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他习惯使然而对他人的一点好。
她却差一点以为,这是属于她和他的独家记忆。
江聆手肘撑着桌面,手心托在颊侧,阖了下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只因为与他有关,便能像根绳子系在她的心上一般,惹她不由自主随之沉浮。
晚上整理错题时,也许是今天情绪有点低落的原因,江聆一直处于一个失魂落魄的状态,导致效率严重滞碍,做题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
错题原本不多,但她这么一整理,竟然直接整理到了深夜。
第二天,江聆照镜子的时候,眼底还带着淡淡的乌青。
她揉揉双颊,又拿冷水拍了拍脸,这才打起精神来。
去到病房时,刚好碰上护士在病房里给谢寻星抽血。
她站在门口,看着少年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子,伸出手臂,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护士大约是新手,有点儿紧张,找半天找不到血管,扎了三次才扎进去。
血顺着透明的细管流到玻璃管里,没流多少遍停了下来,护士不得已之下,只好又用棉签顺着手臂上血管的痕迹,使劲推了两下。
光是看着这幅场景,江聆便感觉自己手臂也隐隐作痛起来,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而谢寻星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全程表情漠然得过分。
待到护士离开后,江聆才小步地走过去。
谢寻星脸色比之前苍白得多,嘴唇也毫无血色,一只手拿着干棉签按压伤口,仰头向后靠着休息。
直到江聆站在他身边,他才轻抬下颌,示意她帮他把口罩戴上。
江聆小心翼翼拿起口罩,帮谢寻星戴上。
小幅度俯身时,她手臂僵得不行,特别是在将两边带子绕上他耳朵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指尖都在颤。
甚至能感受到少年极轻的呼吸落在皮肤上。
她生怕多靠近一点,自己的心跳便会不争气地加快一分。
这时,谢寻星突然抬眸。
幽深的黑眸定定望着她,似乎一眼就能望进她的心底。
江聆呼吸微停,动作一下没稳住,猝不及防间,指腹不小心从他耳廓擦过。
“……”
她光速般收了手,背在身后。
手指交缠在一起,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一点点犹存的温热。
谢寻星根本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端详了她一会儿,问她:“昨晚睡得很晚?”
江聆诚实地点头,困意再一次上涌。
谢寻星把手里的棉签随手丢到一旁垃圾桶里,眼睫懒懒抬了抬,“沙发够大,你先去再补一觉,昨天布置的任务交给我,等你醒了我再跟你讲。”
江聆又点了下头,把手里的本子交给他,坐在了里面的沙发上。
她本想偷偷再观察一下谢寻星对她作业的反应,却不想刚一沾沙发,眼皮就越来越重。
她头一歪,便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朦胧间,她听见另一个不属于谢寻星的声音一直在吵。
“老谢,看我新装备到了,要不给你录一段咱们的病房记录?”
“诶,你在看什么?小姑娘的作业?”
……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旁边沙发上还坐了个人,正一心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作势就要给谢寻星两张。
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陈锐宁。
谢寻星应了一声,手里还翻着江聆的错题本。
大概是重新看一遍,他从头到尾很快地翻过去。
没注意到江聆醒过来了,陈锐宁翘着腿,扬声跟谢寻星说:“本来吧,这次小颖要再过来看看你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到医院了她才跟我说,她有点感冒,我说这还能行?就只能让她先回去了,你说她这人,怎么老这么鲁莽……”
江聆感觉感官重回自己身上,于是慢慢坐起来。
谢寻星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冲她睨了一眼,眼神寡淡,带些细微的不悦。
“醒了?那就过来。”
江聆脑袋尚且有点反应不过来,迟疑着上前,便见他把手里的本子丢给了她,似是被气笑,几分无奈地淡声道:“你自己看看。”
江聆在翻开本子看见上面满是红笔批注出来的问题时,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困意顿时消失大半。
后面半本的错题,几乎都是同样的错。
大概是昨晚困昏了头,没想那么多,做完了便也没仔细检查,导致出了这种问题。
“……”
江聆拿着本子,羞耻感上涌,默默想回茶几那儿改。
谢寻星慢悠悠伸出了手,几分好整以暇地指指床头柜旁边的小椅子,“就在这儿,我看着重做。”
江聆心一慌,有点崩溃。
但在谢寻星眼皮子底下,她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小心翼翼扯了草稿纸,把原来的步骤画了个叉,重新开始。
这次为了不出错,她做题速度又慢了许多,跟蜗牛似的。
病房里安静了一阵。
陈锐宁惊奇地看了看江聆,又看向谢寻星,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完整的话:“老谢,你现在居然舍得辅导小妹妹作业了?我可记得当年周明颖为了让你给她讲题,哭着跑了半条街你都没同意……”
“陈锐宁,你收敛一点。”
谢寻星平静地打断,“别打扰她。”
江聆笔尖稍微顿了顿。
不知是因为谁的话,她心里莫名多了些微妙的愉悦感,唇角也不自觉向上翘了点。
陈锐宁小声嘀咕两句:“知道了……”
他绕到江聆旁边看了一眼,又背着手坐回沙发上,吊儿郎当地摆弄自己的相机,随口评价:“妹妹还挺乖的啊,那么难的题都能好好坐着啃,要是有人让我做这些,我可能当场给他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谢寻星不置可否,从旁边果盘里摘了颗葡萄送到江聆面前。
江聆一个没注意,习惯性张嘴便咬。
唇齿触碰到葡萄果肉那一刻,她眨眨眼,愣了下。
残存的困意顿时消失殆尽。
僵硬地扭头,便刚好撞见谢寻星收回了手。
唇间似乎还有着冰凉指腹擦过的记忆。
她甚至,差一点咬到他的指尖。
所以。
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刚才都犯了什么傻,江聆大脑一白,身体将近石化,只觉自己浑身一下子烫得惊人。
谢寻星大约也没想到江聆会如此自然地把水果咬过去,稍微愣了一下,而后舒缓着眉眼,几分戏谑地与她对视。
江聆头皮发麻,别开视线,心跳如鼓擂一般,不清楚谢寻星现在是怎样的想法。
更不敢面对这个十足尴尬的事实。
宛如一个世纪般的两秒过去。
江聆咬着唇,听见头顶响起一声轻笑。
谢寻星手放在床头柜上,骨节分明的食指缓慢地敲了两下桌面,声响清脆
“是挺乖。”
第6章 六颗
谢寻星尾音落得很轻,微微上扬,就跟拿片羽毛在人心上撩了一下似的。
江聆握笔的手猛地颤了下,笔尖霎时在本子上划拉出一道黑色的笔迹。
好在动静算小,病房里另外两个人并没有注意。
江聆不动声色地翻过去一页,趁着翻页时的“沙沙”声,抬手把别在耳后的碎发放下来一点。
挡住微微发红的脸颊。
病房里一下变得很安静,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她自动屏蔽掉。
须臾,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捏了颗葡萄,递到她旁边。
刚才尴尬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江聆轻咳一下,用手接过。
一旁的陈锐宁见状,忍不住笑着调侃:“也就妹妹的脾气能那么好了吧,当年小颖要被你这么逗,看她不揍你。”
谢寻星声音轻轻地打断:“你以为谁都像你们那伙人一样叛逆?”
陈锐宁侧头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也是这么个道理。”
结束了这个话题,剩下的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聊天。
“这回康复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安排?”
“等没什么问题了,再回学校上课,之前有个教授邀请我去他们项目,到时候看情况。”
“……真不愧是你啊大学霸,我还以为会说什么享受生活谈场恋爱呢,你弟现在刚上幼儿园都有喜欢的小女孩了,你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连通讯录里都见不到几个女的。”
“……”
谢寻星慢条斯理喝了口水,没吭声。
陈锐宁习惯性的想抽根烟,摸到了之后又想起这里是哪儿,放回去,有点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你爸妈也真是,你住院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看看你,成天就围着他们那宝贝小儿子转,要不我哪天让我爹妈跟他们说说?”
谢寻星薄唇抿了下,眼睫冷淡地敛起,“陈锐宁,少说点。”
陈锐宁立马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识趣地闭了嘴:“我不说了不说了……”
江聆有点好奇地转眸过去。
少年已然合上了双眼,蹙着眉,十足的疏冷。
陈锐宁的大学周末有点名,他只坐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
江聆一个上午的时间消耗在学习上,中午回去时又被安排了新的任务。
沈红缨今天有事出差,中饭留她自己解决,她于是准备去门口打包一份炒饭回来应付。
从医院大楼走到门口要经过院里的士兵队和驾驶班,路上她突然听见从驾驶班传来的一阵有点熟悉的骂骂咧咧
“小孩儿你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从那上面跳下来有多危险,嘶——”
接着便是高小涛的声音:“……我爸是院长,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呗……”
“你看我现在这样,走得动吗?!”
——糟糕。
江聆心头一紧,脚后跟打了个转,绕进了驾驶班。
驾驶班中间是一块空地,旁边几个小车库里停满了平时救灾支援用的军用卡车,外面除了救护车和大巴,还有辆稍微有点旧了的消防车。
消防车下面,周明颖跪坐在地上,小腿一侧有一道看起来很深的伤口,正汩汩向外流血。
高小涛站在她面前,一副做错了事但死不认账的模样。
问题大了。
这俩人江聆都打过交道,性格都不好应付,这会儿针尖对麦芒,指不定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她脚步加快,几乎是跑着朝那边过去。
周明颖低头捂着伤口,怎么也阻止不了血向外涌,估计是被疼的,再抬头时一双眼都沁出了眼泪,恶狠狠说:“你有毛病吧?我好心救你你就这态度?你自己想想从那□□上摔下来,脑袋碰上地上这些石块,给你划拉一个那么深的伤口你人就没了知不知道?”
说着,她挣扎着想把腿伸过去给高小涛看,中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狼狈地冲高小涛喊:“愣着干什么,你们医院大楼离这儿不就几步路的距离吗?你赶紧去叫人来抬我啊??”
高小涛看着满地的血已经懵了,根本不知道周明颖在说什么。
他虽然熊,但也头一回闯出这么大的事来。
周明颖又打了个喷嚏,余光瞥见江聆的身影,瞳孔一震,立刻警惕地打直脊背,“你怎么在这里?!”
高小涛也在这时候注意到了江聆,连忙把求助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喃姐姐……”
江聆看一眼高小涛,又打量了几秒周明颖的伤势,原本有些慌乱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在对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估量后,她突然转身离开。
周明颖脸色一变,沉着声唤:“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就那么恨我的吗?我救了这小孩儿你不知道感谢就算了,这是打算见死不救?”
江聆跟没听到似的,脚步压根儿没停。
周明颖一口气没顺上来,柳眉一束,声音拔高了不少:“江聆你记仇也要分得清场合啊!我还怨你呢也不一样给你拿了奶茶过去,我告诉你啊,要是我这会儿因为失血过多出了什么事儿,可饶不了你们两个!”
江聆置若罔闻,在走到驾驶班门口时,拐了个弯,走进值班室。
不多时,她推了张轮椅出来,上面还放着个急救包。
她没解释,连手机都没摸出来,把医药箱拿出来搁在地上,就地给周明颖包扎。
周明颖在看见她推着轮椅出来时,神情便已经开始变得不自然,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便跟被泼了冷水一样蔫了下来,忸忸怩怩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聆根本没注意她的反应,手里的棉签已经压在了伤口旁边。
周明颖脸色一白:“疼!”
江聆看她一眼,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她小时候经常受伤,每次去换药室都能碰见下班时间没有人在,一来二去便习惯了自己包扎伤口,手法便日益熟练起来。
包扎时,她抽空朝高小涛使了个眼色。
眼神和她平日里不同,带着浓浓的严厉和谴责,这也意味着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高小涛接触到江聆的眼神,浑身忍不住抖了下,小声给周明颖认错。
周明颖瞪他:“你这会儿终于舍得道歉啦?”
高小涛扁扁嘴,作势要哭。
周明颖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后,便摆摆手:“行了,回去吧,你没事儿就好,当我自己倒霉。”
高小涛瓮声瓮气说了声“谢谢姐姐”,风一样跑走了。
江聆有些惊讶于她的态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周明颖又小小瞪了她一眼:“怎么了?你以为我这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