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的揉了揉耳朵,微微蹙着眉, 姣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震惊。
桑眉看向身侧的宣桃, “你听到少城主说什么了吗?”
宣桃一言不发, 只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才跨进门的苍竹也听到了少城主说的话,不由心底一颤, 手里托盘就歪了, 上面的茶盏滑下来, 叮铃哐啷的碎了一地。
氛围立马从三个人的尴尬无言转化成了四个人的沉默僵硬。
苍竹白着脸跪下去,刚要说话就被白明泽不耐烦的打断了,“求饶的话别说了,收拾了然后滚出去,今天你犯的错我就当没看见。”
苍竹顿时松了一口气, 飞快的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他折扇指向宣桃,“你也下去。”
宣桃鼓着脸瞪他,什么人也想吩咐她, 她的主子只有小姐!
桑眉拾起她颊边的一缕散发放在她耳朵, 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下去吧。”
宣桃咬着唇, 一脸不甘的瞪了白明泽一眼才扭头出去。
白明泽扁扁嘴,这要是她屋里丫鬟,早被她娘拖下去了。
“少城主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来戏耍我吗?”
桑眉与白明泽相对而坐,眉眼温和, 声音轻柔。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听了白明洲的家暴论,此刻白明泽看着桑眉莫名的有一种紧张感。
压力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这府中还有好几个已经往尚竹居赶就等着偶遇他的女人。
他急忙解释,“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前前后后盯着桑眉差不多快有一刻钟的时间了。
在桑眉脸上轻柔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开始往狰狞的方向靠拢的时候,求生欲十足的白明泽在莫名的心里发冷驱使下开了口:“我有一个朋友……”
桑眉:神情复杂。
她艰难道:“……这个朋友,可是姓白?”
白明泽眼睛一亮,“桑小姐果然聪明!”
桑眉:“……”现在看来,冉霁雪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不仅仅是城主和陶姨娘母子的原因。
她微笑,“不过凑巧猜到而已。”
白明泽于是不提刚进门的时候矢口喊出来的问题,只一股脑的将他这个朋友有个孪生哥哥,哥哥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是哥哥和姑娘相遇的时候是用他……他朋友的身份和姑娘相识的,现在哥哥想要娶姑娘为妻,但是又怕姑娘生气,所以不敢出门见姑娘的故事一口气全讲了出来。
桑眉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能以袖掩唇,生怕自己没忍住笑出来。
而一口气说完好长一段话口渴不已的白明泽扭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桌上,才想起端茶的丫鬟被他轰了出去。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桑眉。
桑眉脸上的笑容连眼尾上翘的弧度都没变,轻声问道,“少城主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咽了下去。
白明泽想,事情的真相应该由他哥亲自讲给桑小姐去听才是。
于是他努力维持着严肃的模样正色道,“是这样的,我作为……我那个朋友作为他哥哥最亲近的人,决定帮他一把。”
桑眉问:“你想怎么帮?”
白明泽纠正,“是我的朋友。”
桑眉一顿,“那你的朋友想怎么帮?”
白明泽顿时来了精神,“我想要搞一把大的!”
桑眉:“……?”
“烦请桑小姐附耳过来。”
……
白明泽说完就走了,连一口热茶也没喝。
桑眉一直觉得,这幻境既然是心魔所化,其间所生人物定然都是为了迷惑人心。
于她,桑家父母慈爱,身边宣桃忠勇。
于白明洲,定然是想让他在苦楚压抑之中迷失自己,一个优秀的让他无法翻身的同胞兄弟岂不是更有用?
偏偏用了白明泽这样一个小蠢蛋来。
桑眉理了理坐在椅上压出褶的裙摆,而这时宣桃也急急忙忙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抓着桑眉的袖口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抱怨,“这少城主到底是来干嘛的,偏要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
桑眉一脸正色,“因为少城主想入赘我桑家当赘婿,与我来商量。”
宣桃长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小姐你说的是真的?”
桑眉轻叹一声,摸了摸宣桃的头发,“小笨蛋。”
宣桃:“……”她家小姐又逗她!
时间很快到了夜里。
宣桃退下的时候在桑眉的吩咐下留了一盏油灯。
黄豆大小的火苗在夜色里跳跃着,桑眉的影子落在窗纱上,窈窕而玲珑。
白明洲在幻境中与桑眉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她会每次与她在竹林中相见。
然而事实上,这扇窗,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夜,就再也没有为他而打开。
他曾经无数次路过尚竹居,也曾深夜里想要敲开这扇窗,最后却因为与她身份迥异而退缩了回去。
现在想想,只觉哭笑不得。
他想到今天白明泽冲进来,二话不说就传给他的一段记忆。
从白明泽的视角看去,桑眉清冷如仙面容上带着些许羞怯的红,纤长的睫毛如蝶翼翩跹,如水的眸子里脉脉流淌着的是丝丝情意。
他听到桑眉以温柔的声音邀请白明泽夜里一叙……
然后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白明洲:“……”已经开始生气了!
无论是神态还是目光,声音还是话里的内容,无一不让白明洲心里警铃大作,他再也淡定不下来了。
他找了个法子让夫人罚白明泽在书房练字,让他没办法离开钧天阁。
白明泽:我冤!
然后趁着夜色,不管不顾的就飞到了竹林里飘着。
趁着竹声飒飒,他飘然至桑眉窗下。
望着窗纱上桑眉的影子,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
根本不敢进去!
白明洲分外头疼。
忽然,他看到屋内桑眉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是走到了门边。
白明洲听到门扉被轻轻打开的“吱呀”声,另一道影子落在桑眉的身边。
来人要高出桑眉许多,窗户上的影子只能看到高高的发髻立在头顶。
分明是男子的梳头样式。
白明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还没咯噔完,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哪怕因为压低了嗓音而有些失真,可这声音的主人,化成灰他都认识!
白明洲磨了磨牙,三百套咒法书都不能把人留下来。
他想要冲进去,想起对桑眉的隐瞒和欺骗,心中却不免气短。
这一犹豫,他就看到窗纱上拉长的两道影子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白明洲忍不了了!
他化竹为剑,一脚踹开窗户就跳了进去,长剑直指贴在一起的两人……人?
白明洲还维持着一脚踩在窗框,一脚踏在桑眉靠在窗边的梳妆台上,他看着桑眉靠着的粗制滥造的布娃娃,斜倚在床边冷冷看着他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烫脚。
那布娃娃是临时赶工来的,脑袋上五官都没有,只有绒布堆成的发髻高高耸立着。
下半身用竹篾织成,连基本的腿脚形状都没有。
但是就这么一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靠着投在窗纱上的发髻,就将他骗了进来。
手中竹剑化为碧色的叶片飘落在地面上,白明洲绷着脸跳进来,硬着头皮道,“我经过这里,从窗外看到似乎有歹人对桑小姐欲行不轨,一时冲动就闯了进来,还望桑小姐见谅。”
桑眉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白明洲心里更慌了。
他想跑,脚下却跟扎了根似的背离主人逃离的意愿一动也不动。
白明洲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既然桑小姐没事,那我就先……”
“我有一个朋友叫关素。”桑眉忽然开口,却是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
“她是一个偃师,最擅长制作偶人。她所制造的偶人,能口吐人言,一眼望去与常人无异。”桑眉微微侧过头,抬手轻抚着倚靠着的超大型布娃娃胡乱堆砌的发髻,“我虽然只学到她的一星半点,但是在这修行不盛的凡间想要成事,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白明洲干笑,“桑小姐的朋友果然和你一样,都是非同凡响之人。”
“哦?”桑眉眼波流转,流泻出的微光如星辰降世,白明洲不由得呆了呆,就听她轻柔道,“那也是你的朋友,少城主有印象吗?”
白明洲这下回答的很快,他道,“没有。”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桑眉轻笑一声。
翘起的唇角一点一点的抹平,微弯的眼角开始变得冰冷,她一寸一寸的用视线描摹着白明洲那张脸,眉眼中有火光在燃烧。
忽然,她猛的将身边制作粗糙的人偶朝着白明洲重重的扔了过去,怒道,“你还想要装到什么时候!”
桑眉用了最大的力气扔过去,白明洲不敢躲,只能看着人偶在空中掠过,再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
竹篾未收拢的枝条擦过白明洲的手腕,立刻划出了一道血痕来。
桑眉皱了皱眉,没好气的问他,“为什么不躲?”
白明洲目光陈恳,“因为我怕我的小仙女会生气。”
桑眉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笑完又气哼哼的转过身,只留了个怒气冲冲的背影给他。
白明洲上前两步,按着桑眉的肩膀往下和她并肩坐在床边,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梁,“还生气吗?”
桑眉看着他,破委屈的开口,“生气。”
她一条一条的数着白明洲这些日子来犯的错,“说好了每日来竹林找我、还装成别人接近我、爬我屋□□坏了瓦砾房梁……”
白明洲微微睁大了眼,“这也能怪我?”
桑眉斜睨他一眼,“是你砸断的。”
白明洲点点头,“怪我怪我。”
桑眉不高兴的看着他,“刚刚不还嘴硬吗,现在你就这么轻易承认了?”
白明洲摊手,“不承认有用吗?”
桑眉气得眉毛倒竖,捏着白明洲腰间软肉狠狠的拧了一圈,疼得白明洲倒吸一口冷气。
“还假装不认识我,罪加一等!”
白明洲快速的捉住还想在他腰间作妖的纤细手腕,牵到唇边亲了亲,解释道,“我那时候是真的不记得你,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
桑眉愣了愣,很快抓住了重点,“不认识我为什么要答应我每日来竹林见我?你还夜里在我洗澡的时候偷偷进来!”
她越想越生气,随手抓过床上的软枕“砰砰砰”的往白明洲身上砸。
桑眉气得眼尾都有些发红,“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你就敢答应和她幽会,还偷看她洗澡!”
白明洲抱头鼠窜,这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他大声解释,“我哪有偷看你洗澡!”
桑眉管他有没有,她想打他不需要理由。
枕头虽软,却不轻,砸在身上是实打实的痛。
他知道桑眉在幻境中没有修为,生怕伤到她,只能撤去了身上所有的防护。
他见桑眉砸累了有片刻休息的时候,一手搂住桑眉腰肢,另一只手趁机夺过软枕扔到一边后,抓着桑眉的手腕把人按倒在床上。
桑眉眼睛微微瞪圆,琉璃一般闪着光,“你敢还手?”
白明洲失笑,俯身亲了亲她眉心,柔声安抚她,“乖。”
桑眉微仰着头,与白明洲额头相抵时能清晰的看到他眸中倒映着的她的面颊。
粉腮含情,映衬着他眸中深远而辽阔的天地。
满满的都是对她的爱意。
“我会答应是因为邀请我的人是你,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女人,是因为——”
“哪怕失去了记忆忘记了你,我第一眼爱上的人还是你。”
像是脑海中忽然有繁花盛开,识海中的凛冽风霜一刹那都变作了柔软清风。
她微微侧过头,一直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下来,慢吞吞的窝进了白明洲的怀里。
却仍是不看他。
白明洲感到好笑,“你呢,有分清我和明泽的区别吗?”
桑眉扭过头,满脸倔强的看着他,“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和他弄混过。”
无论在外多么冷然如皎月高不可攀,在白明洲怀里的时候,她永远可以展现出自己最娇柔的一面。
她可以撒娇,可以发怒,可以说脏话,可以做一切不顾形象的事情。
她抬起头,一口咬在白明洲的下巴上,倏然红了眼眶。
细小的呜咽声低低的传来,桑眉搂着白明洲的脖子,“我好想你。”
白明洲一怔,细细密密的疼从心脏最深处蔓延上来,攫紧了他的整个心神。
他后悔了。
她那么想他,那么依赖他,他却因为畏惧而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
白明洲抱着桑眉,手按在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的吻着她乌黑发丝,一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桑眉从他怀里支起身子,红着眼睛看他,“你什么想起来的?”
白明洲想到自己被冉霁雪惩罚,无力的躺在密室狭小的床铺上几欲撑不过去的时候,眼里倏然闪过一丝冷意。
他笑了笑,贴着桑眉的耳廓压低了声音说,“从我意识到我原来是喜欢你之后。”