?就算认识,也不一定能保证她没偷吧?”
说着,她回头给陈锐宁了一个眼神。
陈锐宁迫于压力,硬着头皮帮腔:“是啊,老谢,两边都是朋友,你总不能偏袒哪一方吧?”
“……”
谢寻星这才舍得大发慈悲睨过去一眼,下颌微抬,“那你看看你兜里是什么?”
陈锐宁疑惑地低头看。
从裤兜处伸出一截银色的链条。
他表情先是一滞,而后恍然大悟,从兜里把缠着的耳机一起掏了出来。
空气里霎时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我这记性。”陈锐宁干笑两声,“当时小颖把东西落车里了,我没来得及喊她,就先揣自己兜里,结果一揣就给忘了……”
陈锐宁越说越没底气,在接收到来自周明颖的死亡凝视后,更是还没说完就闭了嘴。
“……”
好一会儿,他才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对着周明颖哈腰:“好姐姐,你就原谅我吧,下次我请你吃饭,成不成?”
周明颖压根儿没理会陈锐宁,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仍不死心:“可是她一直跟着我们是事实啊……”
陈锐宁扯扯她衣服,示意她少说点:“不都是认识的吗,只是刚巧和我们一样来看老谢吧——诶小颖你帽子里装着什么?”
他眼睛一转,突然发现周明颖帽子有点异样。
周明颖皱眉:“我没放东西啊……”
“那这是什么?”
陈锐宁把钥匙掏出来,给周明颖看。
在周明颖摇头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扭了下脖子,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钥匙,再看看江聆。
“……你的?”
江聆点点头,安静地过去拿回钥匙。
……
真相大白。
周明颖表情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就算有口罩遮挡,仍能感受到情绪上的裂痕。
她偏头咳嗽一声,转身:“我去趟洗手间。”
“等等。”
谢寻星叫住她,“先道歉。”
周明颖停了脚步,不情不愿说了声对不起。
“陈锐宁怎么跟你道歉的?”
“……”
道完歉,周明颖是红着眼睛跑出病房的。
江聆不敢跟着她离开,怕她现在正生气,在外面撞见了又会有什么矛盾,于是知趣地缩在病房角落剥手里的橘子,准备剥完再走。
短暂的寂静之后,陈锐宁有些责怪地看向谢寻星:“你别那么不近人情啊,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要说就私下里说两句得了……”
谢寻星眉间挑起一个无所谓的弧度。
他放下手机,凉凉道:“长点教训。”
“……”
“让她以后,别再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小姑娘。”
最后三个字落得轻飘飘的,指向性明确。
……
被点到名的“小姑娘”江聆剥橘子的手一顿,头发丝跟着颤了颤。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把手里握着的几块橘子皮扔垃圾桶里,跟几个人挥了挥手后,离开病房。
走之前,耳边传来一声浅淡的:“注意安全啊。”
她侧头。
谢寻星没在看她,耷拉着眼睫,又不知从哪里扯了本杂志在看。
只是无心地随口说了句。
收敛眼神,江聆心绪沉沉浮浮了好一会儿。
直到出了门,靠在墙边,后脑勺碰上冰凉的墙面时,她摘下口罩,顺便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扩散,她一边缓慢地朝外面走,一边摘了瓣橘子肉,送进嘴里。
橘子不应季,有点酸。
却意外的解渴。
江聆忽略那点酸意,一瓣一瓣往嘴里送。
这一段路的走廊很空旷,外面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钻进窗口,照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浮光。
就像那些悄然发酵的喜欢,细细碎碎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模样。
把钥匙拿去了放射科后,江聆回家歪倒在沙发上,左思右想了半天,总觉得自己当时一直干站在那里,实在有点没礼貌。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算下午的时候回去解释一下。
顺便问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脑海里响起那声似笑非笑的“喃喃”。
“……”
她耳朵尖红了红,一下扯过旁边的抱枕,紧紧抱住。
午饭是沈红缨从食堂打回来的。
今天食堂有梅菜扣肉,她特地多打了点儿。
母女两个就坐在茶几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安安静静吃饭。
电视里播放的是沈红缨最爱的综艺的回放,她一边看,一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江聆对此兴趣缺缺,心里压着事,只闷头专心吃饭。
“诶对了,你今天去住院部干什么?”沈红缨夹了一筷子平菇炒肉,突然发问,“血液科那边值班的护士跟我说的。”
心事被精准戳中,江聆夹菜的手一抖,肉片滑回了一次性饭盒里。
她迅速摇摇头,放下碗筷跟沈红缨比划。
“只是去随便逛逛。”
重新拿起碗,她自己都心虚得要命,就连呼吸都忍不住变得小心翼翼。
好在沈红缨并没有纠结太多,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便不再多问。
江聆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下午,她没再选择从之前过去的那条路走过去,而是走了另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楼梯。
那是医院住院部装修前保留的楼梯,阴森且破旧,位置也偏僻,外面便是医院角落的小树林。
江聆也是小时候玩躲猫猫,机缘巧合下才知道的这个地方。
顺着熟悉的小路摸索过去时,她远远便望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楼梯口。
是陈锐宁。
陈锐宁手里夹着跟正燃着的烟,见到江聆,先是惊讶地张张嘴,而后掐灭了烟,跟她打招呼:“妹妹,你好啊。”
江聆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他们都走了,我留在这儿等周明颖,她说她还想跟老谢说点什么。”
陈锐宁跟她解释,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带点敦厚地笑:“你也别把小颖的事放在心上,她这人就是这样,老冲动。那根项链是她磨了她妈好久才到手的,所以丢了有点着急……”
江聆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抬步上楼。
这边的楼梯离高级病房更近,拐一个弯就到了,她走过去时,病房门正巧“吱”的一声被推开。
周明颖背对着她,朝着病房里扬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你,谢寻星,你别以为你跟我说了这些,我就能放弃。”
这话说得坚定,随着话音落下,周明颖也把门重重关好。
转过身,就跟等在一旁的江聆打了个照面。
“……”
江聆本就是个不爱去窥探别人秘密的人,无意间撞破这事,顿时有些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像,以她现在和周明颖的恩怨,做什么都感觉像是在幸灾乐祸。
她于是小幅度抬手,想先打个招呼。
周明颖脸色白了白,又染上淡淡的红。
她狠狠瞪了江聆一眼,没等人抬起手,便大步朝着楼梯走去。
脚步仓促,鞋跟打在地砖上,啪啪作响。
……
把脑子里隐约浮现的杂念抛开,江聆先在手机上打了两行字
“抱歉,我不能说话,所以今天有些失礼。”
“顺便,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名的?”
打完问题,她才开门进去。
谢寻星余光瞥见她,淡声问:“落东西了?”
江聆摇摇头,站到病床边,把屏幕上的字展示给谢寻星看。
谢寻星眯了一下眼睛,凑得更近了点。
淡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是他的味道。
近到从江聆的角度,甚至可以看清少年如鸦羽般漂亮的睫毛。
虽然江聆知道,用“漂亮”形容一个男生其实不太合适,但她实在找不到另外的可以形容的词语。
正午的太阳光穿过他的黑发,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干净得不可思议。
原本被压下去的心绪在这一刻又蠢蠢欲动起来。
江聆手腕有些发软,不争气地抖了两下。
谢寻星抬手,帮她握住了手机尾端。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无意间轻擦过她的皮肤,带起心头一阵不大不小的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谢寻星才松开手,靠回床头。
“抱歉,头有点儿晕,”他淡淡解释道,“可以麻烦你先帮我去倒杯水吗?”
江聆这时才注意到,他的状态似乎比之前虚弱不少。
就像是突然一下被抽走了力气,脸色也愈发苍白,几乎看不见一点血色。
她猛然想起他是个病人的事实,忙跑出门,拿纸杯接了杯水回来。
中间又怕不够,折返回去多接了一杯。
回来时,她迎接的是谢寻星几分无奈的目光。
“我还没说完,”他指了指旁边的玻璃水壶,“用这个装。”
“……”
江聆一下子站住,有点愧疚地不知道干什么好。
手中的两个纸杯被谢寻星接过,他轻声道谢后,倒回了壶里。
水壶下面接着一个电磁炉,他按开开关后,本就温热的水开始慢慢变得沸腾。
江聆盯着水里的气泡宛如自己的情绪般上下翻腾,而后便听见谢寻星的声音闯进耳中。
“喃喃……是叫喃喃吧?你的小名。”
江聆眨眨眼,点了下头。
谢寻星轻笑一声,声线依旧很淡。
“昨天听那小孩儿叫你喃姐姐,就记住了。”
怪不得。
江聆了然。
过了会儿,她低着头,又在屏幕上打下两个字,给谢寻星看。
“江聆……”谢寻星尾音稍微拖长一点,问,“你的名字?”
江聆点了下头。
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谢寻星给自己倒一杯晾凉。
江聆想去帮忙,谢寻星眼皮都不掀一下,“我还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名字很好听。”
你的也很好听。
江聆唇角不自觉弯起来一点,在心里默默道。
外面不知道又是谁发出了一阵动静,由远及近。
一个有点胖胖的女人身影挤进了门,在看见谢寻星的动作时,连忙“哎哟”了一声,“我来我来!”
倒水时,她又注意到江聆,丝毫不见诧异,十分自然熟道:“寻星的朋友啊,接水的事麻烦你了,我今天没来得及赶过来,那边的老头状态不好……”
絮叨了一阵,她感受到江聆的疑惑,把口罩拉下来透透气又拉回去,介绍道,“我是这边三病房的护工,之前看寻星这孩子没人照顾,怪可怜的,就偶尔过来帮个忙。”
没人照顾……?
江聆忍不住多看了谢寻星一眼。
少年轻辍一口白开水,正闭眼休憩。
摘了口罩,鼻梁高挺的轮廓尤为扎眼。
八院的高级病房,家里没点背景是进不来的,更何况是白血病……
可为什么,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可她没有对别人秘密刨根问底的习惯,这个疑惑在心里盘旋了一会儿,便任由它消散。
女人仍在絮叨:“可是最近那老头子的事太多,我根本走不开……哎,你说要是能有个人照顾寻星,我也不至于天天那么担心来担心去的,更何况过两天他就要开始化疗了,更要注意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聆眼神闪了闪,摁亮屏幕。
趁着护工还在说话,她悄悄低头打了一行字。
中途顿了顿,又删删改改好几遍。
过了会儿,当对方停下碎碎念后,她紧张地攥紧手机,把上面的字给她看。
“我就住在院里,这段时间很空闲,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来帮忙吗?”
护工小声念了一遍上面的字,惊喜地开口:“真的吗?那小姑娘你真是帮大忙了!”
她转头问谢寻星:“寻星,她这段时间来照顾你,你觉得怎么样?”
谢寻星喝了口水,喉结滚动两下,看过来。
“……”
江聆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别过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
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抖漏了心思。
良久,她听见他几分随意轻松的语调
“行。”
谢寻星唇角勾了勾,手撑着下颌,额前的黑发稍有点凌乱。
“首先说清楚,我可没有钱。”
第4章 四颗
护工在谢寻星话音落下时,接到了个电话,急匆匆离开。
门一关,屋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没钱”的字眼,和少年所处的环境,有些诡异的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